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菜人哀（五）
奪命之劍未至，一點寒芒先到。
鋒銳的劍尖穿透甲胄，迸流出點點鮮紅。
軍士難以置信地望著沒入自己胸口的、附著有淺淺一層火焰的利劍，無法理解自己究竟為何會輸在眼前這個劍術的門外漢手上。
明明是我的劍更快一籌！
可為什么，為什么那賊人系掛在腰間的另一柄劍會憑空消失，又猝然出現(xiàn)，格擋在我的劍前？
是某種妖術？又或者，那外行的出招只是誘敵之計，這個賊人，實際上是個功力遠勝于我的劍術高手？
他想不明白，也沒有機會再去弄明白。
火劍抽出，鮮血四濺。
軍士雙目圓睜，仰天而倒。
三殺！
……
灰積燒的爆炸引燃了房屋，火焰不斷蔓延開來，燒得柱折梁斷，墻檐將傾。
杰哥飛速從虛擬行囊中抽出一把GLOCK19手槍，瞄準蜂擁而至的金甲武士，扣動扳機，連續(xù)發(fā)射。
“叮！鐺！嗖！”
高速飛行的金屬子彈打在那些形象虛浮的金甲武士“身”上，不但未能造成任何有效的殺傷，四處彈射的流彈甚至還差點反傷到杰哥自身！
“嘁，又跟我玩刀槍不入那一套啊……”
眼見金甲武士們殺到近前，杰哥舉起奇跡之杖，許下了自己的愿望：
“我的愿望是，把這些金閃閃的家伙統(tǒng)統(tǒng)消滅！”
就在一柄金色手斧即將劈中杰哥面門之際，一道純白澄澈的光波激蕩而出，被虎符道術召喚出來的金甲武士頃刻便煙消云散。
不過一轉(zhuǎn)眼的功夫，自己的道術就被破除，手下的三名軍士也盡數(shù)殞命，那中年男子明白遇到了勁敵，一時臉色大變。他霍然起身，快速捏起手訣，同時口中念念有詞：
“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
“太極符箓——陰陽視！”
“真武符箓——靈識劍！”
在金甲武士被解散后，身披隱身斗篷的杰哥立刻消失在了中年男子的視野之內(nèi)。但隨著“陰陽視”的開啟，他又重新捕捉到了杰哥的蹤跡。
緊接著，那中年男子怒叱一聲，催動真氣，一束束由靈識凝聚而成的無形劍氣即刻破空而出。
這些無形劍氣迅若風雷、銜接緊密，雖有先后之序，然章法有度，配合得嚴絲合縫，叫人避無可避。饒是杰哥技藝驚人，也難以悉數(shù)避開，身上立刻被戳出了幾個血洞！
那中年男子也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之輩，一旦占了上風，更是窮追猛打，沒有半點松懈。
他持續(xù)發(fā)力，又是一連串靈識劍氣激射而出，眼看就要將杰哥斃殺于這凌厲的術法之下，孰料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一道無形劍氣刺中杰哥的咽喉，卻不見有血流出，而是發(fā)出了“噗”的一聲、猶如氣球被戳破般的聲響。
定睛再看，方才被劍氣貫穿的哪里是杰哥，分明只是一截腐朽不堪的破木樁！
【名稱：替身木樁】
【類別：道具·消耗】
【品質(zhì)：精致】
【說明：一塊蘊涵有豐沛靈能的木樁，可以與使用者互換位置，并在互換后短時間內(nèi)繼續(xù)以使用者的形象存在?！?p> 在虎符道術被破解，到陰陽視道術開啟的這片刻時間里，杰哥竟已移形換位，通過替身木樁，完成了對敵人的誤導和欺騙！
“這妖術……”
那中年男子本能地察覺到危險，當即再度誦咒，試圖施放一個防身護體的道術。
“太平符篆——神?！?p> 然而，尚未等這術法施放完成，一道鋒銳的黑芒就已撕開了男人的后頸！
