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拷問
鹿陽，圣曦山
開元大陸古經(jīng)有云，圣曦山脈，霜天綺麗，萬物搖蕩，靈氣如嵐，但今日這里卻籠罩一層陰云。
那棵最大的萬年榧樹神，平日里茂密的綠枝病懨懨地蔫成草黃色，跟被霜打了一樣。
“小紅！你給我下來！你在做什么??！”嘉和對(duì)著樹冠上喊道。
“闖禍精?！奔嗡琳伊藟K樹邊的大石頭坐下，閑閑地望著嘉和：“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辦?！?p> “你來幫我一下，這小畜生快把樹神吃空了！”嘉和的聲音從樹頂上傳來：“我怎么知道它會(huì)這么糟踐樹神啊，早知道不送它來了?！?p> “自己闖的禍自己收拾！這可是父王最喜歡的一棵樹?！彼a(bǔ)了一刀。
“?。俊?p> 忽而幾滴綠汁滴在嘉肆臉上。
他抹下來，聞了氣味，皺了皺眉頭。
“麟嘉和，你下來?！?p> “啊！”嘉肆話音剛落，嘉和咚地一聲從樹上落下來摔在地上。
“這樹里是什么？”
“狐貍啊。”嘉和從地上爬起來，手背在身后，眨眼看著嘉肆。
“什么狐貍？”
“北狐?！奔魏陀悬c(diǎn)不好意思。
“什么？”
“……北狐?！奔魏秃苄÷暤刂貜?fù)了一遍。
“……”嘉肆壓住自己的火冒三丈。
“你知不知道樹神快死的時(shí)候才會(huì)滴下靈露來，誰讓你把北狐送來的？他們本來就是見什么靈力高就吃什么，最惡毒的靈獸就是北狐，它是為了給自己療傷才把樹神的靈力都吸干，連冬境都避之不及，我們更是見一只端一窩，花了多少年才讓他們從鹿陽消失，你又把他帶回來？！”
當(dāng)年為了除去在圣曦山里胡作非為的北狐，嘉肆整日整夜都不得休息。
“那你說怎么辦嘛……”嘉和癟癟嘴：“已經(jīng)這樣了，而且那天它真是受傷了，在小廚房偷肉吃，我要是把它送到神宮里去它肯定就被宰了……而且，它沒有很壞，他說他的家人……”
“閉嘴吧?！彼挠膰@了口氣，覺得沒有辦法再跟這個(gè)家伙講道理。
他走到樹神跟前，閉上眼，一只手掌抵住樹干，充沛的靈力洶涌溢出。
“希望還有用?！?p> 這是榧樹神，其果實(shí)是用來療傷最好的藥材，而北狐正是靈獸里最兇殘的一種，比那些看起來兇殘的白虎，野狼更要奸詐。
“有用么？”嘉和站在一邊，小心翼翼地問。
“怎么回事，樹神沒??？”嘉肆收回手，看了看掌心：“靈力沒進(jìn)去?！?p> “??？要不要我上去再看看？”嘉和正欲翻到樹上，被嘉肆一把薅住。
“別動(dòng)，小心有詐?！奔嗡炼滟N在樹上，靜靜聽著里面的動(dòng)靜。
密密匝匝，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密集，從樹干內(nèi)部朝著樹皮涌過來。
“哥你聽到?jīng)]……”
“噓！”
樹干裂開一道小縫。
“快閃開！”嘉肆一把將嘉和拽到身后。
砰地一聲，從裂縫的地方炸出一個(gè)洞，從里面涌出無數(shù)閃著青光的小圓點(diǎn)，汁液四濺，燒焦的白煙刺鼻，兩人被熏得背過臉去，黑色的甲蟲殼落了一地。
直到好一會(huì)兒，兩人才看清眼前，樹神攔腰被炸出一個(gè)洞，里面青碧筋脈正在兇猛生長，抬頭望去，就連病懨懨的草色樹冠，也迅速恢復(fù)了綠色。
那陣橘色霧氣落在兩人面前，變作一只狐貍。
“別看不起人！”一個(gè)小男孩的聲音在兩人耳邊響起。
嘉和與嘉肆面面相覷。
“小姐姐，你不要誤會(huì)我，我剛是在為樹神療傷，他早就病了，身體里的玉蟋蟀太多了?！?p> 狐貍嘴巴沒動(dòng)，靈力強(qiáng)大到一定程度的靈獸，能夠用心語和人交流。
“我就知道你不是壞人！你不會(huì)傷害樹神！”麟嘉和又驚又喜地蹲下，摸著北狐的頭：“看吧，麟嘉肆，北狐還是知道報(bào)恩的。”
“這位公子，之前是這個(gè)姐姐救了我，送我到圣曦來療傷?！北焙f：“別的靈獸變不成靈霧，沒法進(jìn)入樹神，我恰好會(huì)?！?p> 嘉肆將信將疑地蹲下，這件事很是蹊蹺。
