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嶽頂之樺
審神者的房內(nèi)異常安靜,唯一的聲響,就是審神者書寫時發(fā)出的沙沙聲。
自從跟著審神者進(jìn)屋后,他的心思就一直無法集中。腦海中充斥的全是方纔突然情緒不穩(wěn)的兄弟。
雖然很想出去看看骨喰,但……
他吞了吞口水,抬眼瞄向少年審神者。
明明有著與前任審神者白芷神似的外貌,但他們兩人的個性卻截然不同。
沉默、冷淡、嚴(yán)謹(jǐn)、認(rèn)真……他想了很多的詞彙來形容眼前這個少年。
他還很認(rèn)真地回憶過,少年審神者除了公事以外,并未與他們刀刃有過任何交集。
想到這裡,他突然好想念那口是心非、倔強(qiáng)傲嬌的身影。
就在即將陷入悲傷的漩渦之中時,他強(qiáng)制中斷自己的思緒。
比起沉浸于哀傷之中,現(xiàn)在更重要的是兄弟?。?p> 又一次抬眼,卻不料發(fā)覺對方不知什麼時候停了筆,正看著他。
「啊、主,你……您已經(jīng)完成公務(wù)了?」
「完成了?!股倌甑碾p眼平靜地望向他。「鯰尾藤四郎,自從進(jìn)到這個房間之后,你一共看了我七十四次、分神五十九次、往窗外看了九十六次。所以,有什麼事嗎?」
「唔!」他差點沒咬到自己的舌頭。
竟然連這個都計算得那麼清楚嗎……!
「那個,就是兄弟……」
「其實你不用說我也知道?!顾酒鹕韥?,望向鯰尾。「去看看骨喰藤四郎吧。他要是一直這樣下去我也會困擾的?!?p> 鯰尾的眼睫輕顫。
是感到「困擾」而不是「擔(dān)心」嗎?
比起白芷把他們當(dāng)作朋友的相處模式,白樺的所作所為、一切的言行舉止卻更像一名審神者、更有他們的「主」的感覺。
但這種與審神者之間有所隔閡的疏離感,卻讓他感到無比沉悶。
白樺明明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卻顯得毫無生氣——不是說他無精打采,而是他的靈魂,就好像已經(jīng)歷經(jīng)了千萬年的滄桑而對世間的一切都失去了熱情、失去了「心」。
他不懂,一個少年為何會有連他都覺得太過蒼老的靈魂?要知道,刀劍可是存在有千百年的歷史,但面對少年,他卻會不自覺地退縮——有種莫名的敬畏感。
思考著這些時,審神者的聲音再次傳來。
「鯰尾藤四郎,快點跟上。」
「……是?!?p> 他安靜地跟在審神者的后方,來到了骨喰的房間。
審神者示意他打開門,于是他便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
「兄弟……」
小聲地喚了聲,他朝內(nèi)望去,就看到骨喰的背影。
骨喰緩緩回過頭,面上滿是淚痕。
「……兄弟。」骨喰的聲音很平靜,但眼中的淚水卻止不住地落下。
看得他也難受。
「兄弟,你怎麼了?如果有什麼心事,可以跟我說??!」
骨喰只是搖頭。他緊緊握住自己的刀刃,「……我不能說?!?p> 他還想說話,卻被審神者阻擋住。
少年面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骨喰藤四郎,我想我該與你好好談?wù)??!?p> 骨喰沒有回答。
少年審神者往屋內(nèi)走進(jìn)。「鯰尾藤四郎,你先離開?!?p> 「可、可是……」
「先離開?!股倌甑碾p眼直視他,訴說著不容置疑。
鯰尾只得妥協(xié)。
「……我知道了。那我在外面等你們?!?p> 「不用了。我已經(jīng)安排好出陣,就在我桌上。你先去忙。」
冷淡的語氣讓他幾乎忍不住打顫?!改?、那我先離開了?!?p> 少年看著鯰尾的背影遠(yuǎn)去之后,闔上了門。
他走到刀刃面前蹲下,將一封信從懷中掏出。
「骨喰藤四郎,看看吧?!?p> 骨喰沉默著接過手,在攤開紙張的那一刻,他就認(rèn)出了——這是白芷的字跡。
「這是白芷……姐姐給我的信件?!股倌甏瓜卵酆?,看著信上的字句?!敢菜闶沁z書。」
——遺書。
沒錯,就像是遺書一樣,交代了所有的事情經(jīng)過——包括白芷的身體狀況、擅自竄改了歷史、還有她打算了結(jié)過去的自己的生命,以及……讓白樺來接任審神者的事情。
「姐姐她沒有說過自己對于刀刃的上心程度,但是她是抱著『即使捨棄性命也要保護(hù)你們』的心意。」
少年的眼中毫無波動。
「我沒辦法做到像她這樣。但是因為是姐姐交代的,所以我會接任?!?p> 骨喰掐緊手中的紙張。
「知道為什麼姐姐會讓我接任嗎?」
他望向少年。
「因為這樣,她還能保有你們對于她的記憶?!?p> 只要是審神者親自指定、或是親人接任審神者的職位,刀刃們的記憶就不會被洗去。
「她已經(jīng)死一次了,如果連回憶她的人也沒有,她會死第二次的?!?p> 你們的重要程度有多高,你知道了吧?他聽到少年問道。
淚水潰堤般地落下。
「所以你不能再只沉浸于悲慟。想想鯰尾藤四郎、想想白芷。
「只有完全知曉白芷一切、直到最后一刻都還陪著她的你振作起來,白芷才能安心?!?p> 鯰尾呆呆地坐在審神者的房間內(nèi)。
他已經(jīng)等了半天有馀,但審神者卻還沒有回來。
該違背審神者的交代嗎?他很想現(xiàn)在立刻沖出去找審神者、看看兄弟。
可是,這樣做真的好嗎?
