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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流華

81 國難其一

山河流華 寄觀 7562 2021-04-23 22:32:35

  華夏邊陲,一處與北狄互市的集市上。

  春回大地,氣溫的回升也給集市帶來了新的生氣。本來因北狄戰(zhàn)事而有些蕭條的集市人頭攢動,不過大多數(shù)人都是沖著集市中央一家新開的鋪子而來的。

  這家鋪子的主人據(jù)說是華夏皇商,持有燕王趙光慨特批的文書,來此做一筆大生意。這位不知是何方富豪的金主大批收購虎骨、熊膽、老參、鹿茸、寶裘與獸鼓這六樣被譽為北狄六寶的奢侈物件,消息傳遍了北狄八部。八部百姓本就疲于戰(zhàn)爭,聽聞華夏商人提供了此條財路,紛紛廢置牧業(yè)與田地,一心鉆進山林。就連八部的各大貴族也在貪財?shù)挠构趴珊箮ьI下,四處搜刮征收此物。阿爾思蘭臨行前帶頭交涉,換了許多真金白銀,便歡歡喜喜地購置了一批外族的奢侈寶物。其他貴族也唯恐分不到好處,皆對此趨之若鶩,除了鐸辰、諸英兩部因管理極嚴,單于在外,族人不敢妄動外,其他六部乃至可汗直屬一脈盡皆陷入了搜刮與數(shù)錢的狂歡中。

  眼下,這家鋪子里人頭攢動,生意好不紅火,而在鋪子三樓,這家店鋪的老板正對一位帶著紗笠的女子躬身施禮:“屬下見過月女,稟月女,如今北狄各部除鐸辰、諸英二部,已盡如郡主所料,中了此計。”

  和林初月點點頭,掀開了頭上紗笠,道:“郡主與堂主在寧邊郡城會了一面,談了些關于太一天宮的秘密。堂主命我來此,到洞庭湖一帶進行探查。寒帝的人來了嗎?”

  “消息已經(jīng)傳出去了,想來不過在這兩日內(nèi)?!钡昀习宓?,“大人,那個謎團是不是……要解開了?非要緊事務,你從不離開安息,屬下有些……”

  “不錯,決戰(zhàn)快來了?!焙土殖踉螺p嘆一聲,“堂中精通五行八卦、風水格局之人不在少數(shù),堂主既然點了我來,就說明這次的消息是真的了。多年前,夜麟仙曾奉命在華夏探查,在一伙盜墓人口中得了些許風聲,去了趟洞庭湖,不料壽星與元難也同時得了消息,他與二人交手,未能盡心探查。這些年來寒帝一直排查,卻未發(fā)現(xiàn)半分蛛絲馬跡,想是天佑我等,不忍人間遭到大禍,這才降下郡主點破迷津?!?p>  店老板聽得一頭霧水,但知道此為機密,不便多問,就轉移了話題,將賬本呈給和林初月。

  金帳久安郡城,樂正軍軍營內(nèi)。

  林暮音信全無,柔然洛昕冒失陷入敵手,阿爾思蘭又帶來大批精兵強將,將調(diào)兵權給了撒爾納。數(shù)件事好似雪上加霜,不僅打破了林晚一路大捷的勢頭,還反過來狠狠給了她一拳。林晚不知幾夜未曾合眼,秀發(fā)白了數(shù)根。

  帳門輕輕被人撩開,晉楚律大步流星走了進來,身后跟著風塵仆仆的應千千。不待林晚驚呼,應千千就上前在她耳邊輕語一番,林晚聞言心神大震,手中的戰(zhàn)報“嘩啦”一下落在了地上。

  “閣主稍安勿躁。北天權有所圖謀,林公子和樂正小姐并無性命之虞,可以從長計議?!睉С谅暤溃拔蚁氡碧鞕鄳撛缇椭牢一爝M了青嵐館,利用我引來了林公子。閣主,此事我萬死難辭其咎,但事態(tài)緊急,我理清思路后,只得設法逃脫了青嵐館追捕,在衛(wèi)宸軍相助下來此傳信,未能施救林公子,請你責罰。”

  林晚腦中嗡嗡作響,一片空白,根本沒聽見她說了什么。應千千見狀掐了掐她的人中,林晚這才清醒過來。聽完了應千千的復述,她兩手緊緊支著額頭,嘴唇顫抖良久,方才吃力地找回了舌頭的知覺,顫聲道:“應姑娘不必自責……是我以往愚鈍,未能……”她的眼圈紅了。

