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巴里克送別的那天,剛好是冬春更替之日。
天氣并不是很冷,身上衣物的減少令我有一種放松的感覺。
巴里克也只穿了一兩件薄薄的毛衣,但看上去已和一個月前那個邋遢的家伙判若兩人。
通過上次的賭局,他大賺了一筆。
風輕輕的,不再夾雜著雪花,仿佛一位剛剛消氣的母親,滿帶歉意去撫摸一張張經(jīng)受過寒冬摧殘的臉頰,我為這一溫柔的變化而暗喜。
能預知的變化即為永恒。冬季將去,春季未至,冬眠的動物將蘇醒,樹枝上將重新添上綠意,街道邊的積雪將被清掃,湖面將變回波光粼粼的模樣,春色將涌入小鎮(zhèn)的各個角落。這一切都是可預料的、一定會發(fā)生的。自然的循環(huán)賦予它們存在的意義,而無盡的循環(huán)則代表了永恒。
從始至終,變化都只是永恒的附屬品,可我并未對此有過厭倦——我活了一百多年卻一次都沒想過去自殺,這點便是極好的證明。
唯一的瑕疵......那些因年少輕狂而產生的渴望變化的訴求,難免會成為我最為敵視的因素。
空想這么多也于事無補,對于老年人來說,享受生活才是首位。
“你的行李是不是太少了?”
我向只背了一個旅行包的巴里克搭話。
“啊,是嗎?不過我本來就沒什么行李,該買的應該都買了?!?p> “哦......”
我半信半疑地看了眼那個明顯還有許多空閑容量的旅行包。
巴里克和我講了他的打算——在離開小鎮(zhèn)后,先前往中部的城市,用剩下的錢當做本金,做些小生意。一邊攢錢,一邊設法與家人取得聯(lián)系。
“等錢攢夠了,我就把她們從西部接到中部來定居?!?p> 他的語氣中帶有藏不住的期盼。我記得他講過,這是他很久前便渴望付諸實踐的想法。
“哦?不住在西部嗎?”
“可以的話,我肯定是更愿意她們搬去中部。”
巴里克露出微微苦澀的笑:
“說出來你估計也很難相信,我對帝國的大部分戰(zhàn)爭都十分關注......盡管戰(zhàn)爭對我一個四處奔波的小商人而言影響不大,但西部畢竟是前線,我不可能不去在意。另外,聽說近期西部的戰(zhàn)事越來越激烈......太危險了?!?p> “唔......”
西部那么不安全啊......是我孤陋寡聞了。
“啊,瞧我,又在埋怨了,抱歉抱歉?!?p> 見我不回應,巴里克趕緊換了個態(tài)度,像在故意討好我。
“沒......我是在想,你這家伙挺有遠見嘛?!?p> “哈哈,不得已而為之罷了?!?p> “別忘了,我們小鎮(zhèn)倒是非常和平哦,你要是跟妻子與女兒前來,大家想必會歡迎的?!?p> 我盡量把話題往輕松的地方引導。
“前提是他們忘了那場賭局。”
“放心,大家從不回憶不愉快的事情?!?p> 巴里克“噗”地笑了。
“你們小鎮(zhèn)可真是個好地方啊。”
“嗯~~有一部分還是托你這樣識貨的外地人的福哦?!?p> “哈哈哈哈......”
話說到這便告一段落,好似一場拙劣的歌劇突然切換至幕間。
我們各自抱著心事,加快腳步趕路。
我不清楚巴里克在想什么,可我們心知肚明:往后巴里克將投入更多的精力到賺錢上,極大幾率不會再拜訪偏遠的維格小鎮(zhèn)了。
而我,則因巴里克的一番話想起了幾天前的經(jīng)歷。
戰(zhàn)爭......
躲避戰(zhàn)爭——某位患有深度女兒控的家伙說過同樣的話。
自我來到魔法世界起,一直到現(xiàn)在,圣萬斯帝國都處于戰(zhàn)爭狀態(tài)。
一百多年了......與鄰國交戰(zhàn)了七十年左右,剩下的時間便是在對抗一股不斷壯大的力量——【魔族】。
魔族控制的區(qū)域被稱為【魔王領】,時至今日,魔王領的范圍已超過圣萬斯帝國。
所幸,動亂和戰(zhàn)爭都僅是局部的,至少在小鎮(zhèn)中,沒發(fā)生過“霍布斯式的恐懼”之類的情況。
不過,巴里克會怎么想呢?
“喂,巴里克,冒昧問一下,你喜歡戰(zhàn)爭嗎?”
“......不算喜歡。但是,有時我也會期待勝利的消息?!?p> “那你希望結束戰(zhàn)爭嗎?”
“......”
巴里克因我的問題頗糾結了一陣子,我耐心地等待。
然而,他終究沒有給我確切的答復。
......
