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苦行僧
只聽小巷中那聲音繼續(xù)唱道:
~看我的鞋兒也破,
我的帽兒也破,
看我的袈裟也破,
但我心比你干凈的多。
“我去,還不是崔健,而是GAI的說唱版?”余燼暗暗咋舌。
來到小巷前,只見一個高瘦的僧人自其中緩步踱出。這僧人雙唇緊閉,不動聲色,看來那歌并非他親口所唱,而是其他物品所發(fā)出。除此之外,余燼還注意到,這條小巷……是個死胡同。
~有錢過又如何,
我的帽兒又如何,
反正遍地燒不盡的野草,
還有撲不滅的野火。
歌唱到此處,便戛然而止,那僧人睜開雙眼,注視著余燼,雙手合十,微微頷首,開口問候道:
“幸會,云游者?!?p> “幸會……”余燼見對方似乎沒有敵意,忙也合十還禮,“卻不知大師所說的‘云游者’是為何物?”
“遨游群星之間,穿梭萬界之中,是為云游。”那僧人答道。
“穿梭萬界之中……”余燼咂摸著這句話的意思,心里忽然一驚,“這家伙一副僧人打扮,身邊卻播放著現(xiàn)實世界中的說唱歌曲,這莫不是在暗示著……”
一瞬間,他想到了那個把他帶入游戲空間后就不知所蹤的“燈神”,想到了女兒余櫻,想到了這款不知以何種方式與現(xiàn)實世界產(chǎn)生了聯(lián)系的網(wǎng)絡游戲——“戰(zhàn)栗盛筵”。
“大師所說的‘萬界’,指的是不是‘戰(zhàn)栗盛筵’這款游戲中的各個副本世界?”
“我不太能理解施主的措辭,但我想,我們所指的應該是同一樣東西?!鄙说?。
“那請問大師您是……”
“施主若不介意,稱我‘苦行僧’就好?!?p> 余燼心中還有百般疑問,但那苦行僧卻似無意等待,只聽他繼續(xù)道:
“若我沒有弄錯的話,此地恐怕尚有一件極為要緊之事需要解決?!?p> 余燼忙點頭道:“沒錯,就在不久前,有一個叫怒漢奎的家伙似乎失去了理智,試圖襲擊我們。這家伙狂暴而強大,我的一名隊友正在同他纏斗,我來這城中,就是為了尋求援助的?!?p> “施主可知道他們的所在?”苦行僧問。
余燼再次點了點頭,他正打算邀苦行僧上馬,眼前卻是一花,對方的身影竟已不見,只聽得身邊風聲颯然。余燼剛要回頭,就感覺自己的后襟被人扯住,整個人直接被拎了起來。
“恕我冒犯,不過情況緊急,有勞施主為我指路了。”
苦行僧的聲音自耳旁響起,他“提”著余燼,飛步而行,速度確實比馬匹還要快出許多,不一時便奔到了城門前。
余燼正欲取出令牌,讓守衛(wèi)開門,卻見苦行僧飛足上壁,高逾兩丈的城墻竟被他輕松躍過。守城的士兵們發(fā)現(xiàn)異常,大聲吆喝,卻完全無從阻攔,瞬間就被遠遠甩在了身后。
余燼正暗自感嘆這回遇到了高人,卻不想一則系統(tǒng)提示突然在此時響起:
【玩家“杰哥不要啊”已死亡?!?p> “什么?沒搞錯吧?那個48級的杰哥居然……被干掉了?!”
余燼不無震驚地盯著隊友狀態(tài)欄里杰哥那被瞬間清空的血槽,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
“發(fā)生了什么事?”
苦行僧敏銳地察覺到了余燼的異常,出言詢問道。
“我的那位隊友恐怕是……被敵人給殺死了。”余燼道。
苦行僧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低聲喃喃道:“看來,咱們還是慢了一步……”
他加勁提速,幾個縱躍,便帶著余燼來到了那間酒肆的廢墟之前。
四下里寂靜無聲,并不見怒漢奎的蹤影。唯有滿目瘡痍的地面,顯示著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極為激烈的打斗。
苦行僧環(huán)視四周,來到徐捕頭身前,蹲伏下身去,探了探脈搏,片刻之后,便略顯哀傷地搖了搖頭。
“那家伙到哪兒去了……”
余燼心念未已,忽聽身旁一聲巨響,緊接著,一陣凌厲之極的勁風猛然刮來,將他整個人直接吹飛出去,重重摔倒在地。這一摔看似不打緊,實則卻足足消耗了他12%的生命值。
余燼立刻翻身爬起,卻見苦行僧單掌連推,正與怒漢奎斗在一處。
這二人打得極快、極猛,身影綽綽,憑肉眼幾乎看不真切。余燼甚至弄不清楚,剛才吹倒自己的那股勁風,究竟是怒漢奎出拳催生的風壓,還是苦行僧為了保護自己而出的手。
怒漢奎十余招連環(huán)攻出,卻不見成效,心下惱怒,手上力量愈增??嘈猩⒁惶裘迹笫秩允且徽仆瞥?,化解了對方的刺拳,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從旁側(cè)一推,竟找準了破綻,將怒漢奎倒推出去一丈有余。
這一擊看似輕描淡寫,打在身上,卻痛徹骨髓。怒漢奎狂吼一聲,掄起雙拳,狂風驟雨般猛攻過來。
苦行僧面色微沉,眼眸中忽有流光閃過,只聽他喃喃道:
“原來是被業(yè)障蒙了心智……”
他嘴上說著,手腳卻不閃不避,只是站在原地,硬生生接下了怒漢奎一輪重拳。
這一套拳打完,怒漢奎愣住了,在一旁觀戰(zhàn)的余燼也愣住了。
連續(xù)正中目標的重拳,讓怒漢奎胸中郁積的怒氣得到了一定的發(fā)泄,理智也稍有恢復。
而這細微的變化,就使他露出了破綻。
就在怒漢奎收拳罷手的瞬間,苦行僧那枯槁的右手已從一個堪稱詭異的角度伸出,直接按在了他的天靈蓋上!