【名稱：影殺】
【技能等級：B】
【技能類別：主動】
【技能說明：化身潛襲之暗影，瞬殺強敵于無形！】
在淬有劇毒的許德拉匕首與強化格斗技巧的巴頓術的雙重加持之下，這一記“影殺”發(fā)揮出了堪比A級技能的驚人威力。
不過……
“太平符箓——言靈禁錮！”
一擊得手的杰哥剛想回身撤離，身體就被一道驀然鉆出的金色套索牢牢束縛住，動彈不得！
“真武符箓——神魂天火！”
一股純澈的藍色火焰自那中年男子的胸前升騰而出，順著金色套索向杰哥延襲而來。
威脅度探測鏡上的紅色逐漸加深，杰哥的瞳孔驟然收縮。
她萬萬沒有想到，敵人在受了致命重傷之后，還能于絕境中發(fā)出如此恐怖的反擊！
“轟?。 ?p> 爆鳴聲響，藍焰沖天。
本就陷于熊熊烈火中的酒館，這回徹底灰飛煙滅。
……
解決掉三名軍士之后，余燼見杰哥與那中年男子斗得激烈，自己完全幫不上忙，便穿過后廚，回到里屋，再次發(fā)動“火遁·灰積燒”，在墻壁上爆破出一個大洞，幫助被外面的打斗和吵嚷聲嚇得魂不附體的婦人和小姑娘順利逃到了屋外。
臨行時，或許是不知對方已殞命多時，婦人把那殘肢斷臂的女子也背了出去。余燼見狀，只是默默嘆了口氣，沒有加以阻攔。
孰料，幾人剛自洞口中脫出，背后就傳來一聲巨響，回頭看時，那間酒肆已然化成了一片火海！
余燼心中一驚，下意識看向隊友的狀態(tài)欄，接著他就注意到，杰哥竟已陷入了殘血瀕死的狀態(tài)當中！
“酒館里那個男人，居然有這么強？！”
他心念未已，便見一團火球自燃墟中猛沖出來，其中包裹著一個人影，正是“杰哥不要啊”。
余燼立刻抽出天生牙，進入冥靈視界，一陣狂劈猛砍，總算是將杰哥給救了回來。
在杰哥傷勢得到治愈的同時，由于系統(tǒng)的修復補正機制，她身上本已被燒毀的衣物也一并得到了復原。
一旁的婦人和小姑娘從未見過如此奇景，不由看得目瞪口呆。
“xxx，痛死我了……”
完全恢復后，杰哥表情扭曲地從地上爬起來，一張口就忍不住罵了一句什么，但由于游戲系統(tǒng)的和諧屏蔽機制，其中欠妥的字眼被自動轉(zhuǎn)換成了類似于“嗶——”的怪聲。
發(fā)完牢騷，杰哥幽幽望了余燼一眼，道：
“嘿，居然又跟匹配你到了一起，咱倆還真是有緣吶。對了，你之前不是答應了思路廣，要跟她商量交易那把武器的事情嗎？怎么你一直沒有通過她的好友申請，反而跑來繼續(xù)打副本了？”
“呃……”
余燼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思索片刻，卻沒能找到什么合適的說辭作為搪塞，便硬起頭皮，決定實話實說。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但現(xiàn)在的我，其實是被困在了這個游戲世界當中。像郵件、好友、拍賣行、聊天頻道這些交互界面，我統(tǒng)統(tǒng)都使用不了，想要強制離線也辦不到?！?p> 聽了這話，杰哥的臉上立時便寫滿了疑惑和難以置信：
“既然如此，那你怎么不想辦法尋求幫助，還有心思一直攻略副本？”
“唉，這就說來話長了……”
在接下來的幾分鐘里，余燼把女兒余櫻離奇失蹤、自己遭遇“燈神”，以及在海墨的見證下“穿越”成功的事情大略敘述了一遍。末了，在杰哥駭異的注視下，他補充道：