  晉楚律緩步上前,道:“阿婉,你先忍一忍。我與館中已經(jīng)失聯(lián),在北天權監(jiān)視下根本無法調(diào)動人手。正如應姑娘所言,他們二人性命應該暫時無恙。我們?nèi)缃駪c北狄速戰(zhàn)速決為上,先救出柔然洛昕那作死的白癡,而后我才有理由回到館中,想辦法施以援手。”

  應千千接著道:“而且,我懷疑內(nèi)奸不止越皎皎一人,還有一人潛藏在玄祭堂中。越皎皎應該不是真心想害你和林公子,我估計自風眠山出事后,她就再也不敢將你和他的消息傳回,而商均峰那次是實沈和壽星得了消息,私下為之,我了解這樣一個小姑娘的心思,她是絕不會讓自己的情人受人算計的。反倒是這次……”她聲音一冷,“目擊的軍士說,是葉衡詐告柔然洛昕穆云輕被擄走之事,可那人根本不是真正的葉衡,晉楚殿下告訴我葉衡還在安息呆呢……”

  “所以,這個人既知道柔然洛昕對穆云輕的隱秘感情,又了解穆云輕和葉衡的動向,知道他們二人一者到了金帳,一者留在安息,這才有了行騙的時機。”林晚雙眸冷徹,“因此,他必然是熟悉穆云輕和葉衡,且尚未至華夏的玄祭堂中人”她猛然起身,“我要給萬俟堂主傳信……對了,穆云輕現(xiàn)在怎么樣?”

  應千千苦惱輕嘆一聲,道:“我適才見她要溜出去救柔然洛昕,順手將她打昏了,在帳子里躺著呢?!?p>  “我一會去找她談談,別讓她因一時沖動把自己也折進去了。”林晚揉了揉眉心,“北狄必然會乘勝追擊,我們暫避其鋒,先來一招“禍水東引”,把他們的主力引到孔雀境內(nèi)去。等到埋在他們內(nèi)部的火藥被引爆,再一舉反攻?!?p>  “阿婉?”晉楚律一怔,“什么火藥?”

  林晚在她耳邊悄悄說了幾句,晉楚律恍然大悟,面色放晴,頷首道:“我明白了。我會撥出一半兵力固守此地,余下兵力將主戰(zhàn)場引到孔雀境內(nèi),暫緩國內(nèi)之急。”

  “你盡管布置兵力,在此之前我先頂上一陣。北狄來勢洶洶,血戰(zhàn)不可避免?!绷滞睃c頭,眼中盡是堅毅之色,“樂正軍就算兵力不及北狄,也定會死守戰(zhàn)線至最后一刻。最后……應姑娘,煩勞你走一趟?!?p>  應千千明白了的她意思,應允道:“內(nèi)奸之事由我去求見玄祭堂主,你們不必擔心。”她轉過身,竟是歇也不歇,就欲啟程。

  晉楚律面頰微紅,似是在做極其激烈的思想斗爭。見到應千千即將離去,他的話脫口而出:“你不熟悉這里,千萬小心……”說未說完,他自己的耳根先燒了起來。

  聞言,應千千的步子一個趔趄,險險站不穩(wěn)。她的心里驀的一亮,心道:有他這句話,我死在這里也瞑目了。

  但她什么都沒說,匆匆道了聲謝,趁面色還未變化,飛快地沖出了帥帳。

  翌日,回日嶺邊,樂正軍與撒爾納手下的鐸辰部、屈射部和可汗直屬聯(lián)軍共六十萬大軍交戰(zhàn)于此地,一場血戰(zhàn),嶺下血流成河??v然兵力不及,傷亡慘重,樂正軍苦守一天一夜,始終未退一里,用銀甲與鮮血筑就了牢不可破的屏障。一夜之間,銀鶴旗下的雄師死傷過萬。

  在付出慘重的傷亡后,樂正軍終于撐到了援軍到來:北狄主力被晉楚律率領的衛(wèi)宸軍精銳引入孔雀境內(nèi),而鶉尾則率領余下衛(wèi)宸軍的所有兵力傾營而出,替樂正軍擋下了北狄的猛攻。昔日刀劍相向的金甲與銀甲放下了舊仇,攙扶著等到了猛攻停止的黎明,當北狄因強攻不下班師回營之時,衛(wèi)宸軍亦死傷萬余。

