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逃難

　　黑點變得越來越大，是一匹快速靠近的馬，騎手在馬背上大力揚鞭，響亮的鞭打聲攪動著龐家莊不安的空氣。

　　騎手是龐老爺派出的探子，回來報告說，鎮(zhèn)江衛(wèi)里的內(nèi)線證實了消息，正在殺來的兵就是來自他們。原因是朝廷要征發(fā)他們?nèi)棄焊浇褡?，卻不肯發(fā)軍餉，但授權(quán)他們可便宜行事，就地征募。于是，他們便過來募糧了。

　　龐家莊頓時沸騰起來，各房得到消息后全都著了慌，忙著收拾細軟衣物，女人孩子的哭叫聲不絕于耳。龐老爺趕緊派人去通報官府，請他們救援，一面自己也指揮下人收拾財物，準備逃跑。

　　張牘他們因為早做了準備，所以可以立即出發(fā)，但秦夫人掛念父親，本想帶著龐老爺一起走，卻沒想到老爺因為身體肥胖，早已騎不了馬了，連馬車也嫌顛，平素都靠轎子出行，更何況他還舍不得幾大箱的金銀，非要帶在身邊。

　　“只能躲起來了?！睆垹┫蚯胤蛉私ㄗh道：“夫人，東家，你們和玉蓮先走，我?guī)Ю蠣斎ジ浇r(nóng)舍里躲起來。”

　　“不行，要走一起走?！鼻胤蛉撕陀裆?fù)瑫r反對。張牘知道她們一個關(guān)心父親，一個關(guān)心自己，心里雖然感動，但知道這絕不是可行之策。

　　“夫人，書珍，現(xiàn)在形勢危急，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請趕快離開，否則，我也難以安心幫助老爺?！?p>　　“張牘說的對，我們早點走，他才能全心幫老爺脫身?！鼻乩习暹@會兒變得異常積極，連屋里擺的幾只瓷瓶都用布包了，打算帶走。

　　秦夫人見他這副沒出息的模樣，胸中怒氣陡升，圓瞪杏眼，倏地向丈夫發(fā)起飆來，“你個沒用的老東西，現(xiàn)在知道逃跑了？要走，快給老娘滾。”

　　秦老板被罵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又轉(zhuǎn)過頭對著女兒高叫道：“玉蓮，快跟你爹走，咱們別妨礙他們當(dāng)英雄。”

　　玉蓮冷冷地看了父親一眼，“爹，你要走便走，女兒跟母親和張公子一起?！?p>　　“好，好，”秦老板冷笑著，邊退邊說：“我知道你們龐家看不起我，好，你們的死活我不管了?！闭f完，轉(zhuǎn)身便沖了出去。

　　張牘本想再勸慰幾句，卻被夫人攔住，“不必管他，我們自去想辦法?！?p>　　這時一個下人跑了進來，急切地向夫人稟告：“少夫人，老爺準備好了行李，請你們快去?！?p>　　等到張牘一行人來到龐老爺院中時，才發(fā)現(xiàn)他們面對的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wù)。

　　龐老爺帶了足足五只大箱子，準備了三輛馬車，以及五個仆從。

　　“這不可能，這么大陣仗，簡直是告訴別人我們帶了滿車的錢。”張牘也顧不得禮數(shù)了，直接了當(dāng)?shù)貙嬂蠣斦f：“老爺，你帶一只藤條箱即可，其他的，不要算了，錢財乃身外之物，命才是最重要的?！?p>　　“你這小子懂什么？”龐老爺翹著頸上那顆大肉球，乜斜地看著張牘，“我跟知縣是何等關(guān)系，已經(jīng)派人去通知他了。這些兵不過來鬧一鬧，稍后縣衙來人，量他們不敢撒野?！?p>　　張牘差點氣暈過去，心里大罵，都這個時候了，還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么？要不是因為玉蓮，我才不管你這死胖子呢！