“鹿陽早就沒有北狐了，你是如何進(jìn)到神宮里來的？”
“這還是托您的福?！北焙毖圆恢M：“荒原狼殺了我所有的家人，外面很冷，我的靈力恢復(fù)不過來，就在這個(gè)時(shí)候，我看到了一輛馬車?！?p> 嘉肆猛然想起，那天在用車的時(shí)候，的確覺得里面有股莫名其妙的靈力，但他始終沒找出來在哪兒。
“荒原狼殺了你的家人？”嘉和敏銳地抓住重點(diǎn)。
“他們殺了烈幽林里幾乎所有的北狐，所有不聽他們?cè)挼亩家粴?。我們是幸存下來的，可是，沒想到那天晚上在南風(fēng)郡……”北狐低下了頭。
“是那些影子么？”嘉肆問。
“那些狼，我從來都沒見過，他們會(huì)變形，還會(huì)幻影移形，比從前厲害好多，沒有人是他們的對(duì)手?！北焙f：“我不知道怎么辦，只有逃走。”
“哥，北狐說的那些狼，就是殺了南風(fēng)琦玉的那些?！奔魏偷?。
“那你知道荒原狼捉你們?nèi)ナ且鍪裁磫?？”嘉肆繼續(xù)問。
“好像是，他們要嘗試重構(gòu)靈力，用各種靈獸的靈力重構(gòu)進(jìn)荒原狼的身體。”北狐抬起頭，一雙黃澄澄的眼瞳仁望著兩人：“他們成功了，開元大陸上，除了我們北狐，沒有靈獸可以化做霧氣，但是現(xiàn)在荒原狼可以，但現(xiàn)在他們還沒有成熟，那些怪物，會(huì)自相殘殺。”
北狐的語氣很平靜。
嘉和倒抽一口冷氣。
“他們還有什么靈力？”還是嘉肆比較冷靜。
北狐搖搖頭：“據(jù)我所知，冬境王宮弒迦族也在幫忙，他們可是萬靈刃的傳人，要是荒原阿狼也會(huì)操縱各種靈氣，那天下人都別想好過了。”
“我知道了。”嘉肆思索片刻，起身。
北狐點(diǎn)點(diǎn)頭：“不要總是看不起我們北狐，每種靈獸都有它的好。”
“哥，我們要不要把它帶回去？”嘉和一臉燦爛：“我怕圣曦山里的靈獸不帶他玩兒?！?p> 嘉肆搖搖頭，忽然右手在空中一抓，向前一推，正在朝前走的北狐一下被扯起來，來不及掙扎，啪啪幾下被蝕骨鏢定在半空。
“說，誰讓你來鹿陽的？”嘉肆的眼神變得極凌厲。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北狐顯然沒有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奮力掙扎著：“你放我下來！”
“我素日同險(xiǎn)惡靈獸打交道，知道北狐從不做無用的事，你上我的馬車到神宮里去，又在圣曦山里不肯走，荒原狼選你做奸細(xì)，未免太明顯了些！”嘉肆毫不留情：“從前有多少你們這樣的奸細(xì)，狐貍！統(tǒng)統(tǒng)都被我從鹿陽清除出去，你若是說，興許還能活著回去！”
“它不就是只小狐貍么，什么奸細(xì)不奸細(xì)，你快放它下來?。 奔魏椭绷?。
“嘉肆王子，我感激你和嘉和公主的救命之恩，但我真的不是。”北狐冷靜道：“雖然北狐一族素來被人視為細(xì)作，但我沒有，我真的什么都沒有做??！”
嘉肆加重了靈力，北狐已經(jīng)有些呼吸不過來。
“我說……荒原狼讓我來打探神宮里的，嘉肆王子的情況?！北焙穆曇糇兊煤芗?xì)。
“果不其然?！?p> “但那日嘉和公主救了我，送我來圣曦山，我就再也沒有想過要做奸細(xì)！從小就有人告訴我們，鹿陽住著一群好吃懶做，荒淫無道的神祗，就算毀滅了也不可惜，如果鹿陽毀滅能讓北狐過得好一點(diǎn)，我們?cè)谒幌?！但嘉和公主不是這樣的，她救我了，還把我放到圣曦山里。她信任我……”北狐越說聲音越大：“我從來沒有被人信任過！”
“花言巧語?！奔嗡晾淅涞卣f：“我妹妹心地善良，如果剛剛我們不來，樹神還有救嗎？”
“我……你怎么就是不信我呢！”狐貍急得不知道怎么說才好：“你問樹神！”
樹神在一旁療傷，一點(diǎn)兒聲音都沒有，估計(jì)正在沉睡。
“荒原狼給了你什么？”嘉肆繼續(xù)逼問。
“麟嘉肆，不許你這樣！”嘉和終于忍不住，跑過去試圖從蝕骨鏢里把北狐拽下來：“你這是做什么？一只小狐貍是能殺人還是放火??？你一定要這么咄咄逼人嗎？”
“你給我讓開！”