“佛光普照,頑靈退散!”
霎時間,一股純凈澄澈的光芒迸發(fā)、激蕩開來,在幽黑的荒郊泛起層層漣漪。
怒漢奎卻沒太在意這些光芒,因為在他的耳畔,驀然響起了無比莊嚴的鐘聲。
“咚、咚、咚?!?p> 無形的木杵撞擊金鐘,猶如正敲在怒漢奎心底。一記記撞擊粉碎了霧靄上神殿和神座的幻象,粉碎了那遮蔽雙眼的猩紅。鐘聲消散,殘留在怒漢奎心中的,惟有無盡的哀傷。
【主線任務已完成,即將開始傳送,副本結(jié)算將在傳送完成后進行?!?p> “這就……結(jié)束了?”
聽到突如其來的系統(tǒng)提示,余燼感到很是意外,甚至有些摸不著頭腦。他隱隱覺得,自己所經(jīng)歷的這個副本,其流程似乎并不完整。
然而,問題究竟出在何處?
余燼來不及細思,身軀就在白色光芒的籠罩下消失不見。
…………
“游戲……副本世界……‘戰(zhàn)栗盛筵’……原來你們是這樣看待這一切的么……”
苦行僧注視著余燼化作白光消失,眼神中并沒有流露出太多驚異之色,他只是把目光轉(zhuǎn)向怒漢奎,說道:
“業(yè)障已除,施主已重獲自由之身?!?p> 怒漢奎正呆立一旁,怔怔出神,聽到話聲,才恍然一驚,問道:
“請問大師,我的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苦行僧沉吟半晌,才緩緩搖了搖頭,道:“無法言說。”
“無法言說?不知大師此言何意?”怒漢奎感到有些難以理解。
“即是說,并非我不愿意坦誠相告,而是其中原委,實在太過離奇繁復,我也無法領(lǐng)悟通透?!笨嘈猩馈?p> “這……”
“不過,倒有一事可以確定,那就是在此世,你已經(jīng)受到了‘注視’?!?p> “注視?誰的注視?”怒漢奎更加莫名其妙。
苦行僧卻再次搖了搖頭:
“‘注視’的源頭,我亦無從得知。我只知道,‘注視’意味著災禍,它會給人們帶來超出自身因果輪回之外的不幸。要想擺脫‘注視’,只有成為‘云游者’,利用‘漏洞’,穿梭去另一個世界……這其中的關(guān)竅,光憑言語很難說明,你且同我來看一看,便知道了……”
苦行僧說著,就要轉(zhuǎn)身離去。
“大師,且等一等?!?p> 苦行僧留步回頭,卻見怒漢奎蹲伏在一具臂斷腿折、死狀凄慘的女子尸身旁邊,舉目望著自己,滿是悲傷的眼眸中忽閃過些許希冀的光華:
“大師,您神通廣大,可有辦法……救救她么?”
苦行僧沉默半晌,才道:“以我眼下的修行,雖然無能為力,但已故之人……倒也未必就無法可救?!?p> 怒漢奎聽了這話,立刻喜形于色,連忙道:“請問是什么方法?”
“具體辦法,我亦不得而知。施主若有心的話,且隨我一道去尋吧。”
說罷,苦行僧轉(zhuǎn)過身子,邁步而行。他一邊走,一邊吟誦起了一段晦澀難懂的經(jīng)文:
“南無阿彌多婆葉,多他伽多葉,多地葉他阿彌利嘟婆毗……”
怒漢奎遲疑了片刻,方才小心翼翼地托起阿珠的遺體,將她負在背上,舉步跟上前去。
“走吧,阿珠,我一定會帶你回家……”
他們的身影漸行漸遠,很快便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惟有那莊嚴肅穆的誦念聲,仍不斷自遠方飄來:
“愿以諸功德,回向極樂世界,回向一切佛凈土,回向給此地的故人,愿其當下,業(yè)消智朗,解脫成佛,弘揚佛法,度盡眾生?!?p> 誦經(jīng)聲止,酒肆廢墟的周圍變得黑暗而寧靜。
誰也沒有看見,一顆顆細小的金色微粒自亡故差役們的遺體上緩緩升起,飄散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