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月緩身來到女鮫身前，微行一禮，“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一二。”
幾名女鮫面面相覷，紛紛交手還禮，“貴客有問，自該知無不盡。”
蒼月點頭，左右思量，方才開口問道：“鮫族引勁高歌，與人有何不同之處？”蒼月只因剛剛嚳平也問了此問，心中略有詫異方才有此一問。
曄白也走至蒼月身旁，他也有此疑問，那姍姍族長，雖受重傷，為何話語之中卻好似命不久矣的樣子，而嚳平對她引勁高歌很是痛惜，只怕是鮫族引頸而歌另有什么含意。
幾位女鮫聽此一問，紛紛四顧，面色艱難，好似有何顧慮不好開口。
終是一名女鮫咬了咬下唇，晃動魚尾上前含淚低訴道：“我鮫族逐水而居，雖屬妖族卻妖力微弱，常常不得自保，只進獻鮫紗于強者，方保平安。凡我鮫族一生只有一位配偶，配偶若亡，常常會引勁高歌，鮫族歌聲可震動四野，一曲終了……便……便也活不了幾日了?！蹦桥o以后背擦了擦眼角，泣聲又接著說道：“前幾日大天魔來犯，欲搶鮫紗，族長死活不肯給，被天魔折磨幾日，最后趁其不備引頸高歌引來仙族相助，……可……可族長大人她……她……”
說到此處那女鮫泣不成聲，身后幾只女鮫圍上前來，幾人相擁哭作一團。
雖她話未說完，蒼月也知曉怕是那姍姍族長沒幾日可活了，正如她所說當真是奄奄一息之際了。
三人聽聞引勁高歌含意，不免心下凄凄。
不遠處男鮫聽聞哭聲，也隨著低聲吟唱。細雨作伴，巨木輕顫，好似天地萬物齊鳴。
趙明德心下不是滋味，一屁股坐于地上，抹起眼淚來。
雨慢慢停了下來，歌聲漸止，夕陽也落了下去，天邊也現(xiàn)出了星辰，涼風(fēng)徐徐吹過，殘敗林間升起螢光。
嚳平與姍姍族長緩緩走了出來，他二人臉上帶著溫暖笑意，好似老友重聚。
姍姍族長那華美魚尾在星光之下泛著層層藍光，如流光般好看，她神情大好，好似一身重傷也瞬間好了般，來到眾人面前笑著瞧了瞧趙明德，“好孩子，這一路上難為你了?！?p> 趙明德抹了抹臉，起身行禮，“祖奶奶過譽了，這都是小孫孫應(yīng)該的?！?p> 嚳平狠狠瞪了眼趙明德，這亂認親戚的勁也不知是隨誰！雖心中不悅，卻未顯露。
姍姍族長笑著摸了摸趙明德頭道：“這孩子真討人喜歡，倒是十分像你?！?p> 嚳平伸了伸脖子，“他像我？”瞧了瞧姍姍笑顏，又將到口之話咽了回去，“你這性子還是如此，無論怎樣，都只會說好?！?p> 一陣緘默。
姍姍族長摸著趙明德頭頂啞聲說道：“那法臺離此不遠，我乃妖族便不靠近了，你們祖孫去吧?！?p> 嚳平愣了愣，夜色之下細細望了望她，“我去開了法陣便回，你在此地等我回來可好？”他眼中慌亂，好似在害怕著什么。
姍姍族長笑了笑道：“不在此等你，還能去哪？去吧，我就在這等你回來。”
嚳平見她滿口應(yīng)下，方放下心來，招手喚來趙明德，又與蒼月曄白道：“你們在這陪著姍姍，我也安心些，待我啟了法陣便回。”
蒼月還是頭次見他左右安排，自然點頭稱是。
嚳平飄于趙明德身后，祖孫二人一步三回頭向遠處走去。
