本來還擔心著,李玉萍離開,鬧鬧的情緒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復。沒想到,柳爸帶著鬧鬧在小區(qū)里玩了半天,等回家的時候,發(fā)現(xiàn)阿姨已經(jīng)換了個人,想象當中鬧鬧又哭又鬧的情景完全沒有出現(xiàn)。
不僅沒有抵抗情緒,連小時候換阿姨時,新阿姨需要花功夫哄上半天的情景都沒有出現(xiàn),反過來,是鬧鬧圍著孫曉添團團轉(zhuǎn),問長問短,還像個小大人似的給孫曉添介紹家里的情況。
“你看看,你寶貝閨女就是個活脫脫的白眼狼??!玉萍帶了她那么久,她一轉(zhuǎn)身就忘了,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柳七忍不住替李玉萍不值起來,搖頭嘆息地跟蘇放說道。
蘇放笑笑,不以為然:“這說明她聰明啊,識時務者為俊杰,你知道嗎,這是一種生物出于生存需要的本能,誰對她有利她就和誰套近乎。不然哭哭啼啼,對新阿姨不理不睬,對她有什么好處?嘿嘿,懂得拐彎,聰明!”
柳七無語地看著眼前這個女兒奴,驚嘆于他永遠能從對女兒有利的角度解讀問題的能力。
默默是和媽媽站在一條戰(zhàn)線上的,一臉嫌棄地跟鬧鬧說:“你剛剛不還是說不要新阿姨,就要玉萍阿姨的么,怎么一會兒就變了,跟新阿姨這么好了?”
“因為曉添阿姨漂亮呀!”鬧鬧理直氣壯地說道。
柳七扶額,上帝啊,這孩子的審美觀是怎么回事?這個孫曉添,真的是和“漂亮”兩個字毫無關系,大臉,扁平的五官,粗壯的身材,唯有笑起來時彎彎的眼睛讓人有點溫暖的感覺。光論長相,那還真的不如李玉萍。李玉萍美白美白,打扮打扮,那應該也能算得上村子里的一枝花吧。
要說在祁冰冰時代,柳七還有心思對阿姨長相有所要求,感覺漂亮洋氣阿姨帶出去比較拉風,到了現(xiàn)在,柳七心里只剩下一句至理名言:平平淡淡才是真!
這個孫曉添,就是個簡簡單單的農(nóng)村姑娘。浙江的農(nóng)村和北方或者內(nèi)地的農(nóng)村不一樣,生活條件都還不錯的,所以雖然孫曉添出身農(nóng)村,但是看得出來也沒吃過什么苦。人生軌跡也是四平八穩(wěn),娘家和婆家一個村子里的,書沒讀幾年,早早結(jié)了婚,早早生了娃,現(xiàn)在雖然才29歲,兒子倒已經(jīng)9歲了。老公在浙江城市里打工,兒子婆婆帶著,農(nóng)村里的娃讀書也要求不高,鎮(zhèn)上唯一的小學,每天應付完學校里的功課就行。自己父母還年輕,而且家里還有個親弟弟。家里的事情基本上不用她操什么心,在家也是無聊,就出來打打工。
從技能上講,孫曉添處于基本都能應付,也基本沒有出彩之處的水平。開車吧,往前開沒問題,停車技術(shù)不行。燒飯吧,她倒是自信滿滿的,不過嘗過了那么多阿姨的手藝,柳七心里給她的評分也就是個中等。打掃衛(wèi)生吧,大面上過得去,要說細致那是不存在的??傊?,孫曉添給柳七的感覺就是,日子能過,期望莫高。
不過這姑娘真是特別安分。和她聊天吧,也聊不到幾句話,她有問必答,但是絕不發(fā)散。柳媽明顯對這個孫曉添是興趣缺缺了,實在碰撞不出火花。平日里除了接送孩子上學放學和買菜,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宅出了一定的境界。鬧鬧有時纏著她要去小區(qū)里玩玩,她都老大不情愿的,非得柳七發(fā)了調(diào)頭,要求她帶鬧鬧出去溜達一下,她才不情不愿地出去。
除了干活的時候,手機就是她全部的世界了。手機上她主要干兩件事,聽小說和打麻將。她聽的小說不是喜馬拉雅之類的視頻軟件上聲優(yōu)播出的廣播劇,而是純粹的讀文軟件那種機器人讀小說,無聲調(diào)無情緒,哪怕是《紅樓夢》也能被讀成撲街小說的那種。而且她不愿意花錢,聽的全是那些免費的真的撲街的小說。一開始她為了保護耳朵,就用手機外放聲音聽小說,走到哪里聽到哪里,干什么都能聽著,就和胡安當時聽越劇一樣。柳七不在家還好,但凡柳七在家,一聽這聲音就可崩潰。柳七覺得這機器人的聲音真能讓人走火入魔,自己講話都快不正常了,還不如聽聽越劇。后來只要家里有人,孫曉添就會塞上耳機。不過這耳機一塞吧,和其他人的交流就更少了。而每天吃完晚飯,收拾完之后,孫曉添就把自己蜷成一團,窩在沙發(fā)里或者床上,一頭扎進麻將的世界里,閑人勿擾。
這么一來,孫曉添和這個家的關系,就變得寡淡起來。本來,老百姓的日子每天都基本是千篇一律的。如果不是存心要聊聊天,扯點有的沒的,誰跟誰也可以無話可說。孫曉添活在虛擬世界里的性格,讓她成了和這個家溝通最少的阿姨。
柳七倒是無所謂,她本來就不是個喜歡拉扯家長里短的人。事情做好,不說話她倒還是樂的清凈。
