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紅
不起眼的街角旁,有著一棵美麗的楓樹。
那棵楓樹十分特別——一年四季,它都有著燦爛絳紅色的葉。
「妳叫什麼名字?」
記憶之初始。
「沒有名字?那我給妳取個名字好了?!?p> 她已經記不清那人的模樣。
「話說回來,妳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呢。是非常漂亮的絳紅色喔?!顾坪跏窍氲搅耸颤N,「……啊,就叫絳紅好了。」
從那天起,「絳紅」這個名字,一直伴隨著她。
一隻會說話的狐貍前來拜訪,跟那人說了段話之后,狐貍便帶著她一同離開。
狐貍說,牠名為狐之助?!改谐蔀閷徤裾叩馁Y質,但還不太穩(wěn)定。在您調養(yǎng)身子的過程中,我會指導您成為一名合格的審神者?!购[起眼睛,似是在笑。
就這樣過了不知多少日子,有一天,狐之助帶領著她一同進入一個房間。
房內靜靜地躺著幾把刀刃。
早在在書上看過無數(shù)次的她一眼就認出了那些刀刃——那是成為審神者時,讓審神者們擇一作為初始刀的刀刃們。
「狐之助,我已經要成為審神者了嗎?」
「是的?!?p> 「真的可以嗎?我的程度已經足夠了?」
「請您放心。」狐之助走到她的面前瞇起眼睛,似是鼓勵?!肝乙呀洿_認過了,您的程度不但足夠,甚至可說是超出許多?!?p> 在還沒成為審神者之前,就將每一把刀刃的歷史、形貌、個性全都背熟的人屈指可數(shù),絳紅卻成為其一。
絳紅的眼中迸出燦爛的光芒。
狐之助見狀,聲音也柔和下來?!脯F(xiàn)在,請您選擇初始之刃吧。」
她走上前,伸手觸上其中一把刃體。
一陣白光之后,金髮男子顯現(xiàn)在她面前。
「山姥切國廣……妳那是什麼眼神?」他沒有說出原先自我介紹的下半句話,因為對方的那雙眼睛實在太過清澈。
絳紅眨了眨眼,然后笑起。
「請多指教喔,山姥切!」
那一天,她正式成為了一名審神者。
「咳咳……」她輕拍自己的胸口,嘴裡嘟噥著?!钙婀至?,這是感冒了嗎?」
「大將——」這時,藥研走了出來?!肝覀冋麄浜昧肃浮!?p> 「啊、那麼就出發(fā)吧!」
這次出陣目的是讓剛到本丸的厚跟包丁熟悉戰(zhàn)場,因此挑的是比較少敵人的時代。
「有人!」
也因為這一次的出陣,讓她帶回了第二把藥研。
「叫你默研好不好?」
在對方點頭的那一刻,她心底是多麼期待他能在自己的本丸中獲得美好的「新生」——但事與愿違。
在狐之助到來時,她面色瞬變。
「時之政府不允許無法使用的刀刃存在?!?p> ——果然……!
