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
我忽然醒過神來,仿佛腦中的迷霧散去,靈臺清明,與周遭的一切連接起來,我發(fā)現(xiàn)書生正抓著我的手腕,趕忙甩手。
書生一愣,臉上居然閃過一絲落寞。
我們?nèi)哉驹诼袢旱耐炼雅?,齊嬸卻不見了,小莊也不見了。
不對,小莊已經(jīng)死了!
可他的尸體呢?我猛然看向書生。
“怎么,還想動手?”書生很快恢復(fù)了漠然,用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態(tài)度睥睨著我。
“你把齊嬸和小莊怎么樣了?”我本能地后退幾步,十分戒備。
書生皺眉:“你在說什么?該不會是中邪了吧?”
一陣青煙飄過,他的臉若影若現(xiàn),我揉了揉眼睛。
難道剛剛的,是幻覺?
不,書生的話不可信。
我覺得自己有些錯亂了。
無論如何,先將他制住,我剛要出手,書生便有所察覺,飛快地從我身邊掠過,用手刀朝我后腦勺劈了一下。
接著,我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再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身在一間破敗的屋內(nèi),屋子四面墻都剝落了,睡著的這張木床動一動便會發(fā)出聲響,我剛要起身后脖頸立刻傳來一陣陣痛,我立刻回憶起之前的事。
那該死的書生!我猛得翻身下床,剛要沖出屋子去找書生算賬,一位年長的老翁走進(jìn)來,看到我氣急敗壞的樣子,先是一驚,隨后道:“姑娘,你醒了。”
我定了定,問:“老先生,這里是...?”
老翁穿著粗布衣裳,莊稼人打扮,手里端著一碗粥。
“這里是榮平鄉(xiāng),姑娘你在十里坡邪氣入體,暈了過去,有位公子將你送到了這里?!?p> 我一聽連忙問:“他人呢?”
老翁答:“在外頭呢?!?p> 我走出門,看到書生在燒什么東西,濃煙滾滾。
“這位公子是姑娘的夫君吧?姑娘昏迷不醒,他急得跟什么似的,姑娘可真是嫁了位好郎君啊?!崩衔陶f道。
哼,我內(nèi)心冷笑,就是他把我打暈的,又在這里裝什么好人,我在凡間的這段日子,必報此仇。
我又向前走了兩步,被門框擋住的另一邊呈現(xiàn),書生面前赫然站著那個黑袍人!
書生余光瞥見了我,黑袍人身形一晃,立刻消失不見了。
這一次我哪里還能放過他,沖過去,一把抓主書生的手腕質(zhì)問道:“你剛剛在和誰說話?”
“你醒了?”書生不答,見到我,眉頭一舒。
“說話呀!”
“說什么?”書生擺了擺衣袖,雙手負(fù)背。
好啊,跟我裝傻是吧?
“齊嬸呢?小莊呢?他們是不是都被你害死了?”
書生還沒說什么,老翁先急了:“姑,姑娘,你說什么呀?怕不是失心瘋了吧?”
我抬起胳膊將老翁護(hù)在身后,擺好架勢,欲對書生出手。
“老人家別怕,此地詭事頻發(fā),他來歷不明,十分可疑,我乃是天界武神的侍女,此番下界就是專門來斬妖除魔的?!?p> 老翁聞言茫然不知所措,然后忽然爆發(fā)出一陣笑聲。
我愣了愣,回過頭看著他。
老翁道:“姑娘,你怕不是昏迷多時,腦子糊涂了吧,姑娘雖貌美,也不用自比仙子吧?!币贿呎f還一邊搖頭哂笑。
這老頭竟然不相信,還嘲笑我,簡直愚不可及。
書生瞬間跨了臉,眉宇間似乎有怒意。
“你們小兩口好好的,別鬧了哈?!崩衔虂G下這句話便走了。
“沒想到你竟是武神宮中的,怪不得做夢都在叫他的名字?!睍嘉草p揚(yáng),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想著莫不是昏迷時說了些什么渾話,叫書生聽了去,不禁臉上一紅。
“所以閣下終于承認(rèn)了?你到底是誰?”
我鎮(zhèn)定下來,想著現(xiàn)在是我在質(zhì)問他呢,可不能被他帶跑偏。
書生捋了捋衣袖,沒打算搭理我,這時,方才那老翁慌慌張張跑來:“
公子,你帶來的人在天師觀鬧起來了,你快去看看吧?!?p> 我抓著老翁問:“天師觀是什么地方?”
