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真是小肚雞腸！就因為我上次直闖惠貴人寢宮，打擾了他的好事？青天白日的，我又不知道他們在里面做什么？昏君！昏君！”趙姝邊走邊說，聽的身后侍女一陣心驚肉跳。
“殿下！”貼身侍女玉瑩忙上前一步，貼近趙姝，顫抖著身子，小聲提醒道，“殿下，有些話是……是不可以亂說的……”
“有什么話是我不可以說的？父皇不行嗎？”
“殿下……”玉瑩喪著臉道，“這些話可是皇室秘辛，奴婢們聽了是會帶來殺身之禍的。求殿下可憐奴婢們……”
“……”趙姝頓住，轉身道，“也好，那你備馬，本公主要出宮。這大內束手束腳的，一點都不自在?！?p> “這……”宮里怕是沒人比您更自在了，玉瑩腹誹。
玉瑩回頭，見眾宮女面面相覷，也不能給出個什么實質性的意見。想來也是，誰能左右得了這位爺?shù)囊庖姡?p> “諾?！庇瘳撘а来饝?。
反正一回生二回熟，偷溜出宮這種事情她迫于殿下淫威已經(jīng)做了數(shù)次。反正陛下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默許了，她還怕個什么。只希望殿下千萬不要說陛下“不行”諸如此類的話了，她剛剛笈笄，不想就此玉殞宮中哪一口枯井。
“去吧去吧！本宮先回去換身行頭。”趙姝吩咐完，抬腳往自己的飛霖殿去了。
宮里的規(guī)矩，不留長嗣。除了太子，皇子公主年滿六歲，都要離開皇宮，搬至宮外的皇胤府。等到成親封地，再離開皇胤府。但如今陛下就這么一個女兒，疼愛的不得了。索性就開了先例，讓她長居宮中，以解陛下思女之情。
玉瑩接過趙姝拋起的令牌，朝她離去的身影福了福，轉身往御馬監(jiān)去了。
宮中有年份的老柳樹一早抽了新枝，新枝綴著嫩綠的樹葉垂下，在吹面不寒的春風下?lián)u曳。宮中禁止跑馬，出了御道，嘚嘚的馬蹄聲聲順著長街上的石板在京城傳開。
“讓一讓！讓一讓！”趙姝騎著高頭大馬，在街上橫沖直撞。行人驚恐避讓，不敢吐絲毫怨言。嬌小的粉色身影是街頭巷尾小販的噩夢，也是可以一擲千金的主顧。
“殿下！殿下！冰糖葫蘆，新鮮的冰糖葫蘆！”
“糖人！糖人！殿下看一看嘛！”
“碗兒糕！豌豆黃！”
小商販門賣力的吆喝，企圖吸引少女的注意。馬上的少女果然放滿了速度，揚鞭指著，對身后信馬由韁，幾乎整個人都趴在馬背上的玉瑩道：“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都給我包起來！”
“謝謝殿下！”小販們聞言喜笑顏開，連忙開始打包。趙姝拍馬離開，留下有氣無力的玉瑩和一眾侍衛(wèi)掏銀子取貨。
京城繁華熱鬧，大街小巷人頭攢動。趙姝打馬沿街而行，忽見人潮涌動往一處去。長衫讀書人本就惹眼，此刻匯聚成大隊，更是引得路人側目。
“聽說白鹿公子現(xiàn)下正在文心亭！”
“真的假的！”
“這還有假！我在國子監(jiān)讀書的兄弟說的！此刻白鹿公子正和國子監(jiān)的溫司業(yè)切磋棋技！”
“那還等什么！走吧走吧！去晚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對！快點快點！我?guī)Я饲靶┤兆訉懙脑娢?，還想讓白鹿公子幫我品評一二！”
“就你！后面排隊去吧！”
……
人多嘴雜，趙姝也聽得七七八八，心下對這個白鹿公子十分好奇。
大趙重文輕武，導致這群讀書人心氣頗高。常聽人說父皇在金鑾殿上被那群文臣氣的吹胡子瞪眼，但不能把他們怎么樣，頂多貶的遠一點，落個耳根清凈。
在趙姝眼里，讀書人開口閉口都是孔孟圣賢之道和之乎者也，無聊透了。父皇給自己請的先生，年紀又是一個賽一個的大。對上老先生們那充滿年月氣息的臉，她就容易犯困。所以先生們再博學多才，她也學不進去。
看著這群對“白鹿公子”趨之若鶩的讀書人，她愈發(fā)覺得無趣。但她還是跟著涌動的人群到了文心亭，因為擦肩而過的人群后，一輛熟悉馬車引起了她的注意。
“趙冉？她怎么也去文心亭？這貨不是跟我一樣不喜歡讀書嗎？我得看看！”
“殿下！殿下！”
玉瑩帶著領著大包小包的侍衛(wèi)追上，還沒來得及和趙姝說上兩句話。就見趙姝調轉馬頭，跟在那輛華麗馬車后，往國子監(jiān)那邊去了。
文心亭在國子監(jiān)外不遠處的尚賢湖旁。此時春光正好，艷陽高照。湖水清明，在陽光照耀下愈發(fā)波光粼粼，好不真切。
