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無盡深淵
雨下到第五天早上忽然停了。太陽從云層中露出金色的輪廓，光芒刺破烏云，像是打開了一只天眼，洞察著暴雨洗刷過后的世界?？諝庖廊粷皲蹁醯?，仿佛能擰出水來，把人悶得人腦袋懵懵的，從頭頂?shù)侥_下每一個毛孔都窒息的難受。
小鎮(zhèn)的人們紛紛從家里走出來，忙忙碌碌，要趁雨的間隙把誤的這幾天工趕回來。超市的顧客比往常多了一些，錢主管在四處查看，小艾忙著給顧客收銀找錢。
忽然，一個顧客氣呼呼的跑過來，指著小艾嚷道：“你這個收銀員是怎么當(dāng)?shù)?，錢都能找錯！”
小艾趕忙停下手中的工作，問道：“您能說清楚一點怎么了嘛？”
“我買這包東西總共24塊錢，給了你一張100的，你應(yīng)該找我76塊，結(jié)果只找了26塊，少了50塊，幸虧我發(fā)現(xiàn)及時，要不然今天虧大了！”
小艾忙查看了一下零錢盒子，解釋道：“不記得收過您100元面值的鈔票呀？我們都是錢貨當(dāng)面點清，您真的確定是我少找錢了么？”
那顧客不依不饒：“我還沒出門你呢你就不想認(rèn)賬了？我看你是故意的吧，說不定那50塊錢偷偷放到自己口袋里了！哪有你這樣當(dāng)收銀員的，今天昧我50塊，明天再偷別人20，看以后誰還來你們這買東西？”
小艾急得直跺腳：“你，你也不能憑空誣陷??！”
“誣陷？好吧，既然你不承認(rèn)就叫你領(lǐng)導(dǎo)過來，今天這個事必須給我個交代，否則我就不走了！”
錢主管聽到爭吵匆匆趕來，不由分說指著小艾吼道：“李小艾，又是你！這是第幾次了？”
小艾心里委屈：“可是，可是顧客的錢都是當(dāng)面點清的，不可能會出錯的啊?！?p> “還在狡辯，趕緊給顧客道歉，把少的錢還給顧客！”
小艾百口莫辯，只好向顧客鞠躬道歉。
那顧客依然不依不撓，錢主管大聲嚷嚷要讓小艾賠錢。小艾沒辦法，從自己口袋里拿出50塊錢，給了那顧客。
那顧客接住錢氣呼呼的離開超市，其他顧客還在圍觀，整個收銀臺被圍的水泄不通，錢主管看人多，趁機發(fā)泄：“李小艾，每次都是你出錯！自己算算，這個月因為你，我們被扣了多少分了？”
“錢主管你聽我解釋，我記得清楚，剛才那顧客明明是點清了錢放在口袋里的，而且我剛才查了錢盒，根本就沒有100元的鈔票，肯定是那個顧客自己搞錯了?！?p> “你的意思是顧客故意找茬的了？那你為什么自己拿錢給顧客？我看你就是故意少找了錢，偷偷放到自己口袋了！”
“我……我真的沒有！”
“還在狡辯！李小艾，你就是我們組的掃把星！還不承認(rèn)是吧，好，我這就去找經(jīng)理要求開除你！我告訴你，李小艾，這次可不會再有人幫你說話了。
過了好長時間，許經(jīng)理招手讓小艾到辦公室。
許經(jīng)理臉色難看，小艾心知不妙，苦苦哀求：“經(jīng)理，真不是我的錯，不信你可以叫警察來調(diào)查我。”
許經(jīng)理：“小艾，為了50塊錢找警察，你覺得警察會來么？”
“經(jīng)理，你也認(rèn)為我是故意的么？”
許經(jīng)理的眼神有些飄忽不定：“是不是故意的不重要，關(guān)鍵是這件事已經(jīng)對超市造成了影響，小艾，咱們超市是要考慮經(jīng)濟效益的?！?p> 小艾心里發(fā)涼：“經(jīng)理，能再給我一次機會么？我已經(jīng)很努力干好工作了?！?p> “小艾，我知道你很努力，可我也沒辦法，畢竟我還得照顧其他人的感受?！?p> 小艾委屈的哭了出來。