「默研他不是無法使用!」
她曾經掙扎過。
但最后換來的卻是一把冰冷的刀刃。
「這是他留給您的信?!?p> 顫抖的手指打開書簡。
第一次,她落淚了。
從此之后,那把名為「默研」的短刀,成了她的護身刀。
不論風雨,常伴身側。
那是她每次想來就心疼的回憶,然而此時的她卻不知道,這還不是最痛。
她呆呆地坐在緣廊邊望著天空。
「主!」
突然一聲大喊,嚇得她趕緊回頭。
「怎麼了光忠!發(fā)生什麼事了!」
光忠無奈地嘆了口氣?!钢?,我已經叫了好多次了……」
「啊,是這樣嗎?」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主,妳最近似乎有些恍神呢?!?p> 「可能因為冬天到了吧?我平常也會這樣的。不過去年明明就沒有這樣了啊……」直到最后,她開始喃喃自語。
「不說這個了。主,鶴丸請妳過去一趟。」
「怎麼了?」
光忠正色道,「說是鍛刀時發(fā)出了疑似碎刃的聲響?!?p> 她面色一白,朝著鍛刀坊飛奔而去。
「鶴丸、你說的是真的嗎!」
只見一直以來總是面帶笑容的鶴丸,此刻卻肅著一張臉?!肝覜]開玩笑??雌饋硎菦]什麼大礙,但……」
但是,這把一期一振,卻沒有感情。
她無法理解為什麼會發(fā)生這種事。自認閱覽無數(shù)時政歷史的她并未看過任何一名審神者有這樣的問題。
縱使心亂,她還是暫時壓下那股不安。
「你放心,一定沒問題的!」
并不是沒問題。她心想。
總算將一期的「感情」訓練出一部份后,鶴丸再次鍛出新刀。
然而,這把刀刃仍舊不完整。
「為什麼會……」
殘破的月亮顯現(xiàn)之后,不得不說,她產生了極大的恐懼以及動搖。
一把刀刃出問題,可以說是巧合。
若是接連出問題——那個有「問題」的人,不就是自己了嗎?
狐之助印證了她的想法。
「我是來找您談另一件要事的,審神者大人。」牠瞇起了眼,「繼一期一振之后,就連三日月也出了問題——我想,您也察覺不對勁了吧?」
「……」
「根據檢測之后,我確認這些刀刃之所以會出現(xiàn)缺損,源自于您的靈力不足。」
「什麼意思……?」
狐之助望向她,「一開始訓練您時,一直讓您調理身子便是因為您的靈力并不穩(wěn)定?!?p> 「可是!」她的雙手緊緊交握?!覆皇且呀浾{好了嗎?不就是因為已經調好了,所以才讓我正式成為審神者的嗎!」
「確實是這樣沒錯。但是,您現(xiàn)在確實處于靈力匱乏狀態(tài)——不是不穩(wěn),而是即將枯竭。」
聽到這裡,她已經止不住地渾身顫抖了起來?!改愕降滓f什麼……?」
「在這樣放任下去,不僅會損害您的性命,更會危及這個本丸的一切。」
嗡——
她覺得自己開始耳鳴了。
「還請您考慮退任。」
一片空白。
退任?
她?
讓她離開這個于她而言是「家」的地方?離開所有的刀刃……?
「開什麼玩笑、我才不要!」她堅定地開口,「一定有別的辦法?!?p> 「……雖然并不期待這個答案,但這確實在我預料之內?!购敛灰馔?,也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而是朝著她點頭,隨即起身。「那麼,我先告辭了。請您考慮清楚,審神者大人。我會再來的。」
一定有辦法的。
「藥研,能幫我弄個調理身體的配方嗎?……身體不舒服?不,沒有啦!只是想說也該顧一下身體健康……那麼就麻煩你了喔!」
一定有辦法的。
「同田貫、山伏,我也要做訓練!」
一定有辦法的。
「咳……咳!」
一定……
「不知道為什麼修不好,找不到原因?!?p> 雪藍色的每個字,都將她打入更深一層的冰窖之中。
「……是我的問題。」她呢喃著,眼中似乎有某種東西碎裂了。
「不要緊!這肯定只是一時的,找到問題之后一定就能修復的!對吧,主?」
對于鶴丸的話,她漾起了平靜的微笑。
「是啊。找到問題之后?!?p> 禍之根源,在于自身。
如果不是她,一期跟三日月就會是完整的刀刃了。
如果她不在,江雪就能修復——
只要自己不在。
「狐之助,我……決定退任?!?p> 「您終于想清楚了嗎。」
「是……」她將臉埋入雙手之中。
「好的。那麼我先回去進行報告?!?p> 「……我知道了?!?p> 沒想到,當她下定決心時,已經太晚了。
「敵襲!」
那一夜藥研的警告聲,緊接而來的,是多得見不到底的時間溯行軍。
她緊緊抓著胸口,額上沁出了冷汗。
會造成現(xiàn)在這樣的局面,就是因為自己太晚退任……
鶴丸把她帶入房間,然后鎖上了門。
「你干什麼、鶴丸!讓我出去!大家都還在外面、讓我出去!」
「不行!妳是我們的審神者、我們的中心,要是妳出事了那大家的士氣跟戰(zhàn)斗意義從哪裡來!」
「我不要!開門、鶴丸你快點開門!」她眼中的恐懼越來越深。
在聽到心中的某道聲音消失時,她身子一顫,而后大哭了起來。
于她而言,刀刃們就是她的家人。
現(xiàn)在,這些家人為了守護她、守護她的自私所犯下的錯誤,一個個消失了。
無能的自己、因固執(zhí)己見而害了大家的自己。
她后悔著自己沒有在一開始就聽從狐之助的意見退任。
她后悔著自己的自私換得了這樣的結果。
都是她的錯……是她的錯!
