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家先祖就是千嶂城巨賈,昔年因資助太祖起勢所需糧餉,后被太宗皇帝謚封忠惠侯。
往年的福龍祭,都是封家與朝中派遣的官員共同操辦。逢五或逢十大祭的年份,會有皇室宗親親自親至主持。而此時,代表地方氏族接駕的,也是封家。
封家之所以在北越一州有如今影響,正是為此。
“謝大人的父親,今上的帝師,還被謚封文獻公。名頭就壓了封家一截。”封元昭提到這個語氣輕快,“更別說他的長子,如今正任國子祭酒,是皇子們的老師。有皇子來千嶂,謝家接駕可是天經(jīng)地義?!?p> “就不知……這次來的皇子是哪位?!狈庠鬼馈?p> “汐兒既然有興趣,不如我們這就去福龍觀,親眼一見?距離祭祀開始還有時間,趕得上的。”
封元汐輕笑一聲,抬眸上下打量著封元昭:“哥哥想看的恐怕不是皇子,而是封家人吧。今天他們的臉色,一定……非常好看。”
封元昭倒是不憚被妹妹點破,躍躍欲試道:“那妹妹到底去還是不去?”
封元汐點頭笑笑:“去看看吧,京里的皇子,可是難得一見呢。”
前世因為此刻正在病中,封元汐倒是沒有親見過這一年的祭典。
大越朝有儲君須到太祖龍興之地,為國守邊數(shù)年,積累戰(zhàn)功,而后再召回京師,為繼任做準備的傳統(tǒng)。
在她的印象里,這次祭典之后,留在千嶂城里的是當朝大皇子。封元汐心想,今年主持福龍祭的,應該就是那位她前世素未謀面大皇子了。
兩人趕到城北福龍觀時,這里已經(jīng)聚集了許多看熱鬧的百姓。
福龍觀建在龍棲山半山腰上,通向山腳的車道盡頭,是九十九級向上的石階。爬上石階就是舉行祭祀的寬闊祭臺。祭臺兩側有石階蜿蜒穿過山中林木,通往福龍觀的殿宇群。
此刻車道兩邊,眾多百姓正被軍士攔阻著,翹首等待儀式開始。封家兄妹借著身形優(yōu)勢,見縫插針,才算是擠到了人群前排。
“快看,封家老太爺?!狈庠蜒奂?,指給妹妹看。
臺階下方右側的觀禮席中,站著越州各地有頭有臉的世家代表人物。
往年,上首第一位的,都是封家老太爺帶領的封家嫡系男丁。如今他屈居次席,一臉的陰郁,稀稀拉拉的白須被寒風吹動,更顯蕭索。就連身后的封家子弟都顯得有些萎靡。
與之對比,站在首席的謝家老夫人鄭氏,拄著龍頭拐,雖然一頭銀發(fā),卻精神矍鑠。身后一干謝家子弟氣度謹然。左側越州官員席的首位,鄭老夫人的長子謝弘之,一身縣侯冠服,看上去行止儒雅。
“怎么沒見皇子?”封元昭掃視了一圈,沒有看到皇室儀仗。
“怕是還沒到吧?!狈庠粗饧依咸珷斈歉蹦?,也不禁抿了抿嘴,隨口答道。
正說著,人群從末尾開始,像是被浪花打過一樣,漸次跪了下來。
“來了?!狈庠焓忠焕珠L,也跪了下去。
皇室儀仗從車道一頭緩緩而來,其中最醒目的是兩乘華麗的儀仗馬車。
第一乘車里,是大皇子,恒王齊世源。如今的他,是一位二十歲上下,面容方正,眉眼溫和,讓人望之就心生如沐春風之感的青年。
封元汐想起前世時,軍中和士林對他頗多美譽的傳聞,心中感嘆果然一表人才。再想到他日后在戰(zhàn)場身受重傷,落下殘疾,失去繼位資格,心中又十分惋惜。
就在她感慨時,后面的一輛車也駛近了。
看到車上坐著的人時,封元汐駭然一震。
怎么是他們?!
容貌雖比印象中稚嫩,但封元汐絕不會錯認這兩個人。
兩人中年長的一個十四五歲,頗有英氣,此刻小大人一般端坐車上。正是她前世的夫君,二皇子齊世煥。和五年后沉穩(wěn)自若的他相比,此刻故作姿態(tài)的冷肅面容,顯得有些僵硬。
而另一個如今只有十二歲的少年,此刻正臉上帶笑,朝車窗外的人群揮手,時不時回身同兄長小聲低語。
封元汐看著這張對外界充滿好奇的天真臉孔,實在難以和數(shù)年后對周圍人狠絕的三皇子齊世樞聯(lián)系在一起。
封元汐看著眼前這幅兄友弟恭的場景,腦中閃過的,卻是血色烽煙中,齊世樞一槍刺穿齊世煥心口的一幕。
“你答應過我,放他一條生路的?!彼?jīng)質問過他。
那個人當時怎么回答的來著?
封元汐的手不自覺地按在了腰間,那里藏了她防身的物事。
不知是否巧合,此刻,齊世煥微微側頭,目光掃過人群。封元汐和他對視的一瞬,一個激靈,縮到了封元昭身后。
齊世煥的目光掃過她,和掃過其他百姓沒有不同。而躲在兄長身后的封元汐,則是止不住的微微顫抖。
封元昭察覺異樣,握住妹妹的手,原想安撫,入手卻是冰涼:“手怎么這么涼?”
封元汐搖搖頭,抽出了自己的手,低聲勉強道:“可能……有些累了吧?!?p> 封元昭有些擔憂:“你病才剛好些,這……不如我們現(xiàn)在就回吧。”
封元汐搖頭,朝人群后方的一處街邊茶館示意了一下。
“我去那邊避避風,緩緩就好。阿兄不要擔心我,難得來了,看完祭典再尋我一道回去就是。”
“可……”
封元昭還待說話,看熱鬧人群卻站了起來,追著車駕,向山腳下涌去。還沒等他反應,封元汐已經(jīng)一貓腰,穿過人群不見了。而封元昭和跟來的小廝,則被涌來的人群裹著,腳不沾地地向前去了。
坐在茶館里,封元汐捧著茶杯,腦中轉著各種念頭。
剛剛看到齊世樞的第一眼,她甚至腦中閃過除掉他以絕后患的念頭。
前世作為內應,她被培養(yǎng)為刺探暗殺的好手。雖然她也知道,如今這個未經(jīng)鍛煉的孩童身體,讓她前世能為十不足一。可若不是二皇子那一眼,難保她不會沖動出手。
冷靜下來,她才意識到剛剛有多么危險。刺殺皇子失敗,甚至可能連累母親和兄長陪自己送命。
不能這么沖動,封元汐警告自己,并開始分析眼下局勢。
大皇子和三皇子的母親是皇后姜氏,外祖是當朝宰相,他們背后是朝中的文官集團。二皇子母妃楊氏,出自世襲武寧公府,在軍中頗有威望。
前世的皇位之爭,都是在大皇子出事之后才浮上臺面的。
如今大皇子安好,三皇子未必會有異動。心理年齡已經(jīng)二十的封元汐,冷靜下來之后,對于向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下手,也有了一絲不忍。
“之前似乎走了死胡同。一切的源頭,是那場讓恒王重傷傷殘,失去繼位資格的戰(zhàn)斗。如果能提前預防這件事發(fā)生……”封元汐的眼睛亮了一下,可隨后眉頭又皺了起來。
線索太少了。當初的恒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