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來自遠(yuǎn)古的陳鈺
城墻上方，某處射擊垛口，刄旋和陳鈺并肩而立。
“老宋走了？”
還是刄旋先打破了尷尬的氛圍，率先開了口。
“嗯，他頂上去了?！?p> 蘇辰悶悶地說道，然后摸出了煙盒，打開——里面卻空無一物，他咕噥了一句，把軟質(zhì)煙盒團(tuán)成一團(tuán)，丟下了城墻。
“你可少抽兩支吧。”刄旋皺了皺眉，摸出煙盒，直接丟給了蘇辰，“看開點，這老頭……嗯……去了就隨他去了?！?p> “你這……刄旋，你這說的是什么話?！碧K辰沉默了一會，再度開口時，低沉的聲音里滿溢著憤慨與不解，“你的變化有些離譜了……你曾經(jīng)可是個滿腔熱血與正義感的少年，若是那時的聽說了這樣的消息，必然會帶著還有戰(zhàn)斗力的兄弟們沖回去，救老宋，可你現(xiàn)在……我就不說血戰(zhàn)合劑的事了，刄旋，你知道嗎，老宋是抱著多拯救幾條生命的希冀頂上去的，他……你不知道，那輛貨車的貨倉里坐著一個名叫遲裕昌的男人，在火錘城里，他是個臭名昭著的采花客！”
“你覺得這種人不配被拯救，為老宋可能會因為要去救援一個這樣的人而送命而感到不值？”刄旋轉(zhuǎn)過臉，定定地看著蘇辰。
蘇辰被盯著，不禁有些發(fā)毛，于是低下頭。
“是的?！?p> 刄旋繼續(xù)盯著蘇辰，然后，突然蚌埠住了似的，露出一個忍俊不禁的微笑。
“辰哥……你未免也太高看了宋希晨那老小子了?！彼笮ζ饋恚@下可把蘇辰給整不會了，“你以為宋希晨怎么敢去頂著那些家伙的？他只是做個樣子，好給自己的消失找個理由??！”
看著蘇辰一頭霧水的樣子，刄旋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肩頭。
“好吧，看來這些事情對你世界觀的沖擊還是有點大，這樣吧，本來我是打算連夜出發(fā)來著……考慮到你么，那就還是先在這城墻修整一晚上好了，你也理解消化一下我透露給你的信息，順便，我再給你一個驚喜如何？”
“什么他媽的驚喜？已經(jīng)沒有什么東西能讓我感到喜悅了吧？”蘇辰悲戚地?fù)u了搖頭，“好吧，就算是驚喜，我很期待。”
深夜。
蘇辰聆聽著遠(yuǎn)遠(yuǎn)從城區(qū)里傳來的嘈雜的槍炮廝殺聲音，直直盯視著昏暗的天花板。刄旋傍晚時分對自己說的那番話還轟隆隆地在耳邊作響。
“宋希晨之所以敢跑去阻攔審判者，只是因為他死不成，借著瀕死的感覺聊以自慰而已，他也好，這幫子在我的號召下集結(jié)起來，自稱追尋者的家伙也罷，大部分也都是從遠(yuǎn)古時代就開始沉睡，失去朋友、家人，沒有口腹之欲，生理需求，力量虛弱，且被詛咒的輝煌余孽罷了，要是沒有‘死不成’這個枷鎖存在，以他的為人，跑的比你們誰都快?！?p> “什么？你也想成為這樣一個被詛咒的人……哦，被詛咒的游魂？哈哈，那還真是……雖然我們的確掌握使用詛咒的技術(shù)，但你可得想好了，詛咒可不是什么好東西，主動觸碰詛咒的人，無論是對抗還是接受，都沒有什么好下場。不過，如果接受了詛咒的話，你的心情可能會好一些，失去情感也總比整日悲傷好多了吧……”
蘇辰胡思亂想著，沒來由地，他想起了闊別七年，生死不知的李薇，恍惚之間，他仿佛看到李薇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身邊，微笑著親吻他的額頭。
