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軍降世（二）
他們說話這會兒功夫，玉衡已經(jīng)拿著金丹先給了天權(quán)一枚，維持住云兮真身，又找到重寰，給袁沛霖服下一枚。待沛霖傷勢穩(wěn)定，開陽的人也正好趕來將她救走，他們雖不放心，卻也只能隱身隨行，等到了軍營，她的衣服就被御醫(yī)扒開，露出裹胸，驚呆眾人。開陽亦是震驚，命女官確認她的性別之后，沉吟良久，終于開口問隨侍身邊的輔星：“袁氏一族代代為國盡忠，此番雖犯欺君之罪，但要就這么將他滿門抄斬，朕也不太忍心，可若不發(fā)落，又將國法置之何地？實在是左右為難，不知愛卿可有破解之計？”
輔星思忖著道：“不若就此宣告袁沛霖將軍壯烈犧牲，追謚，厚葬，也算告慰了袁氏滿門忠烈。”
開陽道：“這個不難，只是，她又該何去何從呢？”
輔星道：“她？她足智多謀，英勇善戰(zhàn)，陛下要么將她留在身邊，要么就殺了她，總之不讓她為他人所用。”
開陽蹙了蹙眉，道：“若要留，怎么個留法?！?p> 輔星笑道：“陛下不若將她改個名字，納入后宮，有些事上，她還能第一時間幫著出出主意?！?p> 開陽思忖半晌，對身邊的制詔御史點點頭道：“擬詔吧?！?p> 袁沛霖剛剛醒轉(zhuǎn)，一直等在身邊的內(nèi)官就對她宣了詔，她聽了這道旨，紅著眼圈，努力撐起身體翻下床跪倒在地，半天才擠出一句：“臣，袁浠，領(lǐng)命。”
玉衡看到此處，用手肘拱了拱一旁皺著眉的重寰道：“我很是好奇，你們這些下界做皇帝的是不是都這個德性，動不動就把別人納入后宮，也不管人樂意不樂意。”
見重寰白了他一眼，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他便又一路追著問：“話說回來，你當(dāng)初是怎么把她一個舞姬弄進后宮的？聽說最后還給她追封了皇后，到底怎么回事？我真是有點好奇了。哎，重寰，你別走那么快啊，等等我。”
待他們返回蒹葭殿，重寰就見天權(quán)一臉凝重地坐在云兮榻邊，天璇和天璣也沉默地袖著手坐在案幾旁，令玥則在屋中不停來回踱步。
他心下一沉，忙上前詢問，天權(quán)道：“重寰，彤蛾那把刀，有問題。”說著掀起云兮身上蓋著的薄毯，略略拉開她的衣領(lǐng)，重寰這才看見，她胸口赫然橫著一道猩紅的傷疤，位置也與袁浠，也就是袁沛霖傷處相同。
天權(quán)道：“即便她轉(zhuǎn)世的凡體為妖刀所傷，至多是元神受損，真身不可能有散逸的跡象，可剛才若不是玉衡的金丹送得及時，她一半的真身，此刻恐怕已經(jīng)沒了。而且你也看到了，普通的妖刀，扎到轉(zhuǎn)世的凡體上，怎么可能在仙身上留下傷痕，所以...”
重寰接過他的話：“所以，彤蛾的背后，可能是她?！?p> 令玥聽得一頭霧水，“誰？”
玉衡嘆了口氣：“安歌?！?p> 令玥倒吸了一口涼氣：“她...她不是...被封印了嗎？”
天璇沉吟著道：“那封印早就有裂隙了。以安歌的能力，散出部分神識，穿過那些裂隙找到一個彤蛾這樣的傀儡幫她做事，也不是沒有可能。”
令玥聽得心驚膽寒，不由得抓緊了玉衡的手，玉衡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自然心生憐惜，便一手反握著她，一手輕輕撫著她的背，柔聲道：“不怕不怕，我還在呢?！?p> 令玥搖搖頭道：“我不怕，我只是奇怪，這天界這么多神仙，她為什么單單看中了云兮，要急著對她下手?！?p> 天璣看了一眼緊緊皺著眉的重寰，幽幽道：“這世間萬物，沒有一樣?xùn)|西是完全純凈的，浮云也一樣，雖是清氣上升形成，卻需要有別的東西作核才會凝結(jié)成云，普通浮云的核，可能是些天地間的塵埃雜質(zhì)，所以很容易就消散了，而云兮的真身之所以能夠長久不散，乃是因為那個作核的是若華的神識，你也知道，那時候神魔大戰(zhàn)剛剛結(jié)束，她元神里除了若華的神識，還會不會隱藏著些別的對安歌來說很重要，我們卻尚未探知的東西，也是說不清楚的事。”
他話音剛落，天璇便沉吟著道：“到底是什么呢？她身上明明沒有魔氣啊?！?p> 眾人聽了這話，都是一陣沉默，過了好一會兒，重寰才道：“先不管這個，如今最要緊的，是讓她安全度完這一世，否則一旦引起反噬，后果不堪設(shè)想。”
天權(quán)點點頭道：“對，本來她應(yīng)天劫的時間就在這一兩千年間，先前受損的元神還沒完全恢復(fù)，這次又傷成這樣，如果再加上反噬之力，就算一直在靈墟將養(yǎng)直至應(yīng)劫之日，也是挨不過去的。”
眾人聽了，都憂慮地望向懸在廊下的鴻蒙境。