腦內(nèi)糾結(jié)著。
「……啊啊、我不管了啦!」
最后,他終于放棄思考?!赶胱鍪颤N就去做嘛!這才是鯰尾藤四郎!嗯!」
這麼給自己打氣的他,果斷地跑了出去。
待他到了骨喰的房間時,審神者已經(jīng)不在屋內(nèi)了。
「咦?主呢?」
「……我不知道。」
他苦惱了下,隨后便暫時拋到腦后?!感值?,你怎麼樣了?」
「沒事了?!构菃型蛩副缸屇銚?dān)心?!?p> 看對方的雙眼雖然還是有些紅腫,但神色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他也終于放下心來。
「不會不會,你再休息一下吧!我先去找主!」
「……好。」
他四處尋找著少年的身影,卻哪裡也找不著。
「奇怪了,主跑去哪裡了???」鯰尾喃喃自語著。
后方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他回頭望去,就看到藥研比著手上的紙張。
『鯰尾哥,你在找審神者嗎?』
「是啊,你有看到嗎?」
藥研又動筆寫了寫。
『我剛剛看到他往山林的方向走去了,估計是想去探望大將吧?!?p> 藥研所說的「大將」是誰,他心知肚明。
「這樣啊……對了,藥研你要出陣???」
他點頭?!捍髮⒔淮^我的事情,我不能辜負(fù)大將?!?p> 鯰尾的神色十分複雜。
「可是主已經(jīng)……」
『這是大將的交代,我不能辜負(fù)她?!?p> 從筆劃的力道,他幾乎可以知道對方有多堅定。
「有跟他說過了嗎?」
『我已經(jīng)通知過審神者,他也同意了?!?p> 「……好吧,路上小心點?!顾克椭幯须x開。
一直以來,藥研都認(rèn)為自己不被重用。
原本大家對于審神者的做法也是不諒解的,但在清光的說明之后,大家對于兩人的隔閡都有著十分複雜的心情。
沒有人去跟藥研說明,因為藥研要的不是這個,而是能被主所用、為主出陣。
白芷在最后一刻給藥研下了第一道指令。這對于藥研來說,是一種認(rèn)定,所以他理所當(dāng)然會珍惜。
即使審神者已歿。
他往發(fā)現(xiàn)白芷遺體的地方走去。
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到少年的身影。
少年專心地蹲在墓碑之前,雙手合十,雙眼緊閉,口中喃喃說著什麼。
地上放著一束花,是屬于白芷的花。
才正想要上前,他就被少年的神情震驚了。
只見一道水痕從少年的面上滑下。
即使少年依舊面色平靜,但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少年流露自己的情緒。
也許,審神者并不像他想得那樣無情緒。
本想默默離開的脇差,隱隱約約聽到了少年有些乾澀的嗓音。
「姐姐,我已經(jīng)照著妳交代的去做了……但是,我做不到像妳那麼好?!?p> 少年的聲音顫抖著。
「我只會完成任務(wù),完全不知道怎麼跟他們相處。我做不到像妳那麼好。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啊……」
鯰尾只覺得自己的胸口一悶。
原來,他一直以為冷淡的審神者,是這麼想的嗎……?
他忘了人類都有各自的優(yōu)缺點。
白芷不擅長示弱、不善于表達(dá)自己。
白樺不擅長與人相處。
他們有著各自的缺點,但都用自己的方式在關(guān)懷身邊的人。
就像對于骨喰,少年便能用自己的方式,讓骨喰重新振作。
他突然有些愧疚,對于審神者的愧疚。
緩緩走上前,他輕輕開口。
「……主。」
似乎沒料到會有人過來,白樺嚇了一跳。
他連忙擦掉面上的淚水?!个T尾?你怎麼來了!」
「主、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
「你都聽到了嗎?」
他沒有理會少年略為惱怒的聲音。「雖然主看起來很冷淡又嚴(yán)肅,但是大家一定都會明白主的想法!」
就像白芷一樣。
少年身子僵了下,而后右手復(fù)上自己的雙眼。
「說我冷淡又嚴(yán)肅,你這是哪門子的安慰法?」
「呃……」
「算了??傊?,我會努力?!拱讟遢p嘆?!个T尾藤四郎,回去吧?!?p> 他漾起笑容?!钢?,以后不要叫全名了吧?這樣感覺好生疏?!?p> 他發(fā)覺審神者每次呼喚刀刃都是連名帶姓,特別有種隔閡感。
少年輕蹙起眉。
「鯰尾……」
看著脇差開心的表情,少年還是忍不住增加字句。
「……藤四郎?!?p> 「啊!把后面三個字去掉啦!」
「囉嗦。鯰尾藤四郎,你管不著?!?p> 少年掠過他,逕自往回走。
鯰尾望向少年的背影,不自覺笑開。
對少年的誤會已經(jīng)解開,他能夠敞開心胸地對待他的審神者。
而且,這倔強(qiáng)的背影——
如同白芷。
嶽頂之樺并非高傲。
只是無人理解而孤獨。
他相信,在不久之后,白樺會真正成為他們的審神者——
——所有刀刃所愛戴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