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世安無聲默認。秦霜高興地坐正,還讓自己坐的舒服了些。
春風暖暖的,帶著山上濕潤的泥土和青草的氣息不斷的飄過來,聞著就有一種生機和希望的味道。
而此時,自己喜歡的人就在桌子的對面,與自己一同坐在涼亭里,秦霜看著遠處的景色和田野,覺得歲月靜好,心情愉悅,妄想著,以后要是可以跟這個人一起這么在秦園老去,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所以,她真的沒有耍什么心眼,而是認真地想要了解阮世安這個人,想多了解一點。她想了想所有與他見過的經(jīng)過和畫面,終于開口問道:
“嗯……我記得沒錯的話,你的手下稱呼你為掌舵?他們?yōu)槭裁捶Q呼你為掌舵?聽著像是跟船有關……”
為什么稱呼黑市的當家人為掌舵?
阮世安又被這樣一個問題帶到了過去的回憶里。他好像又看到了那個面容黝黑蒼老,眉毛一直愁苦的耷拉著的白發(fā)老人。在幽暗的地牢深處,他的臉從黑暗里慢慢的顯現(xiàn)了出來,對著他沉重地說:“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們……”
“怎么了?這個問題不能答嗎?”秦霜等了許久都沒有回應,于是問道。
阮世安從恍惚中醒了過來,看了秦霜一眼,平靜地說道:“不是……”他頓了一頓,帶著有些悵然的神色接著說,“確實是跟船有關……
黑市的前任當家人孫掌舵,曾跟我講過這個問題的原因。他說,最一開始,他們做的生意,交易就是在河流的中心,在船上做的,為的就是躲避官府和軍隊的清繳和報復。
如果被發(fā)現(xiàn)了,他就負責掌舵逃跑。時間久了,掌舵這個稱呼就成了黑市當家人的固定稱呼……”
秦霜想了想那日自己在黑市那棟樓里見到的繁榮和規(guī)模,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問:“在船上?……那得多大的船才能裝下那么多的人?”
阮世安笑了,說道:“最一開始的黑市,并沒有那么許多人,一直維持在十多個人左右,而且時不時的還會折損一半,在船上負責交易的頂多也就兩三個?!?p> 秦霜“哦”了一聲,又驚訝地問:“不是……他們當時就這么幾個人,都能將官府和軍隊的人給招來?那……不可能吧,就這么幾個人能賣多少了不起的物件?以至于讓官府和軍隊追著打?”
阮世安眼神一暗,沉重地說道:“因為他們做的生意,是賣死人的頭發(fā),而那些頭發(fā)……是從戰(zhàn)場上,那些死亡將士的頭上割下來的……”
……
……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們……”孫掌舵耷拉著的眉毛,總是給人一種悲傷和苦難的感覺,他的臉又從黑暗中顯現(xiàn)了出來,隔著牢房的柵欄,看著他,像是一個蠱惑人下地獄的惡鬼。
就是這樣一個看似受盡了苦難的普通老人,卻一手創(chuàng)造了這么大一個黑市,一個藏污納垢,猶如修羅地獄般的地方。
阮世安冷漠地將自己的目光收了回來,認命一般的靠著牢房的墻壁,望著對面那壘的坑坑洼洼,好似隨時都有可能坍塌下來的石壁發(fā)呆。
“你知道,為什么他們管我叫做掌舵么?
……我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老實本分的莊稼漢,在離這里千里之外的地方,那個地方不像這里這么貧瘠。那里土地肥沃,只要季節(jié)到了,隨便撒上些種子,來年一年的吃食就夠了。
可是后來,不知道為什么,就開始打仗了……打仗的人那么多,時不時地就有人到村子里來,搶我們的食物,搶人去當兵……
沒有任何征兆,也沒有在乎我們的糧食被搶走了之后,靠什么生活。那時候,真是驚異那個世道,怎么突然一下子,一夜之間,好像所有人都變成了強盜。
強盜和強盜還不是一伙兒的,有時候,上午這伙強盜剛來,搶走了我們嘴里的飯食,下午,又有另一伙強盜來搶,可是,已經(jīng)被搶空了的我們,哪里還拿的出來?
有時候,他們沒有搶到東西,就不高興,就會殺人。硬說我們藏起來了,一邊殺人,一邊逼迫著我們交出來。
我記得清楚,那時候,正值冬天。天上下著大雪。這個冬天才剛剛開始,可是秋天收獲的糧食,已經(jīng)被接連幾次的搜搶,給搶沒了。
我和我娘子兩個人,帶著兩個孩子,小心翼翼地將埋在土地里的一罐子種子刨了出來。一家人圍在那個罐子旁邊,留口水。
孩子餓的不行,伸手就要抓著吃,被我娘子一巴掌給拍掉了。她說,這是咱們明年種地的種子,這要是吃了,下一年怎么辦?拿什么去種地?
我看了看兩個孩子,又看了看家里已經(jīng)空了的野菜筐子,對她說,可是咱們沒有吃的了,要是留著種子,咱們現(xiàn)在就得餓死,根本就活不到明年的春天。
可是她望著那一罐子的種子哭了,說,明年怎么辦,再接著餓肚子嗎?我不想再餓肚子了。
她的豆大的眼淚砸在了罐子里的麥子上,立馬嚇的就止了哭,說道,壞了懷了……濕了就放不住了……
我說,咱們就吃這一捧,將你眼淚滴濕了的這一捧拿出來,給孩子們煮點米湯,咱們也喝一點,今天太冷了,不吃東西怕熬不過去,等明天,我再走遠一點,將附近的田地都再刨一遍,說不定還能在土地里翻到些漏掉的糧食。
她看著我手里捧著的已經(jīng)濕了的種子,這才答應了?!?p> 阮世安聽著他說這些,早已經(jīng)轉(zhuǎn)過臉來看著孫掌舵,輕輕地皺著眉頭,臉上出現(xiàn)了不忍的憐憫神色。
孫掌舵看著他,笑著問:“你們家肯定沒有過過這種日子吧?……我知道,人和人的命,是不一樣的。即便是亂世,也有人可以日日喝酒吃肉,過的舒坦。
你們?nèi)罴也皇瞧胀ǖ娜思遥来淖x書人,不管是誰跟誰打仗,你們家的人中總有人可以做官,有錢糧俸祿,跟我們這些村子里的平民莊稼漢,根本就不在一個世界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