  金帳的軍醫(yī)穿行于安息傷兵營中,傾盡全力搶救著傷員;安息軍士扶著受傷的金帳士兵,互相扶持著為死去的同伴掘開安眠的墓穴;兩軍將士在劫后余生下忘記了隔閡與戒備,疲憊地躺作一團,將熱乎乎的窩窩頭與熱湯送到對方手中……頭一次,安息與金帳這比鄰而居的兄弟之邦,真正感受到了兄弟的情誼。

  林晚吊著一條左臂帶人將鶉尾從尸山里刨出來時,他已經(jīng)氣若游絲,體無完膚。這位一直默默無聞的金帳國師最后一句話是,“久安守住了嗎?”得到林晚的肯定答復后,他慰然一笑,溘然長逝。

  明哲保身了一輩子,他終于在最后關頭擺脫了北天權的淫威,做了自己渴望已久的事。

  衛(wèi)宸軍全軍大悲,將國師的遺體送上了回神都的路。樂正軍和他們一道佇立在一列列低矮的墳丘中,兩軍緩緩唱起低沉的招魂曲。

  魂兮,歸來!可見將軍淚?可聞征夫悲?可知深閨夜深處,少婦空啼斷腸夢?

  縱是如此,在得知樂正秋風所率的一支人馬被困在回日嶺內(nèi)時,金帳將軍唐鈞立刻點了三千受傷較輕的精兵,一聲不吭跟上了吊著手臂的林晚。金甲和銀甲交匯在一處,許多漢子們狠狠抱在一起,而后齊頭并進,跟上了主帥。

  林晚的眼睛濕潤了,聲音也帶了鼻音:“謝謝?!?p>  唐鈞淡淡一笑,以往南水關的銳氣已被戰(zhàn)爭磨成了內(nèi)斂:“郡主,這是我們欠你們的?!?p>  “不是的?!绷滞磔p輕搖頭,“沒什么欠不欠的,都是應該的。”

  唐鈞一怔,隨后和身后許多軍士一道扭過頭,悄悄擦了擦眼淚。

  “說的對?!彼莺菝蛄嗣虮亲?,“咱們本來就是兄弟,應該的?!?p>  漸漸明朗的晨光中,這支隊伍朝著回日嶺飛奔而去。

  回日嶺中,樂正秋風望著天上愈來愈亮的天色,抿緊了雙唇。他身后的樂正軍是沒有一人身上無傷,多數(shù)都虛弱地躺在地上,難以站立。在他們中,還有一部分沿途救下的衛(wèi)宸軍士。眾軍士靜默地看著日頭,一語不發(fā)。

  “天色已亮,圍困我們的撒爾納卻仍不進攻。他的用意不是我們,是要用我們引來久安郡城中駐守的兄弟們。”樂正秋風緩緩回頭,“大家伙還有誰有力氣沖一把的,站起來!”

  幾十名軍士瞬間站了起來,既有安息人,也有金帳人。而后,幾百名傷勢不輕的傷員陸陸續(xù)續(xù)強撐著站了起來。困于此地的千余人中,除了傷重難行人,余下軍士都再度握起了兵刃!

  樂正秋風望著他們,鼻尖一酸,眼中劃過血色,決絕道:“最初站起來的弟兄們,你們傷勢輕,騎上所有的馬,一會兒在我們掩護下突圍出去,把信傳回久安郡城,讓他們不必來救。余下的弟兄們……”他重重吸了一口氣,“咱們今天多半要交代在這兒了,敢不敢再闖一次?”

  “敢!”咆哮聲沖破了天空,沒有人眼中有遲疑。

  “好,好!”樂正秋風提起兵刃,將坐騎交到一名金帳軍士手中。很快,十幾匹戰(zhàn)馬分配完畢,被眾軍士護在了后面。

  樂正秋風緩緩舉起兵刃,眼中,視死如歸。

  “全軍突圍!”