許經(jīng)理遞上一個信封：“這是你兩個月的工資，你點一下看夠不夠，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明天……你就不用來上班了?！?p> 小艾換下工裝走出超市，陽光刺的頭腦發(fā)暈，心中萬分委屈。她萬萬沒想到剛剛找到的工作就這樣丟了，漫無目的的走在街道上，路上的行人好像都在看著自己，嘲笑自己的懦弱和無能。她想在鎮(zhèn)子上找份工作，可是問了好幾家店，人家都說不需要服務(wù)員。
太陽快要落山了，小艾跌跌撞撞回到家里，一頭扎進媽媽的懷里哭了起來：“爸媽我真沒用，我把工作弄丟了?！?p> 周春妮不忍心看女兒傷心，安慰道：“不就是當(dāng)個收銀員么，咱再找更好的工作，我們小艾這么優(yōu)秀，到哪里都有人搶著要?！?p> 李老實正躺在床上休息，他今天感覺身體沉重，渾身的骨頭酸疼，掙扎的坐了起來：“不要緊的閨女，大不了等我病好了帶你去擺地攤，我和你媽都還年輕，咱們有手有腳，總不至于餓肚皮?！?p> 小艾心疼爸爸的身體：“爸快躺下，要擺地攤也是我去。你身體弱，要多休息。”
李老實笑著躺下：“好，好，知道閨女心疼我?？瓤取?p> 小艾幫爸爸捶著背：“爸，你這身體老是這個樣子，還是到縣里醫(yī)院檢查一下吧?！?p> 李老實：“不過是淋了雨，躺兩天就好了?！?p> 周春妮：“閨女說的對，還是檢查一下才放心?！?p> 小艾：“反正我也不用上班了，大后天星期一，咱們一起去?！?p> 李老實拗不過女兒，笑道：“好好，聽閨女的?！?p> 暴雨停下來的第二天，小艾到鎮(zhèn)上擺起了地攤。她希望靠自己的雙手，多少掙點錢補貼家用。街道上還到處都是濕漉漉的，空氣中的濕氣在太陽的烘烤下依然讓人渾身不舒服，滿地的泥巴和被暴雨沖出來的垃圾沒有人去打掃，一堆一堆散落的到處都是，散發(fā)著難聞的味道，行人們紛紛避讓著，整個街道成了蒼蠅和蚊蟲的樂園。
小艾找了一塊還算干凈的地方，墊上雨布，又在雨布上面鋪一層白布。布是新扯的她一點一點的把白布展平，從擔(dān)子里拿出剛進的日用品、小零食，一件一件的擺上、碼好。她依然穿著那身白裙子，安安靜靜的站在太陽底下，有些害羞，但還是鼓起勇氣叫賣。
天熱了起來，太陽曬得人睜不開眼，小艾的白裙子緊緊的貼在濕漉漉的皮膚上，把玲瓏的曲線勾勒的更加完美，遠(yuǎn)遠(yuǎn)地看去，讓人覺得心動而又可憐。
肖歡歡帶著幾個手下晃晃蕩蕩的來到小鎮(zhèn)街上趕集溜達(dá)，一眼就看到了小艾。他眼前一亮，一搖三晃走過去：“這不是小艾姑娘么。”
小艾臉一紅：“歡歡哥來了，想要點什么，可以隨便挑，都很便宜的?！?p> 肖歡歡眼睛在小艾身上游移：“小艾姑娘不去超市上班，怎么跑到路邊擺地攤啦?！?p> “我……被超市解雇了?！?p> “什么？誰這么大膽子？我說小艾呀，這么熱的天在這站著多難受，不如你把東西收了，以后跟著我吧，我保證你不再遭這份罪，嘿嘿?！?p> 幾個手下也跟著起哄：“跟著混混哥吧，有得吃有得玩，還不遭罪。”
小艾向后退了一步，緊張道：“歡歡哥，你們要是不想買，能……能不能不要影響我做……做生意?！?p> “買，小艾姑娘的生意，我肖歡歡當(dāng)然要捧場?！闭f著撿了一雙鞋墊，也不試試大小，甩下十塊錢，揚長而去，還不忘回頭丟下一句：“以后我會經(jīng)常來的，哈哈?！?p> 太陽出來了，甄心卻感覺異常的煩悶，他依舊早早的來到陽臺，靜靜等著小艾從樓下路過。忽然，他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街道旁邊——小艾在擺地攤？只見她害羞的向路人叫賣，眼神中帶著黯淡憂傷。
甄心感到詫異，用胳膊使勁撐住輪椅，向前探出頭。小艾的叫賣聲被嘈雜的集市淹沒，人們匆匆忙忙走過，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穿著白裙子的小姑娘。甄心感到胳膊發(fā)酸，手一軟摔坐在輪椅上：“她丟掉工作了？怎么辦？我能幫上她么？”
