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空中無星無月。
圣詹姆斯王宮大廳的壁爐里,熊熊烈火燃燒得正旺,猶如愈發(fā)滋長的強烈仇恨。
亨利七世的病痛又開始發(fā)作,難受程度再次加劇?!半奘侵粮邿o上的國王!這破身體給朕撐住,撐住!”他赫然發(fā)火,可惜身體卻仍舊不聽使喚。
一氣之下,國王踹走了好幾個前來打掃的宮人,惹得侍從們敢怒而不敢言!大家哪個不是貴族出生,家族在當?shù)鬲毎砸环剑克麄冇行┻€是家中的獨子,自小就被父母精心呵護,什么時候受到過這等侮辱和虐待!
如果是在平常,恐怕羅伯特也僅敢跟著這樣想一想。進宮之前,牛津公爵就曾對他三令五申:“明天充滿無限可能,所以當下要學會等待時機?!彼仓缓瞄L期忍耐,直到......御醫(yī)凱文前來診治過后,開出了一份新的藥單,上面所寫單詞的字母似乎符合某種特殊的規(guī)律!
羅伯特心下了然,這是王儲殿下和紅衣大主教的命令,也是牛津家族得以擺脫壓制的機會!他于是即刻照辦,把配好的藥端到國王的廳前。
但并非所有的人都對亨利七世心懷不滿,恪盡職守的試藥官依然在仔細履行自己的職責。他先作毒性檢測,然后又用勺子嘗了一口藥:“進去吧!”
牛津家的少年輕輕點頭,眉眼間露出一副自信的神色。他知道試藥官不能有任何問題,因為這將關(guān)系到對國王死因的評判!而要保證能做到這一點卻不被發(fā)現(xiàn),得多虧他之前領(lǐng)到了一枚特別的暗器。趁著打藥的間隙,羅伯特把戴在手上戒指的按鈕輕輕一夾,里面彈出的粉末狀物體隨即融入藥中,轉(zhuǎn)瞬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痛不欲生的亨利七世懶得繼續(xù)再等,踉蹌地抓起裝藥的金杯,直接一飲而盡。他想盡早結(jié)束苦痛,好能有更多時間去欣賞自己的蓋世基業(yè)!新藥好像起了些作用,他獨自昏昏入睡,感到前所未有的安逸與寧靜。羅伯特小心退下,走出大殿來到外面的花園。
“醒一醒呀,陛下!”
沒過多久,宮內(nèi)便傳來一陣哭嚎,緊接著伴隨有上下跑動和東西傾倒的聲音。連花園里駐守的侍衛(wèi)都明白了這是怎么回事,他們即使有些驚訝,卻始終反應(yīng)淡漠。仆人們則在私底下議論紛紛,有的甚至還長舒了一口氣。
“縱使曾經(jīng)是叱咤風云的君王,只要人心離散,最終也免不了會落得如此下場!”羅伯特不禁嘆息。
第二天早晨,嶄新的紅日照常升起。奧利弗男爵坐在船長室,精心擦拭著以前在西班牙海軍學習時領(lǐng)到的藍色制服。金色短扣在陽光下照得閃閃發(fā)亮,再搭配銀色軍刀,看上去和真正的西班牙軍官也沒什么兩樣。
外出交涉的他講一口典雅的卡斯蒂利亞語,身后的幾艘卡拉維爾大帆船也全部都原產(chǎn)自西班牙王國。這樣的形象成功騙取了教皇國船員們的信任,誤認為他們是編于西屬尼德蘭駐軍旗下的公海巡邏隊。
偽裝過的英格蘭軍艦就此得以接近教廷特使的專船,而后者幾乎沒有產(chǎn)生任何疑心。直到一艘艘擺渡小艇,載滿真刀真槍的便衣士兵從大帆船上放下,把特使的船圍了個水泄不通,坎佩阿斯才心生警覺。但此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英格蘭軍人毫不掩飾地掀開防水黑布,露出大口徑的加農(nóng)火炮,示意對方在自己的射程之內(nèi)。
訓(xùn)練有素的僧侶禁衛(wèi)們一陣迷惑,就這樣莫名其妙地遭解除武裝,并且被逼進了大儲物室。
看見登上甲板的查爾斯·布蘭登,精明的特使瞬時便明白了這是怎么一回事。求生的欲望讓他渾身發(fā)軟,不肯放棄最后的一絲希望:“我本與英格蘭無冤無仇,同亨利為敵也不是出于我的本意,這都是奉了教皇冕下的意思!”
“不重要了,”衛(wèi)隊長鎮(zhèn)定自若地回答,“如果真心悔過,天主......哦,不對,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上帝,祂會選擇寬恕,給你們的靈魂找到合適的歸宿!”