　　“那好，老爺，你隨少夫人先走，這些行李由我來押運?！睆垹┲勒f服不了他，便想先騙他上路，到時候自作主張丟掉行李，他也沒法阻止。

　　龐老爺大概也對縣衙能否及時趕到不那么有信心，便同意了張牘的意見。秦夫人找來馬車，扶著父親上去，玉蓮本想跟張牘一起，卻被他堅決要求留在母親身邊。等他們走后，張牘稍稍整理了一下箱子，也乘坐一輛貨運馬車出發(fā)了。

　　另一邊，老爺?shù)母鞣挎乙捕际帐巴戤?，或乘車，或騎馬，紛紛搶出門去，門口頓時人流如潮水，浩浩蕩蕩震動了整個龐家莊。

　　隊伍是朝鎮(zhèn)江府衙的方向去的，那里是府臺治所的地方，相信那些**膽子再大，也不敢公然在府衙門前鬧事。張牘的車由于輜重太多，漸漸便落在了后頭，更要命的是，已經(jīng)能聽到后面有兵士的叫嚷聲。他著急起來，決定把箱子都扔掉。正在吩咐車夫準備好加速的當(dāng)口，忽然聽得前邊遠遠地有整齊的馬蹄聲傳來，張牘心里一緊，眺見一隊人馬正從逃難隊伍的前邊沖過來。他們共有十多人，一人一馬騎速極快，每個人都穿著制式的皮甲，顯然是軍隊。

　　沒想到敵人還派出先遣騎兵，把他們包抄了。

　　隊伍前面的人也發(fā)現(xiàn)了他們，慌亂中朝右轉(zhuǎn)向，往農(nóng)田方向逃去，后面的人也跟著轉(zhuǎn)去農(nóng)田。張牘氣得大罵領(lǐng)頭的是蠢貨，這些稻田里全是淤泥，哪里能跑得動？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還沒等他想好對策，那一隊騎兵已經(jīng)包抄過來，跟在隊伍后面，把他們驅(qū)趕進了田地里。果然不出所料，馬匹剛一踏進稻田，立刻步履蹣跚起來，許多人不得不跳下馬或者車，然而人腳也好不到哪去，一個個深一腳淺一腳在淤泥里掙扎，就像落到米湯里的蒼蠅一般，只剩垂死的一口氣了。

　　好在敵人騎兵也不敢進去，只是圍著田壟來回巡視，好整以暇地圍困著這群驚恐的男女，發(fā)出猙獰的笑聲。

　　張牘記掛著玉蓮的安危，趕緊踩著泥巴著急往前趕，沒走幾步就看見玉蓮母女?dāng)v扶著龐老爺在艱難的跋涉，大概是老爺太胖的緣故，玉蓮母女累得滿頭大汗，臉上手上俱都濺了一身泥水。

　　張牘趕緊上前扶住老爺，好讓母女休息，一邊向四周快速觀望，腦中飛速思考。這時，他發(fā)現(xiàn)在田塊的側(cè)面有一處農(nóng)家小院，籬笆圍成的院落里，幾株桑樹后面若隱若現(xiàn)著一間瓦房。他向那院落方向抬了抬下巴，給夫人和玉蓮示意，然后三人便引著龐老爺一起向小院跑去。

　　很快越來越多的人發(fā)現(xiàn)了這個院落，大家都向那邊聚集，這更引起了敵人的注意。他們開始縱馬駛?cè)朕r(nóng)田，但慢慢向人們靠近，張牘立刻明白了他們的意圖，這是故意驅(qū)趕人們往小院集中，如此才方便圍困。

　　現(xiàn)在的策略，最好是大家立刻分散突圍，利用敵人的速度減慢的機會。然而，已成驚弓之鳥的龐家人早把那個小院當(dāng)成救命稻草，顧不得即將到來的更加悲慘的下場。此時，張牘幾人若單獨突圍，反而會立即遭到圍捕，成為最早的犧牲者。他不得不被裹挾著一步步向最危險的地方靠攏過去。

　　天已經(jīng)幾乎全黑了，騎兵們點起了火把，形成一個圓形包圍圈，像一圈燃燒的蠟燭，逐漸縮小圓的直徑。驚恐的人們沖進了院子，躲進屋里面，但由于人太多，后到的人們根本進不了，只好留在外面，哭號的聲音響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