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腳尖上的力氣踩實了之后,借力而上,伸手抓向了那根繩子。
可是,那繩子卻在自己將要碰到的瞬間,脫落了,他猶豫了一瞬,攤開了手,任由自己往下落去……
無限下落的感覺讓阮世安渾身的肌肉一緊,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躺的板正,被子蓋在胸前的位置,兩手就這么的壓在被子上面放在身旁。頭頂上是白色紗帳的頂,隱隱可以看見房頂的木板。
他在水榭的房間里睡覺,又驚醒了。
他就這么看著頭頂的位置,不必轉過頭來看,這并不大的屋里所有位置他都一清二楚,連哪塊木板上有蟲洞他都一清二楚。
于是他睜著一雙眼睛,一動不動的好大一會兒,才起身,歇開被子,穿鞋,坐在那里用雙手揉搓著自己的臉,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
他一直有個感覺,睡覺對他來說,是一件減壽的事情。他總是做夢,而且做的夢都是些白天經歷過的事情。
如果白天殺了人,就會將殺人的情景在夢里過一遍。清晰到每一句話,他眼之所見的每一個人的表情,好像生怕他白天看不清楚錯過了一樣。
如果白天過的很順利,沒有什么事情,那他做夢就會將前幾日殺人的事情再過一遍,好像這些事情很重要,一定要通過做夢,提醒他不要忘了。
就好比剛才,他夢見的就是那天去救秦霜時候的情形。只不過這次他早早地松了手,還沒有回憶到殺人的情節(jié),他就已經從懸崖上掉下來了……
阮世安冷笑了一聲,在心中說:“早死了好……省的那么多麻煩了……”
他自從家破人亡之后,從來就沒有做過一個能讓他放松了的夢,不管是小憩,還是熟睡。睡覺對他來說,總是一種折磨。
除了那日在秦園,在秦霜的宅子里,歪著頭閉著眼睛的那一會兒,是最放松的時候。
阮世安想著自己的那個夢,夢中秦霜用一種溫柔似水的語氣,叫他的名字:“世安……世安……”
那語調,似乎能將他整個人都融化了。
“秦霜……”阮世安嘴里不自覺地吐出兩個字來。他頓時一愣,因為他被自己的聲音驚到了。他沒想到自己就這么真的叫出了口。
瞬間他的腦海中出現了那日殺戮時的情景,那個三四十歲左右的男子大刀武的力道雄厚又利落,但是最終不敵黑市眾人的圍攻敗下陣來。
他用一雙悲愴地眼光看著阮世安,似請求,似不甘,說道:“秦霜說的對……我不該在此處冒險做這些見不得光的勾當,我此時應該帶著妻兒老小一家種地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他頓了頓,那雙眼睛里滄桑凄涼,又透著希望旁人認可的期盼,望著阮世安問:“你可知我是誰?”
阮世安將臉扭過了一邊,他目光所及之處,躺倒的尸體不計其數,每一個人死亡的姿勢或著表情都印在了他的腦子里。
“掌舵,發(fā)現秦霜了。”一人匆匆來報。
阮世安抬步隨著稟報之人指引的方向走去,冷冷地吐出了三個字:“我不在乎。”
然后任由手下人在他的背后,將那個人的頭顱砍了下來,血流飛濺。
他耳中還回想著那人跟他說的話,說秦霜跟他說過的話,然后推開了關著秦霜的那扇門,就見她老老實實地坐在一摞劈開的木柴旁邊,蒙著眼睛,捆的像一個粽子。
他不想細想那個臨死前滿目蒼涼的綁匪到底是本身就是一個良善之人,還是被秦霜三言兩語的勸善,幡然醒悟。這兩種結果他都不喜歡,因為那個人已經被他下令砍了頭了,血還是熱的。
他拽著秦霜的胳膊帶著她出來,繞開了那些血腥和尸體,聽著她將自己和那個已經死了的人誤會成同伙,依舊不停地向他承諾和描繪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美好場景,好像只要跟著她走,立馬就唾手可得一樣。
“真好?!比钍腊灿浀卯敃r自己說,他是由衷地,在那一刻,他好像成了那個懷著不甘死去的人。他還活著,還有希望。
可是,實際上那人已經死了,是被他殺的。
阮世安想到此處,心中涌起了一陣難以言喻地難過,這難過排山倒海般的襲來,似乎要將他整個人都淹沒。因為他覺得,他好像殺了一個自己。
他殺了一個自己。
不能再想了……阮世安將自己的臉從手掌中抬了起來,看著空蕩蕩地寢居,喚了聲:“來人,打水洗漱?!?p> ……
……
“娘……我又不是去見阮世安,你不會以后連山門都不讓我出了吧?”秦霜瞪圓了眼睛,控訴般地望著她娘秦承慶。
秦承慶換了個腳搭在自己的腿上,裙擺隨著動作翻了個浪又落了下來。她端著茶碗吹著氣兒,又喝了一口,也不說話。
秦霜急了,坐在了議事廳的藤椅上,說:“……我帖子都給你看了,我這次下山,一定帶足了人手,老老實實的去白家,一路上連車都不下,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我當然不放心,你是我唯一的一個寶貝女兒。再說了,我不放心的就是白家,以后你不要去了?!?p> 秦霜又站了起來,激動地說:“咱們那些懷疑也都只是猜測罷了,眼下擺在明面上的事情是,素元因為秦園遭了陪綁,病了,現在好不容易好了,人家不計前嫌的邀請我去參加人家的家宴慶祝一下。我作為素元的好朋友,我有什么理由不去,啊娘,你說啊。”
誰知秦承慶瞟了她一眼,理直氣壯地說:“有啊,我給你理由,你直接給白家回信兒說,你娘不讓你去……”
秦霜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的更圓了,不可置信地指著外頭:“娘……你還要自己的臉面嗎,這叫什么話?”
“我不要!”秦承慶將手里的茶碗往地上一摔,怒道:“跟我女兒的命比,我的臉面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