知道靠打同情牌不成,坎佩阿斯開始恢復(fù)冷靜,發(fā)揮起自己最擅長的威逼利誘:“殺了我,教廷永遠不會放過你的殿下;讓我走,我可以幫你們和梵蒂岡方面斡旋!”
“你們以為教皇還能繼續(xù)橫多久?實話告訴你,歐洲各國早就不滿教廷的倒行逆施!未來的英格蘭將是一個獨立的主權(quán)國家,我們會自己決定以后的前進方向,輪不到你們指手畫腳!”爵士義憤填膺地怒喝,他不打算再跟特使廢話了,馬上拔劍把后者刺死,血像一條細細的黑蛇蜿蜒爬過。
“剩下的人該怎么辦?”海軍指揮官奧利弗男爵問道。
“釋放艙內(nèi)所有的囚犯,那位女官貝蒂我要領(lǐng)走!教廷的其他人全部都押回去受審,膽敢反抗,格殺勿論!”
“就在這兒處置似乎要簡單得多,直接綁一塊兒扔海里。真要帶回去,感覺還挺麻煩的......”
“不行!”查爾斯嚴厲地拒絕,“這是陛下的命令!宗教改革之后,英格蘭王國將重新建起完善的司法體系!必須讓罪犯接受人民公審,否則我們和過去那專行獨斷的教廷又有些什么區(qū)別?”
習習吹過的海風把新國王和衛(wèi)隊長的決心傳遍四方,遠在百里之外,管家薩里可以感受到這股即將爆發(fā)的狂熱力量。他于今早被法庭釋放,服下定時需吃解藥的毒丸,回到公爵的官邸,搖身一變成為亨利安插的忠實密探。
正午時分,明亮的太陽發(fā)出金燦燦的光線,透過鏤空花簾照亮整間臥室,也提醒白金漢公爵可以起床了。他奉行享樂主義原則,從不做為難自己的事情。他的一天沒有上午,整個下午都用來放松身心。至于處理政務(wù),那一定是得等到晚上,這是雷打不動的規(guī)矩,什么加急文書乃至緊要情報都必須要按照他的規(guī)則來!
也正因為清楚這一點,管家在白天還并不需要太過擔心。他盡職盡責,像往常一樣做好每份工作,準時呈上最優(yōu)質(zhì)的第六至十二根肋骨烤牛排。這是由法蘭西王國請來的頂級大廚制做,使用名貴的胡椒和上等葡萄酒烹調(diào),再配上冰塊保鮮的美洲漿果。公爵盡情享用,還有樂師歌舞助興。
“國王的生活也不過如此吧!”白金漢公爵美滋滋地想道。沒過多久,他覺得全身上下饑渴難耐,酒足飯飽后就正應(yīng)該是激情澎湃的時候,他要到倫敦城去!
這下,管家就面臨著一個非常棘手的事情:白金漢公爵在倫敦包養(yǎng)了十二個情婦,今天下午究竟會去哪一個的家里呢?公爵向來隨心所欲,這個問題只有在路上才弄得明白。
“去城北愛麗絲的家!”
快到城區(qū)附近,馬車內(nèi)突然傳來一聲命令。薩里如釋重負,知道后面有人跟著,看似無意地朝路邊丟了張小手帕。
愛麗絲年輕美貌,而且性情活潑,是公爵最寵愛的情婦之一。他為她買下一整棟的三層公寓,還雇來了幾名女仆。
平常熱鬧的寓所,今天卻變得出奇安靜,各個窗戶都拉上了布簾。公爵心生疑惑,即使意亂情迷,他也不曾喪失最基本的警惕性。于是他條件反射地讓衛(wèi)士做好準備,并令管家前去敲門問話。
“愛麗絲,你在嗎?我是白金漢家的薩里,公爵來看你了!就在前門外大約二十步,你快開門呀!”
話音剛落,九扇窗戶都齊刷刷地打開了。后面的精銳武士兩人一組,弓手瞄準,副手上箭,進行無間斷射擊。
白金漢公爵來不及躲閃,頃刻之間就被射成了刺猬。衛(wèi)士們沒有一人替他擋箭,一個個抱頭趴倒,乖乖束手就擒。
“這是你的永久解藥,新國王陛下說話算話!”大法官自門前走了出來,遞給管家一個裝藥粉的瓶子。
傍晚王室法庭的公堂人聲鼎沸,現(xiàn)場難掩住喧囂和熱鬧。主審欽差紅衣大主教托馬斯·沃爾西掌握生殺大權(quán),他高高在上決定著臺下前王妃凱瑟琳的命運。不可一世的西班牙公主卻仍舊不肯低下高貴的頭顱,傲慢的她拒絕為自己辯護,更不承認眼前法庭和法官們的地位。
“凱瑟琳長期為西班牙王室搜集情報,并企圖干涉英格蘭王國內(nèi)政,支持白金漢公爵謀亂!以上指控證據(jù)確鑿,請陪審團務(wù)必判她有罪!”