“關于我女兒失蹤的那件事，有很多媒體都報道過，你上網(wǎng)隨便輸入幾個關鍵詞，就能夠搜索到。至于那位名叫海墨的警察……我也可以給你他的聯(lián)系方式，如果你愿意通過短信或者電子郵件，向他說明一下我現(xiàn)在的處境，那就再好不過了。當然了，我自己也很清楚，我遇到的這件事情實在是……非常詭異，你如果不想被牽扯進去，我也完全能夠理解?！?p> 聽了余燼的話，杰哥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該不會是遇到了某種新型的網(wǎng)絡騙局吧？
不過，余燼所講的“故事”已經(jīng)充分引起了她的興趣，就算這是某種騙局，她覺得自己也有必要稍做調(diào)查，研究一番。
畢竟，從某種意義上講，她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但眼下，杰哥并沒有對余燼的事情表現(xiàn)得太過在意，她只是簡單記下了海墨的電子郵箱和手機號碼，便轉(zhuǎn)換話題，談起了與這個副本有關的事項。
“你在剛進入這個副本時，是不是也聽到有人吟了一首詩？”杰哥問。
“沒錯，”余燼點頭道，“但我只聽到了后面一點，似乎講的是夫婦、終老什么的，跟咱們遇到的這些事情，好像沒什么關系?。俊?p> “不，我想關聯(lián)應該還是挺大的……”杰哥沉吟道，“咱們聽到的那首詩，是清代詩人屈大均所寫的名篇《菜人哀》，這首詩的背景環(huán)境，就是一個餓殍遍野的災荒之年。饑民們?yōu)榱松妫坏貌灰匀藶槭?。而那些作為食物，被拿到市場上去販賣甚至屠宰的可憐人，就被稱作‘菜人’?！?p> 余燼下意識看了看一旁的婦人和小姑娘，道：“你的意思是，她們就是……”
杰哥深深點了點頭。
余燼又望向那殘肢斷臂的年輕女子的遺體，進而聯(lián)想到了伙計阿疆之前在后廚生火烹煮的那鍋肉，頓時脊背一陣發(fā)涼。
命如草芥，身同雞鴨，何其哀絕，何其慘絕！
夕陽西沉，天色近墨。
杰哥剛準備張口再說些什么，卻聽見城鎮(zhèn)的方向隱隱傳來一陣陣叫喊。
她皺眉細聽，卻不想那喊叫聲迅速放大，不過眨眼功夫，就變得猶如洪鐘一般。
“阿珠！阿珠！”
那聲音疾速接近，越來越響，且漸漸蘊有虎嘯龍吟之勢，一聲聲綻若驚雷，震耳欲聾！
緊接著，那個男人就出現(xiàn)在了余燼和杰哥的視野之內(nèi)。
他一路狂奔到酒肆的燃墟前，駐足停下，其他人這才看清楚他的外貌。
那是個滿臉橫肉、壯如鐵塔般的大漢，他身著粗布衣衫，其下鼓漲肌肉的輪廓依稀可見。
這大漢雖然面相兇悍，可眉宇間流露出來的，卻盡是張皇和驚恐。
大漢環(huán)顧四周，無視了余燼，無視了杰哥，也無視了那婦人和她身邊的小姑娘。終于，他注意到了什么，渙散的目光突然凝固，定格。
這大漢如遭雷轟般呆立了片刻，才一個箭步?jīng)_到那殘肢斷臂的年輕女子身旁，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捏了捏她的脈搏。末了，他停止了動作，深深埋下了頭。
一旁的余燼和杰哥均沉默不語。
但他們二人沉默的原因……卻并不完全相同。
余燼大致猜到了這大漢和那年輕女子之間的關系，在替他感到哀慟之余，不禁暗自反思：如果在副本開始之初，我的行作能再果斷一些、迅速一些，是不是就有可能趕在天生牙的使用時限截止之前復活這個女子？這樣一來，副本現(xiàn)在的展開，是不是就會有所不同？
而杰哥所想的，卻不是這些。
她只是驚訝地注視著“威脅度探測鏡”上的顏色一路飚深，由淺紅轉(zhuǎn)為深紅……
最后，殘留于她眼前鏡片上的，只有一片如墨般濃重的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