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讓他們?nèi)藫Q上軍服,以便出事好脫身,自己是郡主,父親是丞相,母親是長公主,宮中也沒誰能威脅到自己。
一路有驚無險,好不容易終于走到了紫宸殿。
宮門處聚集滿了將士,陣營分成了兩撥,一邊是東宮的禁軍和左右金吾衛(wèi),另一邊是鎮(zhèn)軍將軍集結(jié)起來的府兵。
兩撥人馬在紫宸殿前對峙著,通紅的火把映照著陣前幾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將軍臉上,還有未干的血跡。
原本華麗莊嚴的漢白玉地磚上一片狼藉,零零散散幾個還未脫下去的兵卒渾身是血的倒在地上,有穿著金吾衛(wèi)甲衣的,也有穿著禁軍黑甲的,還有。。。李家的部曲。
晏晏躲在夾道的銅獅子雕像后,借著月色和火光,一低頭,看見一個滿身血污的禁軍,斑駁的面孔中透著驚恐,雙目圓瞪,一只手臂散落在離他不及兩尺的地上,而他,正倒在自己腳下。
在自己驚呼出來之前,晏晏一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叫出來。
這是她第一次距離戰(zhàn)爭這么的進,這么清晰的接觸到一句慘死的尸體。
即使在這樣空曠的廣場之上,仍能清晰的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
紫宸殿前,毫無疑問經(jīng)歷了一場不可謂不慘烈的廝殺。
晏晏在人群中梭巡片刻,看到那張熟悉的面龐,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李璋的身上也沾了血跡,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護駕的兵卒不多,得知宮中巨變,除了李氏的部曲,父親也將公主府中的部曲交給了李贊調(diào)配,至于其他大臣是否參與,晏晏便不得而知。
可是就算如此,只怕也無法和宮中訓(xùn)練有素的禁軍還有金吾衛(wèi)相提并論。
金吾將軍伏蘇坐在馬上,看見神色冷冽的李璋也在,嗤笑了一聲,調(diào)侃道:“李小將軍不在家里陪著郡主,怎么來這兒趟渾水,也不怕郡主他日怪罪?”
“先拿了你這反賊的首級,就當(dāng)是你來賀我新婚的大禮了。”
李璋冷聲說道。
伏蘇冷哼一聲,說道:“李小將軍還是小心自己吧,小心讓郡主成了寡婦!”
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卻不見太子,料想應(yīng)該是在殿內(nèi),正愁不知道怎么進去,只聽伏蘇一聲令下,貼地的馬蹄揚起前蹄朝前疾沖,重甲摩挲的聲音在黑夜里發(fā)出錚鳴,揚起塵土漫天。
畫眉和錦雀擔(dān)心晏晏安危,勸她不要進去,先離開等候他們進去。
晏晏搖頭:“太子在殿內(nèi),若是發(fā)生了沖突,他看在我阿耶阿娘的面上不會對我怎么樣,可是你們就不一定了?!?p> 趁著慌亂之際,幾人從配殿的窗戶翻了進去。
出了配殿,兩邊是抄手游廊,穿堂而過,正中的主殿內(nèi)放著一個紫檀架子的白玉屏風(fēng),繞過的屏風(fēng),,正要往里走,忽然聽見有人說話。
晏晏放輕了腳步,幸好贏際也覺得此事不算光彩,在紫宸殿內(nèi)并未布置許多人手。
只是向來跟在陛下身邊的大太監(jiān)王允在何處?
贏褚躺在軟塌上,看著昔日器重的長子如今正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卻提不起氣說出一句訓(xùn)斥的話。
只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拉扯榻旁掛著的金鈴,鈴鐺被搖晃的叮當(dāng)作響,只是卻并沒有像往常一樣,有宮女太監(jiān)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贏際靜靜地看著眼前垂死掙扎的老人。
面色萎黃憔悴,似一片掛在枯樹枝上搖搖欲墜的黃葉,已是大限將至之兆。
贏際端起黑檀木案幾上的藥碗,云紋青玉盞中的烏黑的藥湯仍冒著氤氳的熱氣,贏際微笑道:”父皇,該喝藥了?!?p> 贏褚松開金鈴,似是已經(jīng)放棄,在贏際將盛著湯汁的湯勺遞過來時,偏過頭,恍若未聞。
贏際莞爾一笑,拖著有些瘸的腿,坐到了榻邊,眼中神色復(fù)雜,將原本要喂給贏褚的湯藥,喂進了自己口中。
“父皇不相信兒臣,兒臣先喝一口便是了。”
酸苦的湯藥入口,贏際忍不住皺眉。
說著將藥湯喝了下去,贏褚閉上眼,再睜眼,看到頭頂掛著的掐絲蓮紋香囊,華麗燦爛的寶石在燈火的照射下在椒墻上映照出絢麗的影,贏褚終于開口,道:“蕭貴妃跟了朕許多年,讓她和朕合葬吧?!?p> 贏際欣然頷首,“蕭貴妃這些年為父皇操持大事小事,是勞累了些,想必她也厭倦了。”
“兒臣已經(jīng)吩咐下去將她挫骨揚灰,灑在亂葬崗上了?!?p> 贏褚的身體乳狂浪中的枯葉,抖擻的起伏,呼吸間如燒窯的風(fēng)箱,贏際看到他這副模樣,竟似哭似笑。
“父皇駕崩后是要和母后合葬的,難道父皇就沒想過她嗎?父皇還記得她的樣子嗎?記得她喜歡吃什么嗎?記得她喜歡的顏色嗎?兒臣都記得!不光是這些,兒臣還記得她哭的樣子,母后做錯了什么?父皇要這樣對她?那幾千凄冷幽暗的日日夜夜,父皇在做什么?在陪著蕭貴妃!母后沒做錯,墨兒也沒做錯,錯的是你!是你!”
藥碗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摔的粉碎。
晏晏躲在簾后,看著眼前這一幕。
小時候自己也見過不少次先皇后,只記得她是個十分溫婉秀麗的女人,慈愛且文弱,不像蕭貴妃,蕭貴妃身上除了女子的嬌媚溫婉,還多了一絲異域女子的野性,陛下十分寵愛貴妃,甚至打仗時都會帶上她給自己出謀劃策。
哪怕后來贏褚又納了其他嬪妃,蕭貴妃也總是獨占圣寵。
贏際收斂了聲色,復(fù)又恭謹?shù)溃骸案富什辉敢鈹M寫退位詔書便罷了,也不一定非要勞累父皇動手,兒臣已經(jīng)擬好了,只用蓋上玉璽便好了?!?p> 贏褚愴然輕笑,道:“朕走了之后,只求你一件事情,善待你的弟弟們,他們是你在世上僅剩下的血脈相連的至親了。。。”
贏際聽到這話,笑的更深:“父皇錯了,二弟和我同父異母,算不上至親,至于顯兒。。。”
說著,彎腰附耳于贏褚,道:“他不是兒臣的弟弟,是兒臣的兒子,父皇不是一直想抱皇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