「我受夠了,」她抬眼望向眼前試圖把她送走的刀刃,眼中出現(xiàn)了決絕。「這種感受大家一個個消失的感覺……光忠﹑我平安了大家會放心,但是我辦不到眼睜睜看著你們消失,然后自己一個人離開……!」
這是她的家、她的本丸!
錯誤已然釀成。唯一能彌補的方式,就是由她自己來換取他們的一線生機——哪怕只有一人也好。
她伸手一推,將一臉錯愕的刀刃推入裝置之中。
「要好好活著喔,光忠。」
在光芒消散之后,原地再無他的身影。
后方傳來敵人的腳步聲,她果斷地抽出短刀。
「默研,拜託你了……!」
不是為了攻擊,而是為了加速自己的行動。現(xiàn)在的她分秒必爭?!肝覜]時間了!」
飛快地往回走,她看到了十分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地上。
「三日……」話尚未來得及出口,她就看到月亮回過身,臉上滿是驚愕。
「妳怎麼——」
然后,在她的眼前,那會溫柔地拍拍她的頭而后哈哈笑起的月亮,就這麼消散于無形之中。
心臟似是被絞碎一般,疼得她不能自已。
但是她就連停下腳步好好看一眼刀刃的時間都沒有。
淚水煳了她的視線,劃出的刀刃發(fā)出破風的悲鳴,如泣如訴。
孰悉的路線上,她沒有看到孰悉的刀刃。
然而她并不相信已經沒有人存在——就在這時,一道在溯行軍中顯得十分突出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簾。
「鶴丸!」她搶在敵人揮刀之前攻擊。
回頭望向那染紅的鶴,她放心了。
幸好。幸好還來得及。
「我把他送走了。接下來要把你送走。
「……這是我的本丸?!?p> 因為是她的本丸、她的家,所以她很自私地不想離開。
一己之私造就的毀滅,理應她獨自承擔。
親眼看著多少刀刃在自己的面前消散,那鮮血淋漓的疼痛,沒辦法帶走她的過錯。時間無法回溯。
于是,她只能用這麼自欺欺人的方式,能救一人是一人。
在看到默研被打碎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就到此為止了。恍然之間,她似乎看到了默研那愧疚的臉孔。
「咳!」
不行啊,她還沒、還沒把鶴丸……
視線一片嫣紅,漸漸轉黑。
「鶴丸……快點,你必須離開……」
身體好冷……才剛這麼想著,她就覺得身子被包復住了。
下意識地抓緊了身上的布料,她知道這是鶴丸的外袍。
身子被緊緊抱住,一直不斷落在臉上的溫熱是什麼呢?
意識變得恍惚了起來。
她想起與每把刀任相處的時光,是那麼美好和平。
戀戀不捨的、她最喜愛的「家」,要是能夠不用離開那有多好呢……
對了,刀爐裡似乎還有一把刀刃還沒顯現(xiàn),真是對不起了……
還有,還有……
在完全的黑暗來臨之前,她的眼前似乎飄落了一片絳色的,楓葉。
若有來世,她祈愿——還能再成為他們的審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