老翁唉聲嘆氣:“附近近來流民聚集,導(dǎo)致瘟疫和饑荒,幸而來了位姓張的道長,云游到此,見百姓受病痛之苦,又沒錢治病,便以符水入藥為他們診治,事后更是分文不取?!?p> “百姓們受其恩惠,感念其功德,聽聞這位張姓的道長是龍虎山上下來的,便開始尊稱他為張?zhí)鞄煟€將附近一處廢棄的道觀灑掃布置了一番,掛上天師觀的匾額,供張?zhí)鞄熅幼?,張?zhí)鞄熞矔谀抢镄嗅t(yī)救治?!?p> “你把齊嬸和小莊留在天師觀了?”我忽然明白過來,轉(zhuǎn)頭問書生。
書生依舊不答,大踏步離去,我急忙跟上。
趕到天師觀,只見齊嬸掐著小莊,將他按在席子上,周圍人都不敢靠近,只有一個手持拂塵的老道站在二人身邊慌亂道:“老人家,老人家你怎么了,這可是你兒子啊?!?p> 其余觀中病人紛紛議論,說這老太太該不是中邪了吧。
有人說:“聽說她兒子兒媳剛從十里坡下來?!?p> 另一人說:“那地方哪兒能去???更何況她那么大歲數(shù),眼瞅著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p> “聽說啊,他家是做扛房的,昨日是去十里坡上棄尸去的,本來就邪門著呢,我們還是不要管了?!?p> 齊嬸批頭散發(fā),目露異光。
“讓開讓開?!蔽覔荛_人群,見狀便以伏魔咒將齊嬸控制住,齊嬸雙眼通紅,眸中含淚,似乎很是痛苦。
書生朝著人群一揮袖,那些看熱鬧的便紛紛向后倒,他隨即移步入殿中,身后的大門立即關(guān)上。
“真的美人圖在哪里?交出來?!睍叩烬R嬸面前,說道。
我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意思?真的美人圖怎么會在齊嬸手里?
齊嬸惡狠狠地看著書生。
“你殺當(dāng)鋪掌柜,是為了將我引去萬花樓,可那時萬花樓的歌伎三春已經(jīng)不是她本人了?!?p> 我想起三春梳妝臺上蒙了灰的頭面,想起臨走時書生莫名其妙說了句:“你的指甲該染了?!蔽一腥淮笪?,原來他是在暗那時的三春早已不是她本來的身份。
“你借三春之口有意無意提及掌柜的出身,又特地在三春房里放了馬賊的響鈴,就是為了讓我來十里坡一探究竟,可你沒想到我沒有馬上來,而是混入了抬棺人的隊伍,于是你立刻讓三春死于非命,因為你知道,像她這樣的煙花女子死后必?zé)o人為她下葬,十里坡就是她的歸宿?!?p> “然后你隨機(jī)殺了一個劉姓商戶,將美人圖放在他家,也是為了讓我發(fā)現(xiàn)這一巧合,將畫帶在身邊,隨后,你就盯上了齊嬸。”
“郊外木屋內(nèi),你借齊嬸的身體,想趁夜晚偷襲我們,卻沒想到那美人圖被某個笨手笨腳的人燎了一個洞,陰差陽錯,使你魂魄離體,齊嬸這才暈了過去,而每日子時,是陰氣最盛的時候,你趁機(jī)又回到齊嬸身上,想在十里坡用鬼迷心竅的手段,借某人之手除掉我?!?p> 洛梓弈說這些的話的時候,眼睛有意無意地瞟向我,讓我無地自容。
“我方才燒了手里的美人圖,照理你該灰飛煙滅才是,可你沒有,所以,要么是我手里的美人圖被你調(diào)換了,要么那圖一開始就是假的,我說得對嗎?楊姝?!?p> “或者,我該叫你另外一個名字,鬼畫姝?!?p> 此地作祟的,果然是那枉死的楊小姐!
我十分慚愧,活了幾千年竟被一不足百年道行的女鬼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你不交出來,我也一樣有辦法讓你消失?!睍逆i鏈不知何時已經(jīng)纏上了齊嬸的腿,紫色的電流噼啪作響。
“慢著!”我說:“你不能殺她,她現(xiàn)在在齊嬸身體里,如果你殺了她,那齊嬸豈不是...”
這時,“齊嬸”忽然發(fā)出一聲冷笑。
“我本想誘你到十里坡,然后吸食你的魂力,沒想到,你竟分毫不受我鬼迷之術(shù)的蠱惑,冥界之前也派了數(shù)位使者來抓我,可無一例外都被我吞了,”“齊嬸”嗤笑,似乎對她目前的處境并不在意:“你倒是與眾不同,沒那么廢物?!?p> “楊姝,”我說:“天地不仁,造化弄人,乃是常事,你不該將你的悲劇怪罪他人?!?p> “放了齊嬸,別再作惡了?!?p> “你又是哪來的菩薩,沒聽過未經(jīng)他人苦,莫勸他人善這句話嗎?!”“齊嬸”出言譏諷,銳利的目光掃向我。
“你...”我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退到后排,問那張?zhí)鞄煟骸拔?,你不是道士嗎?就沒有什么方法,把楊姝的魂魄,從齊嬸身上逼出來嗎?”