蘇放更是無所謂,他對家庭每天所求的,也不過四個字“太平無事”。
默默也無所謂,到了四年級,她應付功課都來不及。更何況,現(xiàn)在孫曉添是陪在鬧鬧房間里的,在默默的認知里,這也就不是“她的”阿姨了。進入青春期,她也希望有自己的獨立空間,沒有阿姨在眼前晃來晃去嘮嘮叨叨,她樂得其所。
鬧鬧有些不高興了,說曉添阿姨都不陪她,也不會給她講故事。這時候她想起李玉萍的好來,跟柳七鬧了好幾回,說要把玉萍阿姨換回來。
覺得最沒勁的是柳媽和柳爸。柳媽覺得和這個孫曉添根本說不上話。以前不管哪個阿姨吧,不管有著什么樣的毛病,還都能和柳媽聊個熱火朝天的,哪怕是楊慧慧,也能給柳媽提供不少談資,再不濟也能鞠一把清淚?,F(xiàn)在這個孫曉添除了喊聲“外婆好”就沒下文了。柳媽一沒了著落吧,柳爸就沒了自由,什么下棋啊拉二胡啊唱歌啊,統(tǒng)統(tǒng)不行。老兩口各自郁悶,到柳七家溜達的時間都少了很多。
柳七家變得前所未有的安靜。
直到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生活的平靜被驟然打破。
2020年,仿佛一部科幻大片。觀眾們一開始漫不經(jīng)心,然后目瞪口呆,然后每一個吃瓜群眾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就是這部大戲的群眾演員,毫無招架之力地被劇情裹挾。情勢恍如時速300+/小時的高鐵一轟而過,站臺邊留下呆若木雞的人們。
疫情剛剛開始有點嚴重的時候,剛好臨近春節(jié)。孫曉添本來早已買好了回家過年的車票,糾結(jié)再三,還是全副武裝地回家去了。孫曉添回家不到2天,全國就開始全面封城封路,疫情進入到瘋狂爆發(fā),人人自危的階段。
這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從小年夜開始,疫情眼看著一天比一天嚴重,柳七每天就看著疫情數(shù)據(jù)憂心忡忡,想著日益惡化的經(jīng)濟環(huán)境,想著對公司的影響,甚至想著一家的生計。
蘇放是個生存意識很強的人,他不像柳七那樣就坐在那里空想,他行動迅速,先是通過各種渠道買口罩,然后全副武裝地去超市日日搶購洗手液、消毒酒精之類的,直到囤夠了幾個月的量。他說這個事情糟糕了,沒那么容易結(jié)束,不僅要囤防護用品,還得囤米啊面啊吃的喝的。
特殊時期,柳七發(fā)現(xiàn)男人還是有點用的。平日里就像脫韁的野馬,除了每個月上繳點工資,也不知道在外面浪些啥。柳七也算是個職業(yè)精英女性,工作忙得焦頭爛額的,但是家里這一堆雞毛蒜皮,第一責任人好似還是女主人。男主外,女主內(nèi),這觀念已經(jīng)是熨燙進了中國人的骨髓里了。但是,在突如其來的災難面前,男性天性里保護弱小,承擔家庭生存重擔的意識就自然冒頭了。
柳七就自然地躺倒了,在家里足足龜縮了將近一個月。這期間柳七家和柳爸柳媽家所有的采買和對外事務,統(tǒng)統(tǒng)交給了蘇放。除此以外,就是每日渾渾噩噩周而復始的吃喝拉撒,如此過了十幾日,蘇放和柳七都到了崩潰的邊緣。
春節(jié)假期已經(jīng)過了,疫情根本沒有消停的趨勢,每日里報出來的數(shù)據(jù)都讓人心往下沉,復工復產(chǎn)的日期一再延后。每天心情壓抑地看著新聞,還要應付一日三餐,洗衣打掃,這些日常都不在考慮范圍內(nèi)的事情,讓柳七很是煩躁。每年逢年過節(jié)是柳七覺得日子最難過的時候,阿姨休假去了,所有的事情都得夫妻倆親自動手,尤其是這種沒有辦法出門的情況,日子瑣碎而無聊,每天好像什么也沒做,卻覺得很疲勞。
孫曉添老家的村子也封路了。本來她已經(jīng)買了回程的高鐵票,可如今疫情肆虐,誰還敢坐高鐵啊。要想開車出來,出村的道路上被人設了路障,根本車子出不來。她老家所在的那個縣,零病例,在疫情分布圖上,剩下一個孤零零的白點,四周已經(jīng)被包圍了,所以他們縣嚴防死守,只許出不許進。孫曉添倒是無憂無慮的,農(nóng)村人的優(yōu)勢這時候凸顯,反正要吃啥自己家田里扒拉扒拉,農(nóng)村人口又多,就算不互相竄門,自己一家人湊在一起怎么樣一桌麻將沒問題。孫曉添就樂得在家吃吃喝喝打打麻將,硬生生胖了10斤。
就這么煎熬著過了正月十五,各個企業(yè)都熬不住開始遠程辦公。柳七和蘇放工作的事情一多,家里的家務和兩個娃的照顧,就讓他倆愈加感覺焦頭爛額。
最終,夫妻倆和曉添商定,蘇放開車,日行千里,當日往返,到孫曉添家村門口去把她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