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然而是什么促成彼此聚在一起了呢?平淡閑散的生活是青冢以前少有的,這段時間,他特意收集了一些清涼山出的小冊子來讀。其中就有一本毛澤東的《論持久戰(zhàn)》。書中精辟客觀的論述,讓他真正明白,何為“用陽謀打敗陰謀”。
這天,他交完官家的貨,正趕著驢車在黃土坡間悠閑地溜著。遙望天邊一只山鷹,他覺得胸中憋了數(shù)年的郁氣一掃而光,四肢也變得輕盈起來,忍不住照著當?shù)乩蠞h的腔調,扯開喉嚨喊了一嗓子信天游。這一喊不要緊,居然驚了迎面一馬隊的馬匹。只見那馬跳著緊跑了幾步,就癱倒在路上不起來了,背上的貨散了一地,貨箱也摔壞了。從馬隊后面,沖上來一著紅裝的女子沖著他就破口大罵:
“一副公鴨嗓作什么夜貓子叫喚!大白天的想嚇死人??!看把馬給驚的,我這些貨要是摔壞了,你可賠不起。”
青冢抬頭一看,這是一些穿灰布軍裝的人,趕著馬隊,一伙人里頭女子看著像個首領,可就她打扮怪異。新式披肩發(fā)還燙著小波,武裝帶扎在大紅襖上,下半身寬大的灰布軍褲扎進精致的馬靴里,說是個軍官,又有點不倫不類。沒等青?;剡^神,女人伸手就想扯他下車,他一個機靈,側翻躲了過去。女人忙招呼手下人扯過驢車,麻利地把癱馬背上的貨卸下,直接轉到了驢車上。
“你們是什么人啊?在這塊可不興搶我車啊。”
眾人一聽這話,全都哈哈大笑。
“你是哪來的愣頭青?不識你家姑奶奶的名號?看你這車,不就是‘實打實’老孫頭家的嗎?看著,你不認得我,這驢還識我呢!”
那驢趕忙應景地哼哼了兩聲。
“你再不信,就陪我們走這一趟,這批貨要得急,耽誤不得。包你吃不了虧?!?p> “頭,看過了,那馬不是受驚,是掌壞了,得找個地方弄一下?!?p> “得,這樣吧。你押著我回老孫頭那兒,一來給咱馬換個掌,二來也讓你見識一下我是誰。這總可以與你店家交代了吧。”
青冢見這陣勢也只能認了。女子果然拉風,隔著十來米,店家便丟下手里活,迎了出來?;镉媱t是忙退了火,搬凳倒茶一個勁忙,店子直接打烊了。
“是什么風?把我的財神爺給吹來了?!?p> “趕巧回來遇到點事兒,把你家驢車借用了。你這伙計還有些不肯?!?p> “這算什么事?。克聛淼?,不識規(guī)矩。“
交待完馬掌的事兒,紅衣女子把老孫頭拉到一邊低聲說:
“怎么的老孫頭,你新招的伙計身手不賴啊,底子摸清了嗎?要不咱幫著盤盤?”
“那敢情好。這年頭是什么人?我可吃不太準。他最近總翻看一些官家小冊子,看著像個講究人!”
一會兒功夫,跛腿的伙計就置辦出一桌宴席,還抱出了高粱酒。看來他早習慣了,知道這女子一登門,就意味著歇業(yè)開席,所以很是歡喜。桌上擺出了許多洋罐頭,想都是那女子帶來的。
“這桌上除了老孫頭是本地的,其他都算外來戶。此處窮山惡水,有迫于無奈討生活來的,可近些年,總有些大神悄無聲息地駕臨此地,你們說,是應
了哪門子的風水?。咳毡救诉@事,照我看是表面的說法,其實我們都是來沾光的。人這輩子除了吃喝,圖個啥?講究人求個心如明鏡、洞若觀火。依個人的眼力勁能辨得這亂世幾分火候?整日里官面上還唬著騙著的。人若失了主心骨,再橫也不過是聽使喚的把式。這地面依我看,沒別的,就是給人敞亮?!?p> 青冢知道這話是沖自己來的,他仔細打量過眼前這個夾雜著陜北土腔的姑娘,實在看不透是什么路數(shù)?但可以肯定一點,路子比較野。只見女子從腰間的皮囊里取出一塊礦石,往桌上一扔。
“本姑娘愛闖蕩,就服個見多識廣。今天咱行個酒令,但凡誰把這桌面上的稀罕物給識了,就賞酒一杯。怎樣?”
青冢知道,她這是要試八仙??粗郎系暮趬K頭,應該不是原礦,表面已經(jīng)有結晶的一些跡象,黝黑之下彩紋隱現(xiàn),似曾相識,但他又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只見瘸腿的伙計一把將那東西抓在手中,瞪眼看了半天:
“這是一塊錳精石。日本人在大帥那找礦的時候,就巴著尋這玩意兒,可就沒找著,后來據(jù)說只湖南那塊兒有。當?shù)厝颂珔柡?,日本人搞點這東西費老鼻子勁了。這可是好東西,鋼里面若摻一點,性能就好太多了?!?p> “行啊,你這東北棒子,不愧干過大帥手下的軍需官,是個識貨的。得,東西賞你了?!?p> 伙計樂呵呵地把東西收下,不忘自己倒了杯酒喝,青冢這時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老家的東西啊,怪不得那么眼熟。不過不能怪他,這東西算是半成品,一般提煉這種特殊礦物的廠子,早先在湖南也是日本人開的,而涉及日本人的東西基本上他都是排斥的。現(xiàn)在腦子里對這東西有些印象,多半也是它沾著血腥的緣故。臉面上他沒有一丁點表露,只是環(huán)顧著傻笑了一下,似乎對這些全然不知,他還不打算顯露自己。木秀于林的道理,他還是懂的。紅衣女顯然有些失望。
“看來我們仨這回沒福喝上一口。沒關系,還有下面一輪?!?p> 這次她頗為慎重地打開一個藥箱子,從里面拿出了一個密封小玻璃瓶。瓶里水一樣的液體底部,躺著一塊淡黃色軟泥一樣的東西。青冢只瞟了一眼,身子就不自覺地往后靠。伙計起先還端在手里,一陣打量,等明白是什么后,也如同被蟄著一般忙丟開手去。
“姐,你姑娘家的怎么鼓搗這種東西?這東西歹毒?。 ?p> “瞧你這話說的,只聽過人歹毒,哪有東西論歹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