  遠處,撒爾納望著沖來的眾軍,眼中滿是敬佩之色。他的右手劃過一個半弧,北狄軍隊應聲而動。

  喊殺聲沖破了天際,放眼望去,盡是血色。

  樂正秋風身旁的軍士們越來越少。他再度砍翻一個北狄人,再提刀時,發(fā)覺刀刃已經(jīng)卷了。他釋然一笑,望向不遠處的撒爾納,喝道:“撒爾納!我樂正家的兒女哪怕斷頭流血,也決不屈服!為國捐軀,死而無憾!”他刀口倒轉,徑直砍向自己脖頸!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只鐵箭穿過血腥的尸山血海,將他的長刀打偏,刀刃重重砍在甲上,徹底卷得不能用了。

  撒爾納抽出第二支箭,緩緩搭上長弓:“樂正將軍,戰(zhàn)士最終的歸宿,就是死于沙場;自我了結,終非英雄之道。我送你一程吧?!?p>  他拉弓瞄準了樂正秋風,正欲射出,身后忽然傳來喊殺聲!他立刻回頭,只見林晚與唐鈞并駕齊驅,六千將士紅著眼殺了過來!

  “不好!”撒爾納心頭一震,暗道“我原以為樂正婉會帶兵來救,制她一人并無難處,可金帳竟也會施以援手?這下恐怕……”他心念一轉,想起鶉尾戰(zhàn)死的消息,朗聲道,“全軍迎戰(zhàn)敵援,記得哀兵必勝之理,不得輕敵!”

  又是一場惡戰(zhàn)。

  林晚傷了一臂,數(shù)次險些被坐騎掀下。她的水華專挑敵人咽喉要害,既快且準。所過之處無人可擋。見北狄諸兵畏懼地拉開了距離,林晚收劍入鞘,轉身奪過一柄長戟,長戟上挾了她強悍的內(nèi)力,在眾軍中殺出一條血路,直奔向樂正秋風。

  樂正秋風潸然淚下,淚水朦朧間,他仿佛看到了當年攻破云初關,帶著弟兄們將他救出重圍的樂正懷憶。他的力氣忽然全回來了,搶過一個北狄人的彎刀,再度砍殺起來。

  此戰(zhàn)終以北狄失利而結束。撒爾納迅速帶兵撤走,回營準備第二次攻城,而林晚也耗盡了力氣,撐著長戟下了馬。

  “郡主,那邊俘獲了幾個北狄人,如何處置?”一名軍士匆匆行來,詢問道。

  “我去看看……讓弟兄們快點回城救治傷員?!绷滞砥v地點了點頭,走了過去,見到三四個北狄打扮的男人被縛在一處,其中一人挺著圓圓的肚子,不像軍人,倒像個奸商。見林晚在面前站定,那人眼中閃過一絲寒光,他突然暴起,自甲下取出一包事物砸向林晚,同時另一只手打出一枚霹靂火雷!他本被長繩縛緊的雙手,竟不知為何掙脫開來!

  林晚敏銳地看到了他異常纖細的手腕,腦中剛剛閃過“縮骨之術”四字,那人腹甲內(nèi)所藏的事物就落在了林晚面前,霹靂火雷呼嘯著撞了上去!林晚立刻暴退,剛剛退出六七遠,那團事物就發(fā)出了震耳欲聾的響聲!

  一聲爆炸傳遍群山,險些炸碎了不遠處唐鈞和樂正秋風的心。他二人發(fā)力狂奔了上來,見到那男子伸手矯捷,眨眼間就沒了蹤影,哪里還有肥胖的肚子?

  林晚只覺耳內(nèi)一陣轟鳴,眼前盡是黑暗,整個身子橫飛而出,重重撞上了鋒利的山石。她本能地蜷縮起身子,咳出數(shù)口鮮血,無數(shù)金星瘋狂地繚繞在腦中,一股血腥味從她的喉嚨里溢出,染盡唇齒。而后,轟鳴聲漸止,她與這個世界隔開了,此時,撕心裂肺的疼痛方才被感知到,洶涌地席卷了全身。她不知道其他人是何反應,在干什么,只來得及用本能吼道:“全軍戒嚴!”

  在無法忍受的劇痛中,她被拋出了這個世界。

  晉楚律出兵調(diào)虎離山,將北狄主帥阿爾思蘭的兵力引出久安郡,直奔孔雀境內(nèi)而去。月黑風高中,不熟悉地形的阿爾思蘭被他引入北狄在孔雀的勢力內(nèi),竟然不清不楚地和自己人打了一仗。直至天明,阿爾思蘭才意識到自己中了晉楚律的計,調(diào)頭去追趁夜撤走的衛(wèi)宸軍。

