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談判（下）

　　基爾沒有立即回復(fù)老矮人的問題，他臉上帶著笑容，從容的緩步靠近對方，尤其是拉遠(yuǎn)了與身后緊盯著他一舉一動的眾多人類村民的距離。

　　等兩人距離只有一米多一點的時候，基爾這才放輕了聲音對老矮人說道：“老爺子，在我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得先確認(rèn)一件事。您感受到了我所作的一系列善意了嗎？”

　　老矮人伸手撫了撫頭上被包扎好的傷口，略帶諷刺的說道：“如果是這一類的東西的話，那我和我的人算是完完全全感受到了，哼，你的善意——”

　　基爾聳聳肩膀：“看來你們理解了。理解了我之前釋放的各種善意了，那就真的太好了。咳咳，關(guān)于我為何會來到這個偏僻，并且在外界有著可怕傳說的地方的緣由，我想，哪怕我說自己是偶然進來的，您也不會信的對吧？”

　　老矮人不滿的微微仰頭瞪著眼前比他高了不少的年輕人類：“知道不會信，那就痛快一些，誠實一些，讓這個你特意準(zhǔn)備的談判進行下去如何？”

　　基爾頓了頓，他不想就這么老實的將自己身后那一大堆難民的緣由就這么說出來，因為這樣一來，他這邊就反倒是成了需要別人幫助的弱勢一方了。不應(yīng)該這樣，畢竟如果他是一人前來這里的，那他就反倒是因為沒有依靠別人的地方，在談判中占據(jù)主動的一方。

　　可對方要他誠實一些，這反倒是將他難住了。

　　如果現(xiàn)在不誠實說出他的背景，那他當(dāng)然可以在如今的談判中占據(jù)優(yōu)勢，畢竟他個人這邊無欲無求，在人類幫助人類的天然原因下，他的一切舉動都合乎常理，自然占據(jù)著談判的優(yōu)勢。

　　可這就撒了謊了，基爾受大鳥神明的引導(dǎo)，來到這里，解放這里的人類，目的當(dāng)然不是那么單純高尚，他是看中了這里的安全與偏僻位置，想要將自己麾下數(shù)百名難民都安置在這里。

　　不出幾日，在回頭森林外村子等候的難民隊伍肯定會被他叫來這里，到時候所有的一切都會被這里原本的人類村民與矮人們知曉。那他在談判時的不誠實，就會被所有人看在眼里?；蛟S本地人類村民頂多私下抱怨幾句，然后理解，不理解也得理解，但被基爾看重矮人戰(zhàn)斗力肯定將其吸納進戰(zhàn)斗隊伍的這一伙兒矮人們又會如何看待他此時的不誠實呢？

　　誠實不絕對，就是絕對不誠實。

　　尤其是人類矮人兩方之間的善意與信任都很脆弱的情況下。

　　這些之后肯定會在戰(zhàn)斗中派上大用場的矮人戰(zhàn)士們，如果因為此時他的不誠實從而對他抱有懷疑與戒心的話，他到時候的得與失又會如何呢？

　　關(guān)鍵戰(zhàn)斗時的遲疑，對矮人人手的忠誠而無法將安全交給對方等等，都是問題。

　　基爾快速思考判斷著，臉色僵硬，雙眼在眼眶中左右晃動，明顯一副快速思考權(quán)衡的樣子。

　　活了好幾百年的老矮人一眼就看出年輕人類騎士此時的表情代表了什么，他吸了吸自己的大鼻子，花白的胡須顫動著，雙手叉腰，輕聲開口說道：“哦，看來我雖然老了，但這次還是問到了關(guān)鍵的地方？年輕人，放輕松，放輕松。我活了這么多年，嗯，至少遠(yuǎn)比外面你們那個什么圣霍爾斯王國要來的更為久，早已明白許多道理，也準(zhǔn)確的了解社會運轉(zhuǎn)的規(guī)則來著?！?p>　　“人們總是抱持著各種各樣的個人或組織的利益去行動的。沒來由的善舉或行動，或許會有，但不多見，是的，它們并不多見?！崩习颂鹗?，虛指了指周圍的一切：“高尚的惡行存在，卑鄙的善舉也并不少見，因為其他各種各樣的原因與利益而采取行動，則頗為正常。啊，不要懷疑矮人社會與人類社會之間的差異，智慧生命大都類似，除了那些腦袋空空的精靈，世間眾生靈都差不多一樣?！?p>　　“呃……”基爾微微張口。

