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東野有詩云: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說的就是登科后,意氣風(fēng)發(fā)的進士們。打馬御街前,晚赴鹿鳴宴,這是何等的榮耀。
蘇彧不善騎馬,但跨馬游街這一規(guī)矩是他無法抗拒的。他只能挺止了背,夾緊馬肚子,將自己牢牢的固定在白馬上。自有侍衛(wèi)接去轡頭韁繩,替他在前面牽著。
游街的儀仗隊伍老早在奉天門外等待了。由禮部挑選的身高一致的上百名差役都穿上了紅罩衫,系著紅腰帶,帽插雀羽,等候多時了。
在士子們都上馬出奉天門后,立刻開始敲敲打打。那場面,旗鼓開路,氣派非凡。前面有舉著“肅靜”、“回避”牌子的衙役,后面有扛著龍旗,執(zhí)戈挺槍的禁軍武士。長長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頭。聲勢浩大,鑼鼓喧天。
御街兩側(cè)早就被京都居民圍的水泄不通,若不是朝廷提前派了官兵維持秩序,游街的隊伍根本無法完成游行禮。
大趙民風(fēng)開放,未出閣的女兒家也可隨意外出。像三年一次春闈進士們跨馬游街這么熱鬧的時候,京城里多少無主的名花都趕著來湊熱鬧。指不定就和誰看對了眼,成就一段佳話。
“蘇公子!蘇公子!”
得到消息又能站的離游行隊伍不遠的,都是些官家小姐。她們家里早就把狀元郎的消息打探的一清二楚,是以她們直呼蘇彧姓氏。
春日里萬物復(fù)蘇,百花爭艷。官家小姐們折了名貴的花,往蘇彧的紅袍上砸。
這本是大趙春日踏青的習(xí)俗,民間男女以花投擲心上人,不論對方是否回應(yīng),都有著日后伴侶“花容月貌,攜手游叢”的好彩頭。
游行隊伍中,雋秀倜儻的蘇彧最是惹眼,又屬他知名度最高,所以投擲到他這的花數(shù)不勝數(shù)。
金黃色的迎春花、淡藍色的報春花、淺紅色的山茶花……五顏六色的春花,讓長期生活在山中書院的蘇彧暗暗吃了一驚。好花于他來說,甚于美人。如此折花之舉,確實和他養(yǎng)花的初心相悖。
“蘇賢弟,你的艷福不淺?。 ?p> 正當蘇彧心生對這些砸向自己的花心生悲憫之時,身后傳來一句帶著幽怨氣息的話。
開口的是榜眼遲阜。遲阜是寒窗苦讀數(shù)十載才換得一朝高中的學(xué)子,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尚未娶妻。
他本想著,自己雖然算不上英俊瀟灑,但也算是模樣周正。高中的讀書人多是年近而立的男子,少有弱冠之年學(xué)子。自己高中榜眼,春風(fēng)得意,很有可能在游街這日結(jié)得良緣。可沒有想到,今年科考,他不走運地碰到了名滿天下的白鹿公子蘇彧。
既然是白鹿公子,摘得魁首他也無話可說。畢竟這蘇彧的文章他早年也讀過,自是文采斐然,字句錦繡,他不得不服。
只是這樣一來,自己散發(fā)的那點光芒和他一比,猶如螢火較之日月,毫無過人之處。當然,除了他的年齡。
遲阜酸溜溜地開口:“合著那春華和芳心,都到了賢弟那。我們這些人,只有做陪襯的分了?!?p> “哈哈哈!”探花郎袁淳年紀較輕,亦是京城有名的風(fēng)流人物。他聞言置之一笑,吟道:“少年春衫薄,騎馬過御道,滿樓芳心不輸柳,搖曳春風(fēng)中。”
“兩位兄長可莫要捧殺愚蘇彧。”蘇彧已經(jīng)漸漸適應(yīng)了騎馬,松開緊握鞍橋的手,向落在他側(cè)后方一步的兩位未來的同僚拱手道,“蘇彧從無他想,只是立志讀盡天下書,識遍天下字罷了。兒女情長,與我無關(guān)?!?p> 袁淳嘖了一聲,戲謔道:“賢弟,不會是山中無女子,你沒有嘗過魚水之歡的妙處吧?!?p> 遲阜皺眉,道:“袁賢弟,正在游街呢,莫說些敗壞讀書人名聲的話。”
“愚弟讀書,不敢求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只求興之所至,能有始有終,不枉來人間走一遭?!碧K彧從容不迫地解釋著,但聲音已然被兩旁民眾越來越高的呼喊聲壓下去。
“狀元郎!狀元郎!”
“白鹿公子世無雙!”
“蘇公子,今天我要嫁給你!”
……
思春的姑娘太多,扔過來的花枝也太多,蘇彧躲閃不急,被砸的有些狼狽。
左側(cè)的袁淳倒是樂不可支地接著拋向自己的鮮花,彬彬有禮地一一回復(fù)道:“謝姑娘們抬愛!在下京都袁尚書府三郎袁淳,未曾婚配,愿與諸位佳人共結(jié)良緣?!?p> “好家伙……”遲阜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他倆和其他人互動。畢竟這二人一個英俊,一個瀟灑,他一個都快早該娶妻生子的叔伯輩人,實在爭搶不過。
“與諸位佳人共結(jié)良緣?”蘇彧瞥了一言身側(cè)的袁淳,低聲道,“彧竟不知,袁兄風(fēng)流至此。”
“哈哈哈……這人生得意須盡歡,美人美酒莫相負。若是牡丹花下死,縱是做鬼也風(fēng)流!”袁淳笑得開懷,并不在意這些細節(jié)。
“袁子厚!你要不要臉!”