  雖然計謀成功,但晉楚律一行自金帳至孔雀千里奔襲,本就疲弊,撤離的速度也慢了許多。日上三竿之時,他們再度被阿爾思蘭追上,兩軍都已是強駑之末,交戰(zhàn)過后都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兩敗俱傷。晉楚律被人射了數(shù)箭,帶傷指揮余下的軍士迅速后撤,避開孔雀境內(nèi)北狄勢力的追擊。

  誰知孔雀軍隊一個個竟都是紙糊一般,遇上潞氏單于曼特勞的軍隊,戰(zhàn)不數(shù)時就潰不成軍,絲毫未給衛(wèi)宸軍爭取到撤退時間。萬幸此時自安息西境調(diào)兵馳援的斛律攸寧終于趕到,給了北狄當頭一擊,安息西境的軍士們大殺四方,總算是扳回一局。之后,兩軍會合,在孔雀境內(nèi)暫作休整。

  軍醫(yī)們小心翼翼把晉楚律身上的箭頭拔了出來,還未包扎好,斛律攸寧就走了進來,面色肅穆:“雍王殿下,久安郡城守住了。北狄死傷近兩萬八千人馬,而我軍傷亡……兩萬有余?,F(xiàn)在阿爾思蘭已帶兵重回久安,意欲再度攻城?!?p>  如此慘烈的戰(zhàn)役,簡直是當年瀚海一戰(zhàn)的翻版。晉楚律神色一沉,半晌,長嘆一聲。

  “還有,貴國國師在此戰(zhàn)中……殉國了。”斛律攸寧沉默片刻,繼續(xù)說出了噩耗,“還請殿下節(jié)哀。”

  “沒什么,或許在他心里,這才是最好的歸宿。”晉楚律胸口微微發(fā)悶,回道,“只要久安能守到援軍趕到,我們就能一舉將北狄勢力困入孔雀境內(nèi)。阿爾思蘭為首的貴族近日不斷橫征苛稅,北狄民怨滔天,揭竿而起的時日不遠了。那時,就是我們結束此戰(zhàn)的日子了。只是不知久安還能不能……郡主和唐將軍怎么樣了?”

  “這正是我要告訴殿下的?!滨韶鼘庪p手成拳,骨節(jié)作響,咬牙切齒道,“適才傳來消息,郡主被偷襲炸傷,生死未卜……”

  晉楚律的腦袋“嗡”的一下炸了,立刻站了起來,傷口一齊崩裂,鮮血涌了出來:“你說什么?快來人!備馬……”他吼了幾句,斛律攸寧就一記手刀打昏了他,一群將士立刻面面相覷。

  “他身上劍傷刀傷沒有十處也有八處,現(xiàn)在諸軍疲憊,他自己又傷重,此時回去不是找死?”斛律攸寧重重嘆了口氣,“凡事需以大局為重,現(xiàn)在諸軍暫時由我接管,休整一日,待五更行軍支援久安?!?p>  “是!”

  久安郡城此時籠罩在一片慘淡薄云中,磨刀霍霍聲此起彼伏,將士們紅了眼,一腔仇恨被死死壓抑在心中。

  兩萬兄弟慘死屠刀之下,主帥一死一傷,沉重的代價激發(fā)了軍人骨子里的殺意,他們咬牙等待著北狄的下一次攻城,發(fā)誓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終于,如臨大敵的帥帳里沖出一個親衛(wèi),一把抹去臉上熱淚,高聲喊道:“兄弟們,郡主醒了!”他啜泣一聲,吼道,“傳郡主號令,全城繼續(xù)戒嚴,準備迎敵!”

  消息如潮水般卷過全軍,一時間久安郡城的慘淡薄云被沖天而起的殺意與斗志撕了個粉碎。將士們雷霆般回到了各自的隊伍,甲光向日,撐起了一座城,護住了一個國。

  林晚甫一醒來,混亂之中只交代了句固守久安,就昏昏沉沉又睡了過去。如此反復小半日,她才徹底清醒過來,給自己把了把脈,吃了顆從凌竟閣帶來的療傷藥,半躺在床上反復理了理思路。

  此次一炸傷及肺腑,恐怕沒有十天半個月調(diào)整不過來,還連帶著炸傷了她的小腿,她算是徹底成了個上不了戰(zhàn)馬拉不了弓箭的傷員。然而林晚仔細觀察了一番自己的傷勢,心里疑竇叢生。