　　“說說吧，你的顧慮，你的緣由，你為什么來此？誠實一些好嗎？這對這場談判只有好處，只有幫助。你坦率的說出你的故事，而我，也坦率的將我的想法說給你聽。血已經(jīng)流夠了，多虧你的留手，讓我這邊小伙子們的粗糙生命沒有隨便的消逝。這不就是你一直準(zhǔn)備的，一個好的談判的開始么？”

　　老矮人緩緩地，用成熟穩(wěn)重的長者話語慢慢說著，幾句話的功夫，似乎就將談判的主動權(quán)給牽走了一樣。

　　基爾有將老矮人的話聽進去，他剛要開口，鋼鐵頭盔內(nèi)的耳朵微微動了動，似乎從村子西側(cè)的方向聽到了一些奇怪又遙遠(yuǎn)的嘈雜聲。

　　聲音遙遠(yuǎn)，模糊，但又感覺頗為熟悉。

　　他呆愣了一下，便不再理會隱約聽到的這個聲響，微微低頭對老矮人說道：“您說的很有道理，那我也就誠實的回答您，希望你在聽到我的答案后，能夠理智的來進行判斷，以在場所有人都能得到他們想要得到的滿意答案來做出接下來談判的回應(yīng)。”

　　老矮人深吸一口氣，點點頭：“我會理智判斷的，你說吧，希望答案不會讓我失望?！?p>　　于是，基爾伸手解開脖頸正面的盔甲，將掛在里面的一個木制黑色鳥雕像取了出來，給老矮人展示一下，隨后指了指頭頂上的天空，比比劃劃著，指引老矮人將頭頂上高空中，盤旋的一個小小黑點辨認(rèn)了出來。

　　關(guān)于某位疑似神明存在的指引，以及基爾他麾下有著一支隊伍的消息大致的告訴了老矮人。基爾他并沒有詳細(xì)說明他麾下那些人是從何而來，又為何受他指揮管理，隊伍構(gòu)成如何，只是籠統(tǒng)的說了一下他和一位農(nóng)神教士即將去往更南的方向，前去解救拯救一整座信仰人類農(nóng)神的村莊村民。

　　老矮人邊聽，邊皺起了眉頭。他沒想到，真實的情況遠(yuǎn)比他預(yù)想的可能要壞，尤其是他聽到年輕騎士說回頭森林外一日步行距離的人類村莊里，正駐扎著對方麾下數(shù)百人的時候。

　　他原以為頂多有著一支幾十人的隊伍存在，這個數(shù)量的人類，他和他的礦工們勉強還能應(yīng)付的來，哪怕那幾十人都是人類的專業(yè)士兵也是一樣。

　　但幾百人啊，這個數(shù)量甚至比托里托村現(xiàn)存的人類全部村民數(shù)量都多。不說別的，就此時此刻此地，他面前不遠(yuǎn)處，跟矮人們對峙的二百多的村民們，都已經(jīng)是矮人需要全力應(yīng)付的數(shù)量了。再多上幾倍，他們矮人根本就沒有任何一點獲勝的可能了。

　　是的，哪怕他們此時全部逃回珍寶礦坑之中，封閉大門，躲藏在礦坑坑道深處，這個數(shù)量的人類都不是礦坑設(shè)計的防御能夠抵擋得了的了。

　　但話又說回來，數(shù)百人的人類隊伍很糟糕，但也不是最糟糕的那種。畢竟如果像面前這個年輕人類騎士這樣的強者多來上幾個，不多，多上兩三個，他們矮人此時哪怕數(shù)量再多上一百人，也決計應(yīng)付不來的。

　　幾十個矮人，只會是一兩個照面就被屠戮殺光的數(shù)量罷了。

　　而他的底牌，礦工中信仰力量之神的那些信徒們，連一個都打不過，更不要說多來上幾個了。

　　“呼，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很好，很好，年輕人，我看到了你的坦誠，以及你對這次談判的重視。哎，真相從來都是一把快刀，我相信你說的話，你的隊伍規(guī)模，以及你的來意?！?p>　　老矮人仔細(xì)的，反復(fù)的撫摸著他的一把胡須。熟悉老‘鐵拳’的矮人都知道，這是他緊張思索時的下意識動作。

