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家大哥回來之前,燕綰先出門參加了一場賞花宴。
先前暫住在謝府的丹陽郡主,似乎厭倦了白龍魚服的日子,默默無聞并不值得她歡喜。
于是,一夕之間,關(guān)于那位郡主出現(xiàn)在錦官城的消息甚囂塵上,將其他的流言傳聞壓的死死的。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幫了燕綰一個忙的。
冬日里的花,除了紛紛揚揚,觸手即溶的雪以外,也只有傲然枝頭的寒梅更加出名了。
賞花宴的地點在城郊的莊子上,距離甘露寺不遠的地方。
燕綰乘坐馬車來到附近,看著熟悉的景色,有片刻的怔然。
“這里……丹陽郡主居然是在這里舉辦賞花宴的么!”
馬車從謝家別院的門口路過,隔著薄薄的一扇窗,燕綰聽見噪雜的人聲,她揭開窗簾,正好看見有力夫往別院里搬著石板,來來回回,一副熱火朝天的模樣。
是要重修別院么?
她怎么沒在謝忱那兒聽到口風(fēng)!
玉棋在燕綰接到丹陽郡主送來的帖子后,就開始有意識的收集著消息,這會兒就接話道:“聽說是郡主在附近有個別莊,莊子里種滿了紅梅,這才有了此次的賞花宴。”
“說來也巧,那家別莊恰好就在謝家別院過去半里路的地方,您瞧那邊有個大榕樹,榕樹旁邊有個學(xué)堂,學(xué)堂再往前走上些許的路,靠山的方向就是我們這次要去的別莊了?!?p> 燕綰放下窗簾,驀然想起如今的齊王妃從前似乎在云家做過謝夫人的替身。
而這處的別莊從前是云家的。
略微遲疑了片刻,玉棋打量著燕綰的表情,看著不像是不高興的模樣,這才小聲說道:“姑娘,我聽說常家姑娘似乎也接到了郡主的帖子,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她今天也是會來的?!?p> 丹陽郡主畢竟不是錦官城的人。
她又是從小金枝玉葉,嬌生慣養(yǎng)著長大的人,哪里會去看別人的眼色,更不會去打聽錦官城之中有什么請客的忌諱。
身份擺在那里,只有別人遷就她的,沒有她去遷就別人的份。
所以錦官城里面,默認不會出現(xiàn)在同一場宴席上的燕綰與常如意,就都接到了她的帖子。
燕綰挑了下眉:“腿長在別人身上,難道我還能攔著不讓她過來么!”
“你也不必這般小心翼翼的,”她隔空點了下玉棋,撥弄著手腕上的佛珠,輕聲說,“念了那么多年的經(jīng)文,我是相信這世上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只是很多時候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p> 她等著看常如意的下場呢!
京城的賞花宴是何等模樣,燕綰自覺是沒有親身經(jīng)歷的可能,故而進了別莊后,雖說她確實是盡量目不斜視,但心中也還是忍不住的好奇。
燕綰等人從庭院中穿過,踏出一道月亮門后,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的便是一片梅花林。
隔著尚遠的距離,就能聽見林中深處的琴聲,隱約間還有幾道人聲,好不熱鬧的模樣。
林間有一小路,可直接通往梅林深處,而引路的丫鬟卻是帶著燕綰等人繞了些許的路,恰好避開了林中深處的那群人。
“他們也是郡主請來的客人嗎?”
燕綰在橋上回頭,可以看見聚在小溪下游的那群學(xué)子,雪白的書生袍迎風(fēng)而立,手中還擎著折扇,模樣確實清雋過人,然而燕綰看清人后,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實在是太過怕冷。
所以只是看著,都覺得承受不住的。
丫鬟小心的點著頭,回道:“他們都是拿了帖子進來的,不過奴婢待會兒會帶您去郡主那邊,這些公子們是會由少爺來招待的?!?p> “少爺?”
燕綰在心中默念著這個稱謂,有些奇怪。
丹陽郡主作為主家,來招呼她們這些應(yīng)邀上門的客人,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
至于能夠替丹陽郡主招待客人的,應(yīng)當(dāng)就是丹陽郡主的心腹,亦或是她的兄長。
前者縱使得郡主信任,可歸根到底也是奴才,而且多為女子,根本不可能被稱為少爺。后者倒是身為男子,但丹陽郡主的兄長是下一任的齊王,也是如今的齊王世子,別莊的丫鬟按理說是該稱呼他為世子的,怎會用‘少爺’這般的稱呼呢!
下游的那群學(xué)子三五成群的圍在一起,說著曲水流觴之類的話,有人拿來古琴,也有人拿來玉笛,并未看見有人招待他們,可他們自己聚在一起,似乎也挺盡性的。
小溪的兩側(cè)都種滿了梅樹,滿樹盛開的花,確實是一大風(fēng)景。
燕綰不疾不徐的賞著花,引路的丫鬟不知為何竟是一點催促的意思都沒有,反而還刻意放慢了腳步,以此來適應(yīng)燕綰的步伐。
等燕綰路過某棵樹下,原本傲然林立于枝頭的梅花,忽然間紛紛揚揚的落下,灑落在她的頭上,肩上,仿佛一場花雨。
“綰綰,你也在這兒?。 ?p> 從樹后面走出一個人,手里拎著半壇子酒,眼神迷離,一看就醉的不輕。
燕綰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看遠處的那群學(xué)子,再看看醉酒的某個人,忽然就明白方才那丫鬟口中的少爺指的是誰了。
“謝忱,你怎么在這兒啊!”