此時的鴻蒙境中，袁浠正穿著婕妤的冠服，被一頂肩輿抬入皇宮，重寰盯著她落寞的身影，沉吟著道：“我擔(dān)心彤蛾還會有所行動，所以打算去人間，在她身邊盯著?！?p> 天權(quán)聽了點點頭：“如此也好，免得又像這次一樣措手不及，這里有我們守著，你不用擔(dān)心。”
玉衡想了想道：“那我陪你去吧。人間歲月悠悠，你去了又不能現(xiàn)身，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該多無聊。”
見重寰點頭，令玥道：“那我也去吧，反正在這兒也幫不上什么忙，去了還能多雙眼睛盯著?！?p> 議定之后，重寰他們?nèi)齻€便匆匆入了鴻蒙境。等來到袁浠身邊，才見她正倚在熏籠旁，一手拿著個繡花繃子，一手拿著針線，有一下沒一下地往上面扎著。
令玥笑道：“想不到還有見到云兮繡花的一天。”說著就湊上前好奇地看了一會兒，越看眼睛睜得越大，“她這繡的是個啥?！?p> 重寰和玉衡便也湊上前看了看，皆是無奈一笑，玉衡撇著嘴搖頭嘆道：“怕是個豆腐花?！?p> 此時袁浠的貼身女官阿蘿從外面進來，也看了看她手中的繡活，搖頭嘆道：“婕妤繡成這樣可不行，太后娘娘看了會生氣的。”
袁浠聽了這話，只得鉸了繡線，將繡布從繃子上拆下來往身邊的炭盆里一扔，嘆道：“誰讓她們總要強人所難呢?！?p> 阿蘿掩口笑道：“可也是，對婕妤來說，這小小的繡花針拿著怕是比刀槍劍戟都還重些?！?p> 袁浠聽了這話，無奈笑道，“可我現(xiàn)在也拿不動那些東西了，倒真成了皇后殿下口中的廢物。”說完起身拉開暖閣的門，門外呼號的北風(fēng)立刻卷著雪花向她襲來，她凍得渾身一個激靈，本能地舉起廣袖去擋，人也往后退了半步。
阿蘿見了，忙從架子上拿來大毛風(fēng)氅給她披上，勸慰道：“婕妤只是蕭關(guān)之戰(zhàn)留下的傷還沒好而已，陛下不也說了嗎，您要安心靜養(yǎng)，才能好得快些呀。”
袁浠聽了只是淡淡一笑，隨即慢慢踱到廊下，半倚在欄桿上，望著空中飄飄灑灑的雪花發(fā)起呆來。
重寰也緩緩走到她身邊，負手而立，靜靜陪她看著這漫天風(fēng)雪。
直到殿外傳來一聲內(nèi)官尖細的通傳：“陛下駕到”。
玉衡聽了輕咳一聲，對重寰道：“你要不要先回避一下，反正我們還在這兒。”
重寰垂下眼眸，似乎在猶豫，而袁浠已對開陽行過了禮，開陽笑著伸手來扶她，“怎么這么久了，還在行揖禮。”可袁浠卻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他的手。
開陽見狀，不以為意地將手收回來背在身后，淡淡笑道：“婕妤今日覺得如何了？”
袁浠低眉斂目，躬身拱手道：“臣...呃...妾好多了，謝陛下關(guān)心。”
開陽聽了點點頭，自己走到熏籠旁坐下，又對袁浠道：“你也坐吧，別站著了?！痹槐阍谒率鬃?，開陽與她閑話了幾句，又問了她一些軍中事務(wù)。袁浠很清楚他將自己留在身邊的目的，也覺得輔弼君王仍然是她應(yīng)盡的為臣之義，便兢兢業(yè)業(yè)一一對答。
對此，開陽似乎也很是滿意，唇邊一直都噙著淺淺的笑意。
待兩人議完事，又閑坐了一會兒，袁浠聽到更鼓已響過了第二遍，可開陽都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便有些坐立不安起來，躊躇了半天，終于還是開口說道：“今日醫(yī)官又來為妾診過脈，還是說靜養(yǎng)為宜，不能勉強行動，妾自己也覺得傷口處連呼吸時也還有些隱隱作痛。故而...故而恐怕尚不能侍奉陛下。”
開陽聽了這話，臉上的笑意立刻淡了下去，顯然是對她一再的拒絕有些不悅，可轉(zhuǎn)念一想，覺得她自小被當(dāng)男孩子養(yǎng)著，又在軍營里混了那么久，也許是還不太適應(yīng)嬪妃的身份，況且對他來說，她最有價值的地方也并不在此，因而只淡淡道了句：“無妨，那婕妤先好好養(yǎng)著吧。”便起身走了。
可還沒等開陽沒走遠，他身邊的內(nèi)官就對著阿蘿數(shù)落開了，“你們婕妤是怎么回事，十次有九次都讓陛下吃閉門羹，欲擒故縱也不是這么用的吧...”
盡管袁浠心里不愿意，可終究還是有躲不過的時候，不久之后，閑言碎語就傳到了太后耳中，那位老人家本就不大喜歡她，覺得她不修婦德，根本就不算個好女子，如今連侍奉主君，為皇家開枝散葉這樣的“分內(nèi)事”都還一味推脫，自然十分憤怒，當(dāng)即罰她在螽斯殿長跪著抄了一夜的《觀世音菩薩普品門》。袁浠心里其實一直很清楚，有些事避無可避，只不過是心里始終覺得別扭，才總找些借口回避而已?？扇缃?，終究還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自那之后，她也只能老老實實地侍奉主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