　　緩了緩，老矮人平復(fù)了一下心情以及動作，試圖不讓對方看出太多東西：“所以，你的坦誠打開了‘石苔’家族的友誼大門，年輕人，讓我們進入正式的談判吧。來，說說你的要求，然后聽聽我們的要求，咱們再仔細(xì)商討一番各自能做到的，并將其落實下來。我們這邊，我能代表全部，在場的不在場的矮人，代表他們做出決定?！?p>　　基爾笑了笑，也松了口氣，他真怕自己剛才說出的大部分實話，會讓他在談判中落了下風(fēng)，被面前這個老矮人拿捏住。

　　還好，談判技巧是很重要，但談判雙方背后的實力，才是真正決定談判過程與結(jié)果的關(guān)鍵因素。

　　他在對自己手下難民隊伍的規(guī)模上沒有說謊，實話實說了，只是沒有仔細(xì)述說隊伍的成分與整個隊伍的戰(zhàn)斗能力?；蛟S，這個老矮人是以為他手下的數(shù)百人，都是人類社會中的軍隊？

　　“我這邊，首先需要你們矮人放棄托里托村的管理權(quán)與對此地的所有權(quán)。”基爾首先說道。

　　老矮人皺了皺眉頭，嘴唇微微動了動，連帶著嘴部的一圈胡子都晃動了幾下，但老矮人沒有發(fā)作，只是伸出左手示意年輕騎士繼續(xù)。

　　基爾看著老矮人的表情與神態(tài)，放慢了語速解釋道：“通過與村民們昨天的交流，我大致的知曉了這里的歷史。”

　　“歷史……”老矮人小聲用矮人語咕噥著，略帶不屑。

　　畢竟人類口中的歷史，對生命數(shù)倍于人類的矮人來說，只不過是他們?nèi)松囊徊糠謿v程罷了。遠(yuǎn)遠(yuǎn)談不上歷史這個詞匯。

　　對矮人來說，只有時間跨度超過一千年的東西，才稱得上歷史這個詞匯去形容。

　　畢竟一千年，對矮人的家族來說，也不過是數(shù)代人而已，數(shù)代人，剛剛跨過口口相傳的故事軼聞，才勉強夠得上歷史的邊際而已啊。

　　基爾接著前面的話說道：“我得肯定，這里原先是屬于你們矮人的土地。不止這里，外面的大片土地，都屬于矮人們的，你們的王國，你們的土地?！?p>　　老矮人點點頭，這是對他來說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

　　“但是?！?p>　　基爾說道。

　　“但是，世間生靈由各位偉大諸神統(tǒng)管，瞧，就是掛在天上的諸位偉大神明。祂們強大無比，統(tǒng)管世間所有土地與生靈。而在將近一百年前，祂們就將這片廣袤的土地賞賜給了我們?nèi)祟?，呃，一位名叫霍爾斯的偉大吟游詩人?！?p>　　聽到這些話，老矮人深吸一口氣，強壓翻涌起來的怒意。

　　看著老矮人表情的基爾趕緊說道：“別忘記了，天上那些偉大神明們，其中正有你們矮人的神明呢，祂們也是同意了這關(guān)于土地的轉(zhuǎn)移交換。”

　　老矮人嘴里好懸將咒罵矮人神明的話說出口，還好在說出口的瞬間咬住了牙齒，閉緊了嘴巴。罵一罵當(dāng)然沒什么所謂，神明們雖然偉大，但并非萬能萬全，并不能知曉世間所發(fā)生的一切事情。但他自己身為‘石苔’家族的一員，卻不能讓家族蒙羞，或者做出有損家族尊嚴(yán)的行動。

　　見老矮人平復(fù)了心情，只是臭著一張臉，基爾微微一笑，繼續(xù)說道：“因此，在諸神的賞賜與見證下，這片土地從此屬于人類，名為圣霍爾斯王國。我們?nèi)缃袼幍耐恋?，屬于圣霍爾斯王國南部行省，伯力斯法領(lǐng)，薩斯郡，南部自治村莊地區(qū)?！?p>　　基爾跺跺腳，用腳尖在地面點出一個小坑：“您瞧，這里現(xiàn)如今屬于人類的土地，矮人們管理這里，法理上缺乏基礎(chǔ)。這一點，我相信您肯定明白。當(dāng)然了，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通過武力來最終決定歸屬的。這一點，您與我都明白。所以，之前矮人管理此地，屬于不合法理，但合理。如今我來了，并組織起了本地的人類村民，以及通過昨天的一系列戰(zhàn)斗削弱了你們的武力。因此，我希望您能理解并放棄托里托村的管理權(quán)，以及所有權(quán)?！?p>　　老矮人對此不置可否，畢竟這些都是一些顯而易見的，肯定是保不住的東西。保不住的東西，再挽留也是留不住的，就像是用手握緊一把細(xì)沙，一小會兒可以將其握在手上，但時間拉長，總是會有沙礫會從手指縫中溜走。