雖說兩人的話乍聽上去,是有些相似的,但其中的意思卻是截然不同的。
燕綰從未見過謝忱醉酒的模樣,更確切的說,謝忱即便是在她面前飲酒,往往也是三兩口便足以,身上連酒氣都沾不到,更不必說是醉酒了。
謝忱倚著樹,提著酒壇又繼續(xù)給自己灌酒。
酒水順著壇口落下,一部分到了他嘴里,一部分喂給了他的衣裳。
“你……”
燕綰皺著眉頭,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是見不得謝忱這副模樣的,滿身酒氣,醉的分不清東西南北,隨便來個什么人都能將他給拐跑了,看著就讓人擔(dān)心的。
最重要的還是如今天氣太冷,謝忱那壇子酒至少有一半都倒在了他的衣服上。
雖說現(xiàn)在不至于滴水成冰,但濕透的衣裳穿久了也是要生病的。
她上前去奪下了謝忱手中的酒壇,隨手遞給了身后的丫鬟,“你喝醉了。”
謝忱點頭,張口欲言,又瞥見燕綰身邊還跟著幾個丫鬟,皺了下眉頭,抬手握住了燕綰的腕間,順著林間小路往前走著。
玉濃與玉棋還想要跟上去,結(jié)果就看見了謝忱回頭時的模樣。
表情并不算兇悍,卻叫人莫名的不敢跟上前去。
“我們就在這兒等著,還是不要過去打擾少爺他們了。”
說話的是別莊里的那個引路丫鬟,她拍了拍胸口,半是感嘆的說:“少爺現(xiàn)在看上去是越來越厲害了,他一瞪眼,我連話都不敢說了。”
玉濃扯了扯玉棋的衣袖,朝她使了個眼色。
這丫鬟明明是別莊上的人,怎么聽上去和謝家少爺還有著糾葛,挺奇怪的。
“姑娘沒叫我們跟上去,我們在這里等就是了,別自作主張?!?p> 玉棋壓根就沒能理解玉濃的眼色,只以為她是想要偷偷跟上去,連忙開口想要打消她的想法。
可見她們之間還是缺乏了默契的。
玉濃嘆了口氣,放下手,遙遙看向燕綰離開時的方向,倘若是姑娘的話,一定不會誤解她的意思的。
另一邊的謝忱已經(jīng)帶著燕綰在梅林中轉(zhuǎn)了好幾圈。
“先前我就想帶你來看雪地紅梅的,只可惜總是出現(xiàn)一些意外,有時是你病情加重,連房門都出不了,后來好不容易身體宛如常人,卻在半路上遇見想要投河自盡的仲寧,再后來呀……”
謝忱折下枝頭的梅花,遞給身后的燕綰。
輕聲說:“再后來,外祖母就將別莊送給了旁人,別莊的主家不在此處,下人們對我一如從前的恭敬,可到底是別人家的了,連我自己都不會再過來,更不必說是帶著你過來了?!?p> “現(xiàn)在總算是叫我如愿以償了!”
微風(fēng)垂落枝頭的梅花,片片花瓣隨風(fēng)落下,燕綰踮起腳尖,摘去了那片落在謝忱臉頰上的花瓣。
“現(xiàn)在帶我來看也并不算晚的呀!”
她仰頭看著滿樹梅花,笑著說:“我小時候最喜歡十里桃花,總覺得世間沒有比桃花更值得喜歡的花了?;ê每?,結(jié)的果子也好吃,后來長大了才知道我喜歡的十里桃花是不會結(jié)果子的花,它們搖曳生姿,實際上僅供人觀賞罷了。”
如今再看當(dāng)初的十里桃林,已經(jīng)找不到那般一心一意的喜歡了。
謝忱:“原來你不喜歡這些?。 ?p> 見他低下頭,貌似有些喪氣,燕綰連忙擺手道:“哎呀,不是那樣的呀!”
“我只是想說,小時候你帶我來看梅花,我或許不會覺得它們有多好看,因為那時我只喜歡桃花,現(xiàn)在就不一樣啦!我現(xiàn)在瞧著它們都挺好看的……”
燕綰急著想要解釋,偏偏越說越覺得詞不達意,更是連自己的初衷都有些想不起來。
她泄氣的踩著腳下的枯枝:“我說的亂七八糟的,總之你帶我來看雪地紅梅,我現(xiàn)在是很喜歡的,你只用記得這個就好啦!”
抬手抹了下額角,大冷天的都給她急出了一頭汗。
明明喝醉的人是謝忱來了,怎么現(xiàn)在連話都理不清的人卻變成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