“那么,我走了?!?p> 巴里克坐上廉價且簡陋的載客馬車,對我點點頭。
“祝你順利?!?p> “嗯,那個,雖然這時候才說不太符合氣氛,但我真的特別感謝你。”
巴里克摸了摸刮過胡子的下巴:
“毫不夸張地講,你于我有救命之恩?!?p> “我覺得還是太夸張了哦?!?p> 我將手從口袋里拿出來,指向天空:
“應該感謝神明大人?!?p> 那場競猜的前一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有一位異瞳的、無比美麗的女神告訴了我騎兵隊的不幸——我是這樣解釋給巴里克聽的。
“實際上,事到如今,我仍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通過這種方式獲得了轉機,簡直跟做夢一樣?!?p> “我的感受與你差不多?!?p> “過去,我?guī)缀醪辉趺聪蛏衩鞔笕似矶\,即便有,那多半也僅是‘欲望的祈禱’?!?p> 巴里克感慨萬千:
“沒想到神明大人樂意幫助我......”
“好啦好啦~~我們一介凡人,就不要去揣測神明大人的用意啦?!?p> 我踮起腳,拍拍巴里克的肩:
“想報答神明大人可不容易哦。但我認為,今后如果你能努力生活下去,神明大人一定會高興的?!?p> 聽我說的同時,巴里克的眼睛凝視著遠方,待我話音剛落,他便輕輕點了下頭:
“......好,聽你的。”
......
晚餐過后,我心滿意足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呼~~”
后背接觸到旅館柔軟的床的一瞬間,疲倦感迅速蔓延全身。
好累......明明什么事都沒做,可還是好累。
不過,累歸累,我的大腦依舊處于清醒的狀態(tài),且絲毫沒有困意。
巴里克那家伙現(xiàn)在到哪了呢......距和他告別已過了十個多小時,他大概正在考慮今晚過夜的住處吧。
每做一件這樣的事,都能使我有些許的自豪感。依靠艾琳諾賜予我的看似沒多大用場的外掛,改變某件事的走向,以此來削減纏繞在身上的“可有可無”。
沒有渴望成為英雄的動力,也不需要什么突如其來的契機,默默地保持現(xiàn)狀即可,至于我的神賦,我一個人知曉就夠了。
嗯~~再躺一會兒,然后去泡個澡,好好睡一覺。
不被打擾的滋味真好~~
“咚——咚咚——”
“......”
“咚咚——咚咚咚——!”
門被敲了......
誰會敲我的門呢......這可是旅館。
難道是拉雅?不,按照她的作息,眼下她應該在浴缸里才對。
“咚咚——!咚——咚咚咚咚——!”
敲門聲響個不停。
......只能開門了。
我極不情愿地站起來,慢慢朝門口走去。
“咚咚咚——!咚咚——!咚——咚——!”
啊啊啊!吵死了,門外的是啄木鳥嗎?!
“來了?!?p> 門開了。
“......”
哦呀......
“不是啄木鳥啊......”
“是千紙鶴!您差不多該記得我的名字了吧?再怎么也不能記成‘啄木鳥’??!”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當然記得你,否則早把你當成提供那種服務的人了。”
“什......!您、您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理解?!”
“哦?那你覺得,當我大半夜看見一個穿著睡衣的女人敲我的門,而地點又是在旅館,我該產生怎樣的理解?”
“您這么一說......倒也是......”
“虧你還能認同我的話啊?!?p> 沒錯,眼前與我爭論的少女,是那位天之驕子、步兵隊隊長——千紙鶴。
此刻,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吊帶裙。月光照進門外的走廊,映在她白皙的皮膚上,使她看起來少女感十足。
“所以,為什么這副打扮?”
“......我剛走出房間,看到您,就趕緊跟上來了?!?p> 千紙鶴簡潔地解釋道。隨即瞪了我一眼:
“結果您半天不開門......”
被美少女瞪著的感覺很不錯。
但該注意的不是這點。
“喂喂,等等,‘剛走出房間’?你住在這?”
“暫時。近期有點事得處理。”
真夠巧的。
“而且我清楚哦,您在幫拉雅小妹妹的裁縫店搬遷?!?p> “哦......”
我疑惑地看著雙手交疊在胸前的千紙鶴: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不會是單純來聊天的吧?”
畢竟之前給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我只想著快點結束談話,以便趕緊躲回房間。
“唔......”
似乎是沒料到我的提問,千紙鶴低下頭,念叨了幾句我聽不清的話后,才緩緩說道:
“那家餐館......停業(yè)了。”
“......”
繼而,她將莫名堅定的眸子對準我:
“能進去和您......說些事嗎?”
“進......去?”
喂喂喂,開玩笑的吧?這家伙要進我的房間?
“嗯,拜托您了?!?p> 被拜托了。
反正是旅館,我的房間又沒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大概。
“隨便,你不介意就行?!?p> 我做出若無其事的表情,退到一邊讓千紙鶴進來,隨后關上門。
我搬了張椅子給她,接著坐在床上。
“我早就想問您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千紙鶴一坐下便迫不及待地發(fā)問。
“你還真是心急啊?!?p> “因為這一問題困擾了我非常久,請您解釋一下——您如何知道騎兵隊的前輩們......”
千紙鶴越說越小聲。
她咬住下唇,像在抑制什么,澄澈的大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我。
這種時候若回答“我猜的”,無疑將招致更多的追問,所以我把跟巴里克講的那套說辭又說了一遍。
“僅此而已?”
千紙鶴聽后,面露不解。雖說我本就沒指望她這么簡單便放下顧慮。
“不然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