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碎
楔子
青山有幸,待得殘雪共白頭。
青山無幸,歲月悠悠空余恨。
“媽,他還是沒來嗎?”
孟青寧的臉由于疼痛變得蠟黃,眼皮深深陷下,整個人顯得很消瘦,唯有一對黑亮的眼珠,近乎祈求的看著母親,渴望聽到夢寐以求的答案。
“他,他說快了,快來了……”
孟青寧淺淺一笑,滿足的閉上了眼。
她不是沒聽到耳邊壓抑的抽噎聲,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母親的又一次欺騙,但心里總有一點念想,想著那個人能來守著她,一起見證他們孩子的誕生。
可……他應(yīng)該不會來了。
燈光透過眼皮,照得她想要流下淚來,突然而至的一波疼痛,讓她忍不住呻吟起來。
疼痛像潮水一樣襲來,且一浪高過一浪,孟青寧覺得自己像一艘在風(fēng)浪里掙扎的破敗小船,一不留神就會被滾滾激流吞沒。
“宮口開全,準(zhǔn)備分娩!”
“加油呀,孩子已經(jīng)露頭了!”
助產(chǎn)醫(yī)生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接生,可是孟青寧已經(jīng)沒什么力氣來最后一搏了,三個助產(chǎn)士一邊叫著她的名字,一邊擠壓她的肚子,終于……一聲啼哭,孩子出生了。
護士包好孩子給她看,孟青寧渙散的眼神,勉強聚焦,看清了這個小小的人兒,大概是憋的太久了,小臉是青紫的,一雙眼睛緊閉著,幸好,孩子無恙。
“我和嘉樹的孩子是這樣的”孟青寧疲憊的想,她太累了,累得連手指都不能動。
她感覺自己熱乎乎的,像坐在熱水盆里,很舒服,但耳邊有許多慌亂的腳步聲,還有驚呼聲。
“不行,失血已超過1000毫升,準(zhǔn)備搶救!”
“心率下降!血壓下降!不行,血止不?。 ?p> “自己這是快要不行了?”孟青寧有些悲傷的想,”孩子還這么小,沒有爸爸,再沒了媽媽,那該有多可憐??伤窒耄约哼@么失敗,失敗的事業(yè)、失敗的愛情、失敗的親情,這么多角色,她一個也沒做好,又怎么能做好母親呢?”
大學(xué)時她就跟彭家樹在一起了,后來畢業(yè)也恩愛如初,校園里的愛情故事得到了延續(xù),他們更是人人艷羨的一對兒。當(dāng)初他說要永遠在一起,想有自己的小家,可為什么自己懷孕了,他卻跟老總的女兒打的火熱,還背著她,跟別人訂了婚。
這些她原本是不知道,只當(dāng)彭家樹有出不完的差。紙是永遠包不住火的,誰能想到她不過是一個人出來散心,恰巧碰到了程家樹和別的女人的訂婚宴。
每每思及,便會痛徹心扉,仿佛那畫面仍在眼前。
那日,多日不見的程家樹正溫柔體貼的與未婚妻耳鬢廝磨,在賓客眼里,那是多么恩愛的一對,郎才女貌,天造地設(shè)。
當(dāng)會場的掌聲響起,孟青寧強忍的淚水終于決了堤,她只想逃離這令人難堪的地方,狼狽的跑下樓。
她心亂如麻,跑的又快,腳底突然一滑,人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若不是這樣,孩子也不會在今天降生。
時間分分秒秒的飛速流轉(zhuǎn),生命的消亡也同樣飛快,這個過程沒有什么痛苦,因為所有器官都會衰竭,都會停止運行,沒有疼痛,沒有焦慮,只有遺憾。
依稀間,孟青寧好像看到了母親臉上的淚痕,孩子的笑臉,還有彭家樹眼中一閃而過的淚光。
他會哭嗎?