大主教高聲宣讀新國王寫在羊皮卷上的政令,陪審員們積極響應(yīng),“有罪”一詞迅速傳遍整座公堂。
“荒唐至極!”凱瑟琳拍案而起,“卑鄙的亂臣賊子,無論你們?nèi)绾卧耘K陷害,都改變不了這樣一個鐵定的事實:我是堂堂正正的英格蘭王后,現(xiàn)在是,以后是,永遠都是!任何人都不得無禮!”
說罷,她招了招手,示意身后的女官艾琳和總管布拉沃跟她離去。沃爾西氣急敗壞,趕忙地上前抓住她:“你一個罪犯還想走哪里去!”
兩人怒目對視。忠心耿耿的女官抓住機會,袖子里滑出短刀,一把劫持了孤身下臺的大主教:“所有人,全部放下武器!”
衛(wèi)兵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弄得傻眼,瞥到大主教不斷滲血的脖子,最后不得不按照她的命令執(zhí)行。
“王后殿下,港口有的是西班牙商船,請先行移駕......就不用操心奴婢了!”艾琳用西班牙語決絕地說。
“天主將庇佑你,你在馬德里城的家人也會為你而驕傲!”凱瑟琳誠摯地說,“布拉沃,保護艾琳!”
總管撿起兵士丟下的長刀,王妃稍微放心,正準備要離開。這個時候,卻從背后傳出了一聲凄厲的慘叫。所有人把目光聚集在臺下,只見女官人頭落地,布拉沃的刀刃沾滿了鮮血。
“對不起了,公主殿下!我在西班牙沒有家人,也不愿意陪你一塊兒受罪!”他說著,識時務(wù)地放下手里的長刀。
凱瑟琳難以置信地盯著他,冷冷地把頭一別,緊接著就被一大群的衛(wèi)兵緝拿。
重犯悉數(shù)伏法之后,王國正式拉開宗教改革的序幕,清洗舊英格蘭教會,逮捕那些臭名昭著的吸血蟲和劊子手。在新國王的授意之下,數(shù)千名曾經(jīng)遭迫害的新教徒?jīng)_擊各地教堂和修道院,好幾萬個長期受教會重稅壓迫的平民也一同涌進,憤怒地奪回那些屬于自己的財產(chǎn)。
英倫三島各地的大貴族們很快便看清形勢,紛紛主動投入新國王的麾下。在加冕儀式上,新國王身著華麗的紫色緞袍,頭戴鑲嵌寶石的金冠,渾身散發(fā)著高貴的光芒。沃爾西主持典禮,卡馬森侯爵率領(lǐng)百官同時覲見。他們輪流跪到亨利八世的面前,稱其為陛下并表示效忠。這一刻,昔日不諳世事的王子掌握著權(quán)力的經(jīng)脈,登上了真正的王者巔峰。
“仁愛的伊麗莎白公主,”老西蒙高舉著蠟燭,語氣里充滿欣慰,“雛鳥已經(jīng)成長為雄鷹!新國王陛下現(xiàn)已能夠獨當一面,公主殿下想必可以在天國安息了!”
亨利八世回宮之后,凱旋的布蘭登隊長和歸來的女官貝蒂也跪倒在新國王的身前,兩人依舊如原先般恭順,但此時的臉上還多出有幾分敬畏的神色。
“歡迎你,朕的愛卿!”新國王告訴爵士,“你當個衛(wèi)隊長太屈才了,朕現(xiàn)在有更重要的職務(wù)交給你!”
“一切全憑陛下定奪!”查爾斯春風滿面地回答。
“也歡迎你,朕的勇士!”亨利八世這樣告訴少女。
“應(yīng)該是奴婢多謝陛下的救命之恩!”
“不用那么客氣!之前你挺身而出的事情,朕還沒來得及好好賞過你!現(xiàn)在朕當上國王了!說吧,你想要些什么?”
“我......”
這一次,貝蒂認真地考慮了好長時間,終于表露了自己長期掩埋的心愿:“我想請陛下,為一首曲子賜名!”
“給曲子賜名?”
新國王聽得云里霧里,他從少女手中接過那張帶有體溫的泛黃樂稿。一幅熟悉的筆記映入眼簾,亨利八世的耳畔邊仿佛奏起了一段似曾相識的旋律,腦海中又找回了記憶深處遺失已久的一幕場景和流星下在波伊寧茲莊園初次邂逅的浪漫感覺:“難道你......你是?”
少女羞澀地輕輕點頭,眼中飽含著千般的柔情,和萬分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