“李薇……”
他伸出手去，去試圖觸摸那美好的面龐，一只纖細(xì)但有力的手觸到了他的指尖，與他十指緊扣。
“我在呢。”
一具冰涼滑膩的嬌軀如同乳燕投懷般貼了過來，闊別七年的兩人緊緊相擁。
“是夢嗎？”蘇辰淚流滿面，“如果是夢，就讓我溺死在這荒唐的夢里吧……”
……
蘇辰長長出了一口氣，從李薇身上翻身下來，躺在她的身邊，手臂舒展，將她緊緊攬入懷中。
“蘇辰……”
“嗯？”
“謝謝你……”
“怎么……為什么謝？”
“刄旋和我講過你的事了，這么多年，想來一點有關(guān)我的線索都沒有吧？你還能一直惦念著我……”
蘇辰聞言，身體不禁有些僵硬了，他輕輕推開了李薇。
“你來找我，只是為了說這個……不是因為對我也有哪怕一絲絲的好感？”
“是啊……”
“抱歉。”
“沒什么可抱歉的，說到底，還是這幅皮囊欺騙了你啊……我若是沒有使用解咒石，以那副如同枯柴一般的游魂相貌來見你，只怕是要被你如躲避傳道士一般避之不及。”李薇搖了搖頭，“我已經(jīng)死掉很多次，如果說剛剛接受了詛咒的游魂還保留著些人性的話，那我這樣的游魂只能算是在瘋狂邊緣勉強(qiáng)保持著一絲理智的半活尸了，也許明天，我就會完全被詛咒逼瘋，然后被大家丟棄吧？”
蘇辰的眼眶有些發(fā)酸，他撫摸著李薇光滑細(xì)膩的肌膚，聲音有些顫抖。
“當(dāng)然不會，我要接受詛咒，與你一同成為游魂，哪怕有一天我們失去了所有理性，全身的力量流失，我都會與你結(jié)伴而行……”
李薇嘆了口氣，有些感慨地?fù)崦K辰的黑發(fā)——這讓她無比的舒適，解咒石帶給她的微薄人性讓她恢復(fù)了些許人類的情感，對于一個已經(jīng)成為游魂長達(dá)五年，人性完全消耗殆盡的游魂來說，這些情感能帶給她一些虛假的“活著”感。
“也許，七年前你對我表露心跡的話，我們能走到一起?！崩钷狈?，坐在了蘇辰的身上，兩只手撐在他的胸膛上，“可現(xiàn)在……人類和游魂終究是……”
“我說過，我會追隨著你，成為游魂?！碧K辰輕輕摟住李薇的腰肢，語氣溫柔。
“這也是我要說的?！崩钷笔栈厥?，將披散的長發(fā)籠成一條馬尾，然后越過肩頭放在身前，“刄旋，他讓我來催促你做出接受詛咒的決定，我作為他的部下，不能不服從他的命令，但作為我自己，我不希望你成為游魂?！?p> ————————分割線————————
翌日清晨。
蘇辰摸著有些發(fā)脹的額頭，從床上爬起來。
在火錘城討生活的日子里，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睡晚起早的作息規(guī)律，每天晚上的睡眠時間很短，然而，幾乎從來不睡懶覺的他今天居然拖到了日上三竿的時間才起床。
雖然東城區(qū)的城墻還處于危險區(qū)域之內(nèi)，但這是他幾年來睡得最踏實最舒服的一覺，不過這舒適的一覺還是有一點副作用的——他“睡累了”，以至于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內(nèi)都會無精打采。
他本來打算整理一下行軍床上的床鋪用品，但看到一塌糊涂的床單，他陷入了沉思。
“所以昨晚，不是做夢？”
蘇辰發(fā)瘋般地跑出了被當(dāng)做臥室的軍官辦公室，與一個不認(rèn)識的青年撞了個滿懷，力度之大，連那青年臉上的單片眼鏡都撞了下來。
“對不起！”
蘇辰連忙道歉。