他猶豫了半天，敲開父親的房間：“能求你一件事么？”他已經(jīng)好久沒有主動找過爸爸說話了，臉上帶著復(fù)雜的表情。
甄懷仁正在為丟了那批貨懊惱著，忽然聽到兒主動子喊自己，頓時將那批貨的事情跑到九霄云外，關(guān)心道：“哦，怎么了？”
“你……能幫一下小艾么？她好像遇到麻煩了?！?p> 甄懷仁的嘴角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怎么幫呢？”
“她好像工作丟了……我是說，不管用什么方法讓她不要這樣受苦，你可以辦到的。”
甄懷仁拍著兒子的肩膀：“我答應(yīng)你！”臉上的笑容讓人難以捉摸，“甄心，你終于肯求爸爸幫你做事了，你放心，我會帶給你一個驚喜的！”
“謝謝……爸爸?！?p> 周一一大早，小艾就催著爸媽坐上唯一一班去縣城的公共汽車出發(fā)了。
周春妮看著小艾跑前跑后的忙著，又是心疼又是欣慰，趴在李老實耳朵上說：“咱小艾真是大人了，看她為你著急的樣子，真孝順。”
“這閨女咱們沒白養(yǎng)活，看她著急的樣子，我就算病死了也開心?！?p> 周春妮錘了丈夫一拳頭：“瞎說，快吐口吐沫，咱們的好日子還在后頭呢！”
“呸、呸，哈哈?！崩罾蠈嵐χ安凰懒?，不死了，我要好好活著享閨女的福呢?！?p> 這時，醫(yī)生拿著檢查結(jié)果出來，臉色有些難看，問家屬是誰。
周春妮忽然感到心里一沉。
小艾擔(dān)心的問道：“醫(yī)生，我爸爸到底得的什么??！”
醫(yī)生一臉嚴(yán)肅：“已經(jīng)確診，是白血病。”
聽到“白血病”三個字，周春妮一下癱坐到椅子上。
小艾的心像是被人一下子揪了出來：“是不是搞錯了，怎么會是白血?。俊?p> 醫(yī)生接著說：“儀器是不會錯的，不過你們也不要絕望，如果馬上做手術(shù)進行骨髓移植，還是可以治好的?！?p> 李老實對自己的病早有預(yù)感，但乍一聽“白血病”三個字，還是感到一陣從頭到腳的冰涼：“醫(yī)生，手術(shù)費需……需要多少錢？”
“找配型加手術(shù)的話大約需要10萬塊錢，后期康復(fù)治療可能還要好幾萬。當(dāng)然，做不做手術(shù)要由你們自己決定，我把醫(yī)院的聯(lián)系電話給你，如果有需要可以隨時打過來，很快就可以安排?！?p> 回到家里，一家人感覺天就要塌下來。
周春妮連做飯的力氣都沒有了：“老實，咱們一家一輩子沒有做什么虧心事，老天為什么對你這么狠心呢？”
李老實苦笑道：“不要這么說，老天對咱們家已經(jīng)夠眷顧了，其實這一天我早預(yù)料到。這是山神對我的懲罰，要怪，只怪我積德不夠，享不了閨女的福了。”
小艾抱著爸爸哭道：“爸，快不要這么說，醫(yī)生不是說還可以換骨髓么，咱們想辦法湊錢做手術(shù)，一定能治好的?！?p> 李老實撫著小艾的頭發(fā)：“傻丫頭，咱家哪有那么多錢。唉，聽天由命吧。春妮啊，我對不起你們娘倆，陪不了你們多久了。閨女，你一定要孝順你媽，我的命到頭了，你們娘倆還得好好活下去?！?p> “爸，我不準(zhǔn)你這么說！你的病一定會好，我還要孝順你給你養(yǎng)老呢！”
小艾哭著沖出家門，在山野里一路狂奔。已經(jīng)到了傍晚，烏云壓在半空，擋住了太陽的輪廓，幾縷金色的光芒努力從縫隙里透出來，像一把利劍刺向大地，不一會兒又被翻滾的烏云裹住。
小艾望向天空，內(nèi)心陷入了絕望：“老天，你為什么故意跟好人過不去，我小心翼翼努力掙錢，你卻讓我丟了工作，我爸爸一輩子老實本分，你卻讓他得上這么嚴(yán)重的病，老天，我到哪里去掙這十幾萬的手術(shù)費？我該怎么辦，怎么辦啊？”
小艾感覺自己陷入了無盡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