　　留不住的。

　　但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老矮人沉默了一下后，點點頭對基爾說道：“關(guān)于你的要求，總體上沒有問題，但有兩個關(guān)鍵的要點需要說明，其中一個不能商量，另一個可以商量。”

　　“什么？管理權(quán)還是所有權(quán)？管理權(quán)不是不能商量，但所有權(quán)沒得商量?！被鶢栚s緊說道。

　　老矮人搖搖頭：“都不是，留不住的東西我當(dāng)然會舍得放手。不是你說的這些，而是另外的。村外的，原先就一直存在的，我們矮人的礦坑！以及村子里我們矮人的房屋與財產(chǎn)?！?p>　　矮人礦坑，矮人的房屋與財產(chǎn)。

　　基爾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隨后問道：“哪個是不能商量的，哪個可以商量?”

　　老矮人斬釘截鐵的說道：“礦坑不能商量，房屋與財產(chǎn)可以商量商量?！?p>　　基爾搓了搓牙花子，靈機一動，立即說道：“我覺得恰恰相反，礦坑可以商量，房屋與財產(chǎn)反倒是不需商量。”

　　“嗯？”老矮人一時有些奇怪。

　　基爾解釋道：“就我的了解，現(xiàn)如今你們這些矮人遺民，最重要，最迫切的需求應(yīng)該是返回矮人王國，矮人的領(lǐng)土才對？”

　　老矮人愣了一下，重重的點點頭：“是這樣的。”

　　基爾兩手一攤：“你們長著腳，可以走路離開這里，但問題是，村外的礦坑，它沒有腳，走不了，離開不了托里托村啊。難道你們矮人可以將埋在土里的整座礦坑挖出來，背在身上趕路？是吧，當(dāng)你們離開這里，返回家園的時候，這里沒有矮人存在，那礦坑就算還是矮人的，又有誰能來維護它呢？”

　　老矮人愣住了：“這個……”

　　“沒有人在意的王國，再偉大也會崩塌。最微小簡陋的房屋，有人居住，也能屹立在大地上。”基爾慢慢的將這句話說出口，老矮人聽后也不自覺的點了點頭，竟然重新打量了一番面前這個年輕的人類騎士。

　　“而房屋與財產(chǎn)，這些東西就可以帶走了?！?p>　　“等等，房屋怎么能帶走？”老矮人打斷基爾的話，問出這個問題。

　　基爾笑了笑：“房子當(dāng)然帶不走，但它如果屬于你們，你們完全可以在走之前將其出售給其他人，用來換取你們在返鄉(xiāng)途中需要使用的各種物資嘛?！?p>　　聽到這番解釋，老矮人不滿的說道：“‘什么叫如果屬于你們’，它就屬于我們矮人，我們自己劃定規(guī)劃，自己設(shè)計樣式，自己籌集建筑材料，自己付出勞力將其建成，并居住數(shù)十年之久，它就是屬于我們的，這誰都搶不走！”

　　“對對對，都是你們的，都是你們的。你看，這些問題不就談妥當(dāng)了么?！被鶢栃χf道。

　　但老矮人卻搖了搖頭：“房子與財產(chǎn)沒問題了，但礦坑卻不能這么輕易的就做出決定。”

　　“你們又帶不走，等你們離開了這里，礦坑還不是會被村里人闖進去利用起來?！被鶢柭柭柤纭?p>　　“那就不讓別人闖進去就行?！崩习送蝗粩蒯斀罔F的說道。

　　瞇了瞇眼睛，基爾隱約覺得里面有問題。他之前并未深入了解這個矮人的礦坑礦洞，它有沒有名字？在開采什么？產(chǎn)量如何？從什么時候開采的？礦坑的歸屬權(quán)屬于誰?這些問題他都不了解。

　　但眼前的這個礦坑管理者肯定了解，基爾決定問問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