“哦，你醒了啊，沒關(guān)系，不用道歉的?！鼻嗄旰笸艘徊?，撿起自己被撞到地上的單片鏡，好整以暇地架在鼻梁上，“刄旋說經(jīng)過一夜的戰(zhàn)斗，城里的守軍應(yīng)該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便帶著大伙提前行動，留下我和一位新同伴在這里等你和沈琉蘇醒。順便提一句，我叫陳鈺，來自輝煌時代?！?p> “我叫蘇辰……你應(yīng)該聽刄旋說過，麻煩你費心了?！碧K辰撓了撓頭，“來自輝煌時代的話，那么你也是個那什么【輝煌余孽】了？”
“這……算是吧，不過雖然我也是輝煌時代的人，但我卻還是個純種人類，沒有收到詛咒哦?！标愨曅α诵?，調(diào)侃道，“第一次輝煌時代雖然幾乎不存在超凡的個人武力，但卻擁有極其發(fā)達(dá)的科技，不過即使如此，也有科技治愈不了的怪病。我的本意是穿越時間長河去治療我的疾病，可誰知道，浮出水面之后，河流的兩岸竟然都變了樣，幸虧刄旋伸出了援手，否則我可能連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p> “是這樣啊，可混跡在一群游魂之間，不覺得孤單嗎？”
蘇辰話音未落，從他的腹部傳來一陣劇烈的“咕隆隆”的響動。
“哎，你看我這腦子，光顧著和你講話，準(zhǔn)備好了的吃的都忘記拿了……跟我來吧。”陳鈺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帶著蘇辰往樓下走，“早飯是我做的，讓你嘗嘗我的手藝，說起來，原先隊伍里只有八個需要吃飯的，這次來火錘，倒是多了兩張嘴，湊齊了整數(shù)……”
“游魂真的沒有任何生理需求嗎？我昨天聽刄旋說了說，感覺很不可思議啊?！碧K辰好奇地問道，“還有，游魂身上的詛咒……”
“游魂嗎？的確如此，共同進(jìn)退長達(dá)五年之久，我還從來沒見過哪個游魂會在游魂狀態(tài)下處理過作為人類的生理需求，不過嘛，偶爾也會有游魂同伴想要體驗人類的生活，那時他就會使用解咒石修補(bǔ)干癟的人性，但游魂畢竟是游魂，它們的靈魂根本不是小小的一塊解咒石就能修補(bǔ)的，當(dāng)人性再次流盡，它們又會變成游魂狀態(tài)?！?p> “游魂是什么樣子的？”蘇辰繼續(xù)追問，“昨晚李薇似乎說了句什么……她的皮囊欺騙了我？”
“游魂同伴們幾乎從來不露出真正的面目，它們向來以騎士頭盔、面紗或者面具遮蔽臉部，并以重型鎧甲、長袍或裙子包裹全身?！标愨晭еK辰走進(jìn)了一個燃著篝火的，破了頂?shù)纳谒?，篝火上用三角錐法搭起了一個灶，一口不小的鐵鍋在火上懸著，里面黏糊糊的粥正在咕嘟咕嘟地翻滾，他取出兩個粗瓷海碗，盛上粥，然后向門口走去，“蘇辰，你就先湊合著吃一些，我去喊格溫幽曦?！?p> “格溫幽曦……龍族么？真是奇怪的名字?！?p> 蘇辰端起海碗——又立刻被高溫燙的松了手，他沒辦法，只得拿著陳鈺放在桌上的木勺一口口地吃了起來。
“這大概也就是我作為人類，最后的幾頓飯了吧?！碧K辰品味著這并不算什么美味，只能說陳鈺是在稍微有些霉壞的糧食上加工，使其更加容易下咽的濃粥，心中打定了注意。
他，要成為游魂，為了李薇，他要這樣做，即使游魂會讓主流社會的人相當(dāng)厭惡，他也要為了她，踏出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