亭中一老一少，相對而坐。老者緋袍革帶，銀冠束發(fā)，一派老學究的模樣。少年白衣素手，不服顏色，脊背挺直，通透羊脂玉冠束著墨發(fā)，整個人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溫文爾雅的氣息。
“哈哈……”溫司業(yè)撂下手中的黑子，面對明朗的局勢，捋著長須笑道，“江山代有人才出?。『笊晌?！后生可畏！”
“先生過譽，晚輩愧不敢當?！碧K彧從容的將白子放回棋盅，拱手揖道。
有小童上前數(shù)子，驚呼道：“蘇公子居然勝司業(yè)七目！”
“什么！七目！”聽到童子的話，外圍的人群開始騷動。
“溫先生可是國中圣手！白鹿公子居然勝了……勝了七目之多？”
“嘖嘖！果然是少年英才??！那這次科考，狀元郎舍他其誰？”
“不愧是集賢書院水鏡先生最驕傲的弟子，名不虛傳吶！”
左邊成群結隊的讀書人，交口稱贊著蘇彧的才華。而右邊，慕名前來的京中貴女們，就顯得很不矜持。
本朝無甚男女大防，民風開放。所以男求歡女求愛，花前月下之事，只要青天白日里舉止不過分輕浮，都是無傷大雅的。
“蘇公子好俊吶！”
“白衣翩然，宛若謫仙！”
“蘇公子！蘇公子！”
“公子看看我！”
“……”趙姝拴了馬，踮著腳往里面擠。
聽見這些平日宴會上端莊大方的千金小姐們此刻如此孟浪，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鄙夷。但身體還是很誠實的往前面擠。
“嘖嘖……原來大家都是偽千金，詩書禮儀都學廢了，而不是學會了！看見好看的男人就把以前學的規(guī)矩忘光了，真是……”趙姝不認命地往人與人間狹小的縫隙里鉆，卻依舊被擋在外面。
“怪我太矮？這玉瑩怎么還不來，本宮都看不到那什么公子長什么樣子了！”
“阿嚏！”見公主離開，在后面緊趕慢趕的玉瑩猝不及防的打了個噴嚏，摸了摸鼻子轉身道，“殿下又在催了，你們跟上……”
“是！”訓練有素的侍衛(wèi)領著糖葫蘆、糖畫、綠豆糕等等，有條不紊的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跟在玉瑩身后。
這邊趙姝在人堆里跳來跳去，想看個所以然來。但忽上忽下的，視線晃動，難以停留。亭中少年背對著自己，她只能窺見一個翩然的玉影。
不過，一個背影，足矣。
她看見明媚的陽光被湖水折碎后，熠熠的光澤投到了少年身上。少年抬手拾棋，怕寬袖拂亂棋盤，便用一只手攏著袖擺。雪白的腕就那樣毫無保留的被呈現(xiàn)在眾人面前。湖水的波光在白衣上烙下暖陽的影子，少年腕骨輕移間，晃碎了燦爛春光。
趙姝好不容易擠的靠前一點，踮起腳，逆著光，瞥見了少年的側臉。棱角分明的一張臉上，神色淡然。面對眾人的追捧與稱贊，他面無喜色，頷首順之，既不過分驕矜，也不過分菲薄。聲音清越，朗若清泉激玉。
趙姝見慣了京城里風流蘊藉的世家公子，卻從未見過這般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息的少年郎。他就像山中的修竹，臨風而立，折腰不折節(jié)。
蘇彧出山后，面對這種場合的次數(shù)雖不多，但當下已然適應。余光一瞥見人群中一顆忽上忽下的腦袋，有些好奇。微微轉身，側首，將俊美的五官毫不吝嗇的展露。
“哇！白鹿公子好英俊?。 ?p> “風流倜儻、玉樹臨風！比起城南得月樓里的徐朗，有過之無不及?。 ?p> “去去去！白鹿公子可是讀書人！那徐朗不過一風塵男娼，以色伺人圖衣食罷了！也配和讀書人相提并論？”
“就是就是！”
聽見一群女子將讀圣賢書的才子比作青樓里男娼女妓之流，這些國子監(jiān)的學生和慕名而來的書生憤憤不平道。
“……”旁人如何置喙，蘇彧并不放在心上。靜若秋水的琥珀色眸子里，倒映著諸人百態(tài)。
他的目光并沒有刻意停頓，卻不偏不倚地落到忽上忽下的嬌俏少女身上。少女身形不穩(wěn)，目光卻分堅定熾熱，灼灼如火，似要將他洞察個干凈。他不適地轉過身，又看了一眼站在世家小姐隊伍最前方的趙冉。趙冉目不轉睛，花癡地看著他，但站在那端莊嫻靜，比起那個奇奇怪怪的少女，要順眼多了。
“公子，您約了廣濟寺的方丈酉時禮佛呢，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申時了。文心亭離廣濟寺還要走上一段時間呢……”小童看了亭外空曠處放置的日晷臺，上前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