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更深露濃,月色皎皎。明日的天色破曉時,便是戰(zhàn)神的大婚之日,亦是她要陪重軼去人間歷劫之時。
這一去,又不知是幾載春秋,羽蓮在梳妝臺前撂下玉梳,漫步到窗欞前。
窗外垂絲海棠隨風簌簌翻飛著枝條,花香陣陣。
對于羽蓮而言,紫極宮并不陌生,她自成年時,便被接到這兒來居住,這兒的每一處擺設,每一處景致,都是依照著她的喜好來建造的。
她來到庭院,石桌上早已放了一壺酒香純郁的梨花渡,兩只琉璃杯盞。
“哥哥……”
她望著眼前背對著她站在海棠樹下的男人,身影堅毅瘦削,羽恒轉(zhuǎn)過身,容貌已不是記憶里那個溫雅謙和的少年,眼神帶了些歷經(jīng)風霜的穩(wěn)重,變得有些不茍言笑。
“聽見你喊我,我總覺得,好像做夢一樣?!?p> 羽恒淡淡一笑,想伸出手觸碰,卻又停住,默默收回。
“我也是,好似做夢一樣?!?p> 羽蓮苦笑,坐在石椅上:“一睜眼,仿佛世事已過半,滄海桑田,什么都變了。”
羽恒默默的看著她,蕭索而落寞,他的眼神里有太多難以解釋的情緒,混雜在一起,比酒還烈。
兄妹二人對酌一杯,相顧無言,一壺酒就在這無聲無息之中悄然過半。
“敕洛已回幻夜城了?!?p> 一杯酒下肚,舌頭麻麻辣辣,羽恒忽然沒頭沒尾的這么一句。
羽蓮卻不由得抬頭瞪大眼:“到現(xiàn)在才回來?”
那一年,她跟爻姬打架,打不過,她就放出敕洛咬她。
哪知道敕洛也給她一頓打,最后還丟進六道輪回里去。
更可氣的是,爻姬還把它丟進畜牲道里。
讓它一世是豬一世是狗一世是馬……
這一趟,就是三千年……
“它是你的圣獸,你沒回十方魔境,它也回不來……”
原來如此,羽蓮暗暗道,可真是委屈她家的小乖乖了,想她的敕洛何等的英姿勃發(fā)的一只小雪貂。
被爻姬那條魚給霍霍了三千年。
不過看在重軼為了給她出氣,把她關(guān)在琉璃塔三千年這份上,也算扯平了。
“哥,你娶媳婦了嗎?是云嵐姐姐嗎?”借著酒勁,羽蓮忍不住腦袋瓜子湊近了羽恒身邊,好奇道。
“又在胡言亂語,云嵐姑娘,已嫁作人婦,與我沒有分毫關(guān)系……”羽恒聲音漸冷,隨后舉起酒杯仰頭飲下。
不知為何,看到這樣意志消沉的哥哥,羽蓮心里難受極了,她垂下眼,不用人說她也知曉,是因為自己當年在大婚前夜失蹤之事,給家族蒙羞,令哥哥忍受了多方壓力。
事情,到底是她惹出來的,即便是燼堯硬將她擄走,她也無處申辯。
“因為我,你承受了太多……”苦笑著把酒飲下,酒也好似變得苦澀了。
“與你又有何干,我跟她本無緣分?!?p> “哥……”
“你昔日失蹤,并非你所愿,我知道的?!?p> 羽蓮抬頭,驚詫的望著羽恒,她不知道,為什么她的哥哥會這樣的洞悉她的心事:“哥?!?p> 羽恒難得的溫柔一笑,好似許多年前那樣,望著他年幼頑劣的妹妹:“你喜歡的,從來都是魔君大人,你又怎么會舍得在大婚前夜拋下他,讓他淪為三界笑柄呢?!?p> 對上羽蓮驚詫的眼眸,羽恒卻不以為然,他站起身,望著皎皎明月,微微一笑:“以前我也不清楚,你為何會在大婚前夕無聲無息的離去,直到這次敕洛回到幻夜城,我才知曉其中緣故。”
敕洛,上古神獸,食夢而活,因自小養(yǎng)在羽蓮身邊,所以它的體內(nèi)存放著的都是羽蓮的夢境。
即便過去了三千年,羽恒也實在好奇羽蓮到底為何會消失。
于是他設法令敕洛吐出夢境,才知道了這許多。
在夢里,總是有許許多多美貌的小妖精借機接近重軼,給他斟茶時不小心灑了茶水,弄濕了衣裳。
又或者,趁他泡澡時,意外跌入他的湯泉。
但重軼從不重責她們,頂多趕出紫極宮罷了。
久而久之,紫極宮連一個服侍的侍女都沒了。
但羽蓮還是不開心,重軼對她的好,總是那么平和而堅定,但卻毫無新意。
甚至她有時會在想,他到底,是因為她是他的準魔后而對她好,還是因為喜歡羽蓮這個人才對她好。
于是她開始作妖,在旭夜城里闖禍,每次闖禍鬧事之后自然會有人來收拾爛攤子,重軼也不會怪責她,只會柔聲哄她。
他像個沒脾氣的泥人,愛她,愛的不真實。
羽蓮就這么一直橫行無忌,像被慣壞的小孩,在十方魔境里為所欲為。
直到有一日,她遇到了一個特殊的男人。
那個人,改變了他們的命運。
那個人,就是燼堯。
“蓮兒,你知道嗎,魔君真身是上古的九尾玄狐一族,他們……”說到這兒,羽恒喉結(jié)上下滾動一下,才緩緩道:“一生只動一次情?!?p> 在敕洛的夢里,羽恒看到了露出九尾的重軼,知道了他的真身,也知道他對羽蓮的執(zhí)著,只有她這個不學無術(shù)的傻妹妹,才會天天去質(zhì)疑魔君的愛。
“我……”
羽蓮愣愣的,不知說什么。
那一夜,海棠樹下,少女沉默的坐了許久。
翌日東方微亮,林中泛起大霧,霞光初現(xiàn)。
當天邊的第一束朝霞透過林間樹蔭的縫隙落下。
纂刻著古老符文的法陣驀然一動,塵埃游弋,金色的光芒亮起。
這是通往人間輪回歷劫的天樞法陣。
鰨一老翁與衾野關(guān)切的望著重軼,而爻姬別扭的倚著一株大樹玩手指,她可還沒原諒這兩害她被關(guān)了三千年的王八蛋呢。
羽恒溫柔的摸了摸羽蓮的頭頂,笑說:“待你回來時,我把敕洛帶來見你,它甚思念你?!?p> 羽蓮報以微笑:“好,哥哥你保重?!?p> 在邁進去之前,她的手忽然被輕輕握住,那溫度熟悉的令人羞赧。
羽蓮微微側(cè)過臉說:“這一次,我會先找到你?!?p> “好?!?p> 語落,二人身影消逝在眾人眼前。
這一次他們會執(zhí)手跨越所有障礙,相伴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