“我...我...”張?zhí)鞄熤е嵛?,面露難色,根本不敢上前。
這驅(qū)鬼之法,天神院也沒教過呀,一天天凈學(xué)些沒用的,還說那些是歪門邪道,可咱要對付的不正是歪門邪道嗎?
我心中嘆氣,緊盯著書生,生怕一個不注意他就把齊嬸給嘎了。
這時,齊嬸突然抬頭,眼白迅速被墨色浸染,張口猛然吐出一口黑氣,黑氣越過我,直朝我身后的張?zhí)鞄煻ァ?p> 張?zhí)鞄燇@恐地張大了嘴,黑氣鉆入口中,與齊嬸一樣,他的整個眼珠都變成了黑色,然后突然發(fā)難,從我身后捁住我的脖子,我用手肘反擊其腹部,張?zhí)鞄煴晃掖虻貌讲胶笸?,卻仍不肯松手。
待要施法,想到下界之前慕楓曾叮囑我,千萬不能傷凡人性命,這在天庭可是大罪,只得作罷,正在思考對策,張?zhí)鞄煹母觳矃s是越箍越緊,勒得我直翻白眼,差點斷氣。
這時,書生身形一閃,穿到張?zhí)鞄熒砗螅成蠐袅艘徽?,我聽到張?zhí)鞄熀韲道锇l(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像是要吐了一樣,接著,手上的勁一泄,整個人疲軟地倒在地上。
書生似乎有些著火,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敬酒不吃吃罰酒?!币惶?,袖中鎖鏈射出,尖銳的鎖頭刺向“齊嬸”。
“等一下!不要!”我驚呼,話音未落,鎖鏈忽然變換方向,半路折彎,居然朝小莊而去。
我倒吸一口冷氣,鎖頭已經(jīng)洞穿了小莊的喉嚨。
可奇怪的是,他的傷口處流出的“血”不是紅色的,而是黑色的,他的口中也不斷噴出黑血,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
“這...這是怎么回事?!?p> “齊嬸受你的伏魔咒控制,怎么可能還能攻擊那個道士,所以操縱她的一定另有其人?!?p> 怪不得方才“齊嬸”被我困住,卻并不慌張。
“那小莊...”
“恐怕早就死在十里坡上了吧?!?p> 我感到頭皮發(fā)麻,當(dāng)時坡上就只有我們四個,難道是齊嬸動的手?雖然她是被操控的,但以母殺子,罪大惡極,齊嬸若是蘇醒過來,該會有多難過。
“楊姝,你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不明白她為何如此偏激。
“途窮天地窄,世亂死生微,不過是一條人命而已,你自己都說了,天地不仁,這世間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哪有那么多為什么?!?p> 眼前的“小莊”化成一灘墨水,但聲音仍在空中回蕩。
我說:“不能讓她跑了!”
書生攔住我,說:“算了,只是分身而已,追不到的?!?p> “小莊,小莊...”黑氣褪去,陷入昏迷的齊嬸蘇醒過來。
她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很多,頭發(fā)全都白了,臉上的溝壑更明顯了。
真是麻繩專挑細(xì)處斷,厄運(yùn)只找苦命人。
我將她扶起來,她看著我,淚水不斷往外涌:“小莊呢?我兒子去哪兒了?”
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真真是這世上最可悲可嘆的慘禍了。
我想被操控的齊嬸多少也還是保留了一點神志的,她可能是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不敢相信,這才百般詢問,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齊嬸是上了年紀(jì)的人了,再這樣下去只怕性命不保,我只好騙她,說她在十里坡上風(fēng)邪入體,生了場大病,小莊先行回金陵料理別的事情,特別囑咐我們留在這里照顧她,等好齊全了再回去,免得路途顛簸,病情加重。
“總是要知道真相的,你這樣騙她,打算怎么收場?”書生問我。
“能瞞一時是一時吧,等齊嬸的身體好起來,再慢慢說與她知。”
“不虧是武神侍女,慈悲心腸。”書生陰陽怪氣道。
我終于忍不住了,叉著腰,轉(zhuǎn)過身面向他,不客氣道:“不好意思,我不記得我們有見過,閣下又不愿自報來歷,可是以前就認(rèn)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