  那刺客毫無疑問是沖著自己來的,可他準備的炸藥為何是這個份量?這點炸藥固然炸不死她,可也會讓她暫時失去行動能力,這不像心思縝密的刺客們會犯的錯誤。與其解釋為那刺客忽視林晚的甲胄和內(nèi)力護體的力量,倒不如解釋為他是有意為之——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她的性命。

  而且,比這更可疑的是刺客的身份。北狄人一向懼怕火藥,就連撒爾納也視之為不祥之物,從不使用,他們又會用火藥去刺殺自己?而且從那刺客逃遁的舉動來看,他根本不是死士,那又怎會用火藥這種稍有不慎就會損己性命的兇器?更何況那枚霹靂火雷……除了娵訾,還有別人會用這東西嗎?難道說他是青嵐館的人,才會有這種暗器?

  突然林晚回想起晉楚律說的話,“今日從郡守府出來時,北天權對我說了一番話,目的嘛……想讓我向樂正府提親?!?p>  一連串的線索瞬時串了起來,在林晚腦中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陰謀:北天權欲扶植柔然考篡位,柔然考忌憚樂正家手中兵權,與皇甫家主皇甫炫聯(lián)手算計瓦解樂正家不成,轉而在風眠山派人刺殺自己。然而,正是從風眠山事后柔然啟對自己的恩寵有加中,北天權看到了自己的利用價值:自己基本等同于一枚行走的樂正軍虎符。因此他一方面聯(lián)絡元難,在墓府將自己逼入絕境,另一方面派死士將自己引回國內(nèi),趁戰(zhàn)亂劫走,逼迫晉楚律成婚。自己無論是否會因巫神煞生體之故受制于他,他都能暗中鏟除柔然考篡位的最大阻力。他借戰(zhàn)亂加害柔然洛昕,柔然啟只剩下柔然洛明一個中用的兒子,而柔然洛明還遠在寧邊郡,若是將他父子二人分而擊之,柔然考會成為最大的贏家,成為他手中的一又個傀儡皇帝。

  “看來,是我情急之下吼出的那句‘全軍戒嚴’誤導了刺客,讓他以為我尚有行動能力,這才匆匆逃遁?!绷滞硇闹幸魂囆捏@,暗自思索,“這人多半就是那個害了柔然洛昕的玄祭堂內(nèi)奸……希望應姑娘快些見到萬俟堂主,早日將這碩鼠繩之以法,至于柔然考……”她冷然一笑,目光凜冽。

  一日后,無端崖內(nèi)。

  萬俟鉞聽完應千千一席話語,面色凝重,躬身施禮:“應姑娘辛苦。此番恩情,玄祭堂必會傾力相報?!?p>  “堂主不必客氣。北天權對晉楚殿下懷有殺心,更對華夏亂局推波助瀾,我只求盡己所能,早日將他除去,堂主若有什么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吩咐便是?!?p>  萬俟鉞沉吟了片刻,忽道:“姑娘既能混入青嵐館,可有辦法混入雍王府?”

  應千千吃了一驚,疑道:“雍王府不是北天權的地盤,自然易如反掌。只是您為何要我混進去,而非讓殿下暗中操作?”

  “北天權心機深沉,非雍王殿下可敵,殿下又在他身邊長大,心里有什么想法,太容易被察覺了?!比f俟鉞道,“應姑娘,你可否現(xiàn)在去一趟雍王府?在郡主入府或殿下與北天權反目之前,切不可暴露身份?!?p>  “郡主入府?”應千千十分不解,見萬俟鉞不欲過多解釋,她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堂主放心。”她行了一禮,迅而離去。

  萬俟越右手指節(jié)輕輕敲打面前書案,雙眸深邃,陷入沉思。良久,他輕笑一聲:“果然,我既能在你的十二星次里安插自己人,你也自然能在我身邊安插人手。這么多年,我竟絲毫未有察覺?!?p>  他緩緩抽出一封不知從何寄來的信件,信上文字與在寧邊郡城與林晚私談時的話匯在一處,聚成了他如玉面孔上的兩道眉鋒。

  “有些國之碩鼠,是時候付出代價了……”

  加急的密信自他手中馳向寧邊郡城的葉衡,信上只有四個字:時至,鼠除。

  同時,另外五封相同的密信正向華夏奔去,四封寫明了和林初月、爾殊冶、皇甫棋妙與空山的名字,最后一封卻只有兩顆小小星辰。

  “堂有暗蠹,小心行事,天宮將啟,戰(zhàn)畢我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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