姍姍族長立于最前，漂亮魚尾滴著血珠，一動未動的望著他身影，直到他們身影模糊，方緩緩轉(zhuǎn)過身來與身旁女鮫言道：“就照我之前說好的行事，你便是下任族長了，這里已不適合我族生存，你帶著族人走吧?！?p> 蒼月一愣，卻見所有鮫人齊齊彎下身去，低聲哭泣不停。
待他們哭上一陣，姍姍族長方輕輕拉起那女鮫，“不要哭了，那法陣有誅殺之力，我族妖力微弱，離得越遠越好，記得帶上族人鮫鱗，走吧?！?p> “族長！”那女鮫淚如雨下，“你隨我們一同走吧！”
眾鮫人齊齊點頭，隨我們走吧。
“你們剛剛聽到了，我要在此等他回來的?！眾檴欁彘L笑著搖頭，“我族一生只擇一偶相伴，他在我心中份量你們應(yīng)當知曉……去吧……不要勸了?！?p> 眾鮫人心知族長身受重傷，時日無多，所有后事也早交待好了，紛紛向她最后行禮，將族人所化鱗片，穿于女鮫身上，晃動魚尾，一步三回頭向遠而去。
原來力戰(zhàn)魔族而亡的鮫人鱗片會穿于女鮫身上為飾，以示對族人尊重，待到海中再回歸大海。
夜色之下，鮫人低低吟唱，湛藍魚尾耀如繁星，閃著波光鱗鱗之色，慢慢向遠行去。
姍姍族長望著族人遠去，眼中終是流出不舍，可她仍堅強眨了眨眼睛，收回視線望向蒼月，“……今日初見姑娘，倒覺頗有幾分眼熟，好像……”
她眼眸那像干凈透明，好似海水映著藍天白云，雖嘶啞著嗓子，聲色卻溫柔得狠。
“是像赤霞神君嗎？”蒼月笑望著她，“嚳平帝也曾說過我與神君有幾分相像?！?p> 姍姍族長點了點頭，“我少年之時，曾奉族長之命，向赤霞神君進獻鮫紗，……記得初見神君她清冷高貴，如高天孤月般……”說到此處，姍姍族長又搖了搖頭，“姑娘雖容貌與神君相似，言行舉止卻判若兩人?！?p> “判若兩人？”蒼月喃喃重復(fù)著。
姍姍族長輕輕點頭，遙望遠方，“姑娘眼中露情，可神君卻無情。”
如高天孤月般的女子，季永夜也曾如此形容過赤霞神君，那樣一位修為至高的存在，看透一切的神君，修行至此，當然無情了。
順著姍姍族長視線遠眺，參天巨樹被砍下，再無遮擋，天上繁星一覽無余。
“……那夜也如今夜這般，繁星點點，我在水中游得累了，伏于大石之上歇息，卻見一人坐于岸旁直勾勾盯著我……”她聲音嘶啞緩慢，隨著她的描述在眼前勾勒出一副畫面。
繁星夏夜，她湛藍魚尾在夜色之下幽幽泛著流光，一少年呆愣在一旁，不敢置信的望著那極美的鮫人，恐他一生都未見過如此美麗的畫面，繁星點點，河水拍岸，都不及那魚尾耀目，不及她眼眸輕柔……
“那日我手捧鮫紗獻于神君面前，卻聽神君道我雙眼明艷清透，多情之人必受情愛之苦……回望我這一生，當真如神君所言?！眾檴欕p手交握壓于小腹之上，掛滿笑意，望著夜空。
遠處，一點點紫光微微泛起，亮如繁星。
并肩而立，蒼月只覺心下緊揪著難忍，不敢側(cè)頭去看她，可便是不看，也知她帶著滿臉笑意望著那道紫光。
“我鮫族生于大海，最愛星河浪漫……”
遠處那紫光不斷擴大，蒼月不停默默念叨著，嚳平啊……你快回來吧！
‘嗡’一聲，如耳鳴般回響四野，如泡般紫色結(jié)界瞬間撐起壯大，夜色之下炫麗的紫色。
“所念皆星河，星河皆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