袁淳笑得正歡,不知何處飛來一顆爛白菜,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他的腦門。若不是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帽子,那菜險些砸掉他的烏紗。
“什么人!”維護秩序的官兵見狀,惡狠狠地舉起長槍,欲往人群中去。打傷游街的探花郎,這罪名可不輕。天子門生,豈是誰想教訓(xùn)就教訓(xùn)的?
“回來!”眼見著官兵已經(jīng)找到了罪魁禍首,正準備去抓,探花郎袁淳忙叫住他們,“家務(wù)事家務(wù)事!兵大哥不用管!”
“可是……”兩個官兵好奇地回頭,不解地問,“當街侮辱新科進士,按律當杖四十,帶枷游街一日。”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袁淳斂了笑,一本正經(jīng)道,“還望理解……”
官兵聞言,只得歸隊。這人家自己都不在乎,他們也不愿意生事。
蘇彧順著白菜飛來的方向看去,發(fā)現(xiàn)那顆白菜來自路旁一個少女。
少女容顏清秀,明眸皓齒,正面帶怒色地盯著袁淳。著一襲碧衫立于人群中,如亭亭玉立的新荷,看起來很是可愛。只是這性子,看起來并不好對付。
“袁子厚!你個渣男!說好了高中就娶我過門呢?”
“晴晴,別鬧!我這不過是開個玩笑,開個玩笑罷了!諸位先行吧,不用等我了!”
袁淳向蘇彧一行人抱拳致歉,叫停牽馬的紅衣差役,連滾帶爬地下馬,一臉討好地跑到少女跟前。
“……”蘇彧心下了然,暗道:果真是一物降一物,道高一尺自有魔高一丈。于是領(lǐng)著隊伍繼續(xù)向前,在滿樓紅袖招手下,面無表情地經(jīng)過。
“父皇!父皇!”
這邊下了朝,皇帝就在御書房召見太子和禮部一眾官員,詢問今夜鹿鳴宴的準備工作。龍椅上的軟墊還沒有坐熱乎,就聽到了一陣銀鈴般的呼喚聲。
“參見公主殿下……”禮部的官員一見來人,忙俯身作揖,恭敬地行禮。
“起來吧……”趙姝松手放下裙擺,對著一眾服朱的禮部官員頷首。
“太好了!太子哥哥也在?”目光觸及到皇帝身側(cè)玉立的紫衣時,趙姝不由得眼前一亮。
“咳咳……”被忽視的趙翰故作傷心地咳嗽兩下,捂著胸口道,“痛心啊!痛心!父皇這么大一個人,姝兒都看不到……”
“父皇這是什么話!”
趙姝三兩步走到趙翰身邊,越過太子,坐到龍椅上的空處,搖著趙翰的胳膊道:“父皇,兒臣這次來是想要向您求個恩典。”
“恩典?”趙彬挑眉,不知道自己這幼妹又在搞哪一出,自己還是先撤為妙,不然難免被派去跑腿。
“父皇,那兒臣先和各位大人去準備鹿鳴宴了,兒臣告退?!?p> 皇帝點點頭,正享受著趙姝給她捏胳膊的溫柔服務(wù)。
“臣等告退。”
禮部官員亦是識趣行禮,畢竟在這兒不安全啊!指不定公主又想玩火,點了他們的胡須發(fā),讓他們“顏面掃地”。太子朝著皇帝拱手,后退兩步,帶著禮部官員下。
“父皇……”趙姝捏了一會兒,覺得手酸,便拿起御案上的玉如意,輕輕地撓著趙翰的胳膊。
“有什么事就說吧,除了不去讀書這件事,其余的朕都答應(yīng)……”趙翰瞇著眼睛,用雙手掐著自己腰間的肥肉,好不愜意。
“真的!”玉如意頓時停了下來,趙姝抬眼望著慈祥的老父親,一點也不羞,開口道,“兒臣看中了今年的狀元郎,父皇把他賜給兒臣吧!”
“!”趙翰掐在腰間軟肉上的手一落,他緩緩動了動,讓自己在龍椅上坐的更穩(wěn)當些。
“什么?你這就有了喜歡的人?不是說要一直陪著父皇寧死不嫁嗎?怎么怎么了就翻臉?”趙翰痛心疾首地問。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趙姝打死不認,狡辯道,“我可沒有說過寧死不嫁,只是說要嫁自己喜歡的兒郎。再說了,嫁人和陪伴父皇有什么沖突嗎?”
“女人心海底針,不論年紀大小哇……”趙翰像是想起來什么頭疼的事,無奈嘆道,“可是你還未笈笄,貿(mào)然賜婚,難免顯得朕的公主恨嫁……”
“這我可不管,叫他掛名等著唄……”趙姝傲嬌道,“父皇您一道圣旨,他焉有不從之理……”
“這婚姻大事,講究門當戶對。蘇家蘇彧配我皇家尚可,但門當戶對之后,也要考慮情投意合啊……”皇帝捋了捋胡須道,“若是郎無情你有意,你是要吃大虧的……”
“我不管……”趙姝撒嬌道,“父皇……為了避免夜長夢多,今晚的鹿鳴宴,我要去!我要見見這個蘇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