嘉和搖頭：“那天在神宮里它傷的很重，是這些日子才恢復(fù)的，你信我一次好不好，它真的不會(huì)傷人，以它的靈力對(duì)付我再容易不過，可它不也什么都沒做么？所以我才相信它，它救了樹神，難道這還不足以證明么？”
“你讓開?！?p> “我不！”
嘉和又不知死活地?fù)踉邝爰嗡撩媲埃ǘǖ乜粗嗡粒骸敖裉煳也粶?zhǔn)你動(dòng)他?！?p> “咳咳咳……吵什么吵?！闭趲兹私┏植幌聲r(shí)，頭頂上的樹冠突然抖了抖：“真是一刻都不讓我安寧啊?！?p> “樹神！”北狐看到樹神醒來，掙扎得更劇烈了：“你快跟他說是不是我救了你！”
樹神伸了個(gè)懶腰。
“是啊，你幫我清了所有的玉蟋蟀，我現(xiàn)在好啦！”樹神的聲音很是歡快：“自從這山里沒有北狐，我就一直病著?！?p> “我就說不會(huì)的。”嘉和松了口氣：“是你太武斷?！?p> 嘉肆笑笑：“荒原狼到底給你了什么？”他繼續(xù)問。
“姐姐，我真的沒有騙你！”北狐見好，鉆到嘉和腳邊。
“嘉肆，你不要再逼他了?！奔魏妥o(hù)住北狐。
“不要利用他人的善良，如果你什么都沒做。”嘉肆看著北狐，繼續(xù)說。
北狐一愣。
“你剛剛說他們捉走的全部的北狐，你的父母也在其中，是么？”嘉肆突然換了方向。
良久，北狐才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們威脅我，讓我才來鹿陽，但嘉和公主信任我，還有我什么都沒做，也是真的。那天如果不上你的馬車，我們就都要死……我真的，沒有辦法?！?p> 說著說著，它終于小聲啜泣起來。
嘉和也愣住了。
嘉肆暗暗松了口氣。
“一個(gè)人最難突破的有時(shí)并非看得見的困難，而是看不見的命運(yùn)?！奔嗡炼紫律?，和北狐對(duì)視：“北狐世世代代作為荒原狼窺探他人的眼睛，即便你不愿，也必須要這么做，一出生開始，命運(yùn)就注定了。”
“我在這兒上萬年，神祗見過不少，可唯獨(dú)這只狐貍問我要不要拿掉玉蟋蟀?！鳖^頂上的樹神咳咳咳地笑：“你們要說它多壞，我可不同意。”
“人為刀俎，你為魚肉，但未必永遠(yuǎn)會(huì)是這樣?！奔嗡翆?duì)北狐說：“起碼現(xiàn)在，你還有希望。”
北狐聽著嘉肆說話，完全像是個(gè)做錯(cuò)事的小孩子，垂著頭。
“你們說這些文縐縐的話我聽不懂，我不管，這只北狐在圣曦山留定了?！奔魏驼f。
嘉肆答應(yīng)：“這次依你。”
“我本來就是對(duì)的。”嘉和翻翻眼睛。
黃昏之時(shí)，圣曦山上的風(fēng)吹起琳瑯光華，天暖草潤，不知何時(shí)陰風(fēng)褪去，云朵被染上深深淺淺的緋紅，顏色一如酸甜莓果。
送走北狐，嘉和找了塊大石頭坐下來，呆呆地望著天空。
“在想什么？”嘉肆在她身邊坐下來。
“南風(fēng)郡到底怎么了，你就不想快點(diǎn)知道么？”
“線索太多，亂，得一點(diǎn)點(diǎn)來?！奔嗡翑堖^嘉和的肩膀：“明日我要啟程去南風(fēng)郡，帶你?！?p> “帶我？我能幫上你什么忙啊？”嘉和有點(diǎn)驚訝：“不添亂就好了?！?p> “你還知道你添亂啊，不過今天我倒是覺得我的妹妹還不錯(cuò)?！奔嗡琳f：“不會(huì)被別人的話惑了心，關(guān)鍵時(shí)刻，也還算有頭腦，也懂得堅(jiān)持自己，雖然每次闖禍都比上次更精彩?！?p> 莫名被一番夸贊，她覺得有點(diǎn)不太好意思。
“如果想要取得父王的準(zhǔn)許，你要做更多的事才行?！奔嗡琳f：“你不是一直想要修行靈術(shù)么，父王不準(zhǔn)，是因?yàn)槟銢]有讓他看到你作為靈術(shù)師的天賦和可能，所以他才不放心?！?p> “什么意思？”從被夸開始，她就有點(diǎn)摸不著頭腦了。
“自己先想想，想明白了我就告訴你。”麟嘉肆在她頭上揉了一把，起身朝林子外走去。
“你倒是說清楚……”她很煩他話說半句這一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