孟青寧帶著這點疑惑,跟著一股莫名而來的風(fēng),越飄越遠,穿過一片樹林,越過一條小溪,翻過一座矮矮的小山,最后停在了一塊石碑前。
石碑上生了一層苔蘚,看不清字,孟青寧想看看上面寫的是什么,嘗試著用手撥開。
手剛碰到石碑,像是觸發(fā)了什么機關(guān),原本斑駁的碑身,變得瑩白如玉,一行碑文越發(fā)清晰,上書四個字“青山無幸”。
孟青寧輕聲默念,手指無意識的臨摹著碑文,隨著最后一筆落下,石碑亮了起來,無數(shù)光斑躍動,在孟青寧指尖聚集,凝成一個光圈。
光斑越聚越多,光圈也越來越亮,從光圈里突然傳來一股吸力,孟青寧根本來不及掙脫,身體就吸進了石碑中。
這是什么地方?好溫暖……就像回到了母親的懷抱,她嘗試著睜開眼,眼前卻是一片混沌。這就是天堂嗎?孟青寧苦笑,想她一生平庸,si后凄涼,卻不知si亡竟會如此幸福。
孟青寧胡亂的想了一會兒,試著伸了伸腿,隨后便沉沉睡去了。
睡熟的她并未聽到,有人正在驚喜的撫著他夫人的肚子,笑道:“這孩子可真有勁兒,才六月便能把肚皮撐個大包?!?p> 女人也笑道:“不知這孩子像誰,說懶時極懶,說鬧時又極鬧,夜里我還能被他踢醒?!?p> 夫妻倆相視一笑,十分期待著這個即將到來的小生命。
這時另有一少年進了門來,約八九歲的模樣,卻生得芝蘭玉樹,行動處自有老成之勢,恭敬行禮道:“孩兒畢學(xué)歸來,今日夫子教了詩,兒子不甚懂,還望父親解惑?!?p> “何處不解?!?p> “夫子說,文章合為時而作,詩歌合為事而作。當(dāng)今天下,詠春花秋月者多不勝數(shù),這些人或位極人臣或青史留名,而今此風(fēng)更盛。歌時何如?歌事又何如?不過是些煙花垂柳,寫物弄情,做得都是表面文章?!?p> 這番話讓夫妻二人瞠目結(jié)舌,這孩子開了三年蒙,怎得感觸就這般深?說的話也大逆不道,書塾里究竟教了什么?
孟啟一直對這個兒子十分欣賞,便語重心長道:“鳴兒,為父不知你從何處得來的說辭,但你須謹(jǐn)記禍從口出的道理。這世間之事,豈是你這等黃口小兒可以隨意定論的?初生牛犢不畏虎,你可知世間險惡,一言一行都是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弄不好一語成箴,平白就填了人命進去。”
少年垂頭鎩羽“兒子曉得了,往后謹(jǐn)言慎行,不會說這種混賬話了。”
秋氏見兒子沮喪,寬慰道:“你若真有報國之念,要想有所作為,必然要走向仕途,日后考個狀元回來,光耀門楣,我和你父親也為你歡喜?!?p> 少年的眼中又有了光彩,道:“我孟鶴鳴將來定要一拔頭籌,考得狀元,光耀門楣!”
少年發(fā)誓的聲音太大,擾了孟青寧的好眠,她不耐煩的動了動身體,捂了耳朵,又沉沉睡去了。
秋氏察覺到了肚子里的動靜,笑道:“鳴兒,你兄弟也為你高興呢,方才鬧了好大的動靜。”
孟鶴鳴走過來,看著母親鼓起來的肚子道:“若是女孩兒最好,我的妹妹,往后誰也不能欺負(fù)了去?!?p> 這些人還有完沒完,孟青寧又往里滾了滾,把頭埋到更深處。
秋氏詫異道:“真是奇了,肚里孩子似能聽懂咱們說話。”
孟啟笑道:“莫非鳴兒猜對了,就是女孩兒。”
秋氏慈愛的撫著肚子道:“若真是女孩也好,兒女雙全,圓圓滿滿?!?p> 一家人高高興興的期待著新成員的到來,盡管此時孟青寧還在熟睡,未能接收到這份快樂,但可以預(yù)見,不久的將來,這個家定然會像今時今刻祥和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