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嘉和,你快走啊,你要我們都死在這里嗎!”麟嘉寧的嘴角流出血來:“聽話!父王不會就這么看著鹿陽被屠城,我們一定有辦法?。 ?p> “姐!你跟我一起走啊。”
“你給我走??!”嘉寧用最后的力氣把她推走。
“你會來找我嗎?!”她的喊聲被湮沒在呼嘯而過火光里。
“麟嘉寧??!”
“我要回去!我要和父王哥哥死在一起?!奔魏蜎_出去拉了韁繩,兩匹翼馬掉頭朝著神宮奔去。
“麟嘉和你瘋了嗎?”
……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出城的了。
人們彼此攙扶著,抹掉彼此臉上的骯臟的淚水和汗水,如密密麻麻的螻蟻,什么也顧不得。
“荒原狼要屠城啦!”
她被一箭射中后心。
接著便是無數(shù)燃燒著的白刃扎進她的身體,她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幾乎要倒下來,卻還是撐住了,不過只能是撐住自己還有一口氣,緩慢地呼吸,吸氣吐氣都是痛的,也記不得這輛馬車要將自己帶至何處,她心中只有一件事,聽天由命。
“嘉和?。 币粋€聲音在呼喚她。
模糊的光影中,她看到一個巨大的黑色身影擋在面前,體內(nèi)一陣溫熱。
面前的那只靈獸,她只覺得有些眼熟,但實在是無力睜開眼睛。
“凡宇圣翼?!?p> “你要活下去!”父王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為了鹿麟!”
她痛到一下子清醒過來。
“我不能就這樣死!”她混沌的明白過來:“不能就這樣死?!?p> 她感覺自己被那只凡宇圣翼馱在背上,在風中飛過無數(shù)朵白云,
“萬年樹神!”凡宇圣翼輕輕叩著樹干:“十萬火急,前來相求!”
“何事?”樹神悠悠醒來,似乎任何事情都難以讓它真正著急起來。
“鹿麟公主危在旦夕?!狈灿钍ヒ碚f:“您是生命之樹,求您救她一命?!?p> 樹神從身后伸出一根枝條,試探著面前女孩的鼻息
“沒救了?!鄙n老的聲音:“傷及元神,什么都救不了她。”
“樹公,是我……”嘉和微弱的聲音傳來:“我是嘉和?!?p> 榧樹神回憶著萬年來,他聽過的名字沒有百萬也有十萬,嘉和,嘉和,他眼前忽然閃過一個女孩子爬上樹的身影,帶著一只火紅的小狐貍。
“是你啊?”樹神一下子想起來。
嘉和快沒有力氣了。
“是我,樹公,求你救我,我要活下去……為了鹿麟!”
“不必說了?!?p> 無數(shù)長長短短的嫩綠枝條朝著她伸過來,綠色微光漸強,那些枝條迅速圍攏,將她慢慢包裹成一個繭,然后收進樹冠中。
榧樹的樹冠比那個時候又長大了一些,將一個人收了進去,也看不出有什么變化。
“她就交給我了?!睒渖裼挠牡貙Ψ灿钍ヒ碚f:“鹿麟族多年以來照拂圣曦山,方能有這山清水秀的安寧,如今鹿陽有難,我義不容辭!就算是搭上這條老命,我也會將她救活!”
“敢問樹神,嘉和公主痊愈需要多久?!狈灿钍ヒ戆櫰鹈碱^。
“以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少則五百,多則一千,筋骨盡斷,要一根根重新長起來才行。”榧樹的樹冠微微搖動。
“五百年。”凡宇圣翼有些為難:“會不會太久了,不如我?guī)ザ场?p> 樹神立刻反駁:“她走不了!撐不過今晚,你想害死她嗎?!?p> 凡宇圣翼微微頷首:“我是負責守護她的靈獸,您一定要救活她?!?p> “再等幾百年吧!”樹神說:“我會讓她好好活下來,等她好了你再來找她!”
“是?!狈灿钍ヒ淼皖^致意。
“走吧?!睒渖裾f:“你這種高階靈獸,現(xiàn)在不走的話,一會兒那些瘋子追上來,你暴露了無傷,但我應付不了,沒法保護嘉和。”
“一切都交給您了?!?p> 凡宇圣翼轉(zhuǎn)身朝著天際飛去,瞬間便消失在夜幕中。
“造化弄人,真是造孽?!睒渖裼挠牡兀仓刂氐貒@了口氣:“為何是鹿陽呢!”
它用上了最高的治愈力,所有能量都朝著一個方向涌去,在這汪洋肆意的靈力浪濤中間,嘉和的身體蜷縮成一葉扁舟,飄蕩在鮮綠的浪尖上,她失去了所有感覺,卻沒有死,這感覺就像回到鴻蒙之初,那靜謐溫暖的混沌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
好像是很久很久。
……
五百年后。
她睜開眼睛,周圍一片漆黑,看不見,聽不見,宛如在軟綿綿的花瓣中。
沒有知覺,四肢和身體,都沒有知覺。
醒來時,她伸出手敲了敲漆黑的樹壁。
樹神打開樹冠,將她送了出去,她看到遠處的鹿陽城,燈火星星點點,卻不知是何年何月,那個時候,她只是待了一小會兒,透透氣便覺得渾身無力,然后又回到了療傷的樹洞中。
現(xiàn)在,腳尖碰到地上的那一刻,終于有了踏踏實實的觸感,而身上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她扶著樹干慢慢站起來,這么久沒有怎么動過,突然動起來的感覺還是……充滿了陌生和僵硬。
五百年一如瞬息之間。
大部分時間里她并沒有沉睡,還能感覺到周圍的動靜,只是身體還很虛弱,無法醒來,記憶被保留著,還有她與樹神連通,這五百年來發(fā)生的事情也一清二楚,還學了不少東西。
借著月光,她看清這個地方正是從前的神族獵場……已經(jīng)面目全非,圍欄和獵場的界碑都早已不見了,那些地方,都只剩下殘垣斷壁,好像是很久很久沒有人來過。
她轉(zhuǎn)過身去,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地上全是墜落的葉子。
身后的樹神,已經(jīng)不再是當年的模樣,深綠濃密的高大樹冠褪成了一種奇怪而斑駁的顏色。
她伸出手敲了敲樹干。
“你醒了。”樹神說起話來的時候,枝葉會微微抖動,只是這次它說話的時候,會有枯葉不斷落下來。
“外面怎么變成這樣了,這是哪里……”嘉和有些語無倫次,頓了頓才把要說的話理順:“現(xiàn)在又是何年何月?!?p> “你睡了五百年?!睒渖裾f:“現(xiàn)在的鹿陽,叫做楓宴城,曾經(jīng)的冬境王狄世煬為神君。”
樹神輕輕抖了抖枝葉,一片羽毛形狀的項鏈飄落下來,墜在嘉和的脖子上,這是萬卷書,送你來的靈獸留下來的,這里面有楓宴城的地圖,還有所有你應該知道的東西,有了這個,起碼能為你節(jié)省很多時間,也省去很多麻煩。
嘉和低頭看著頸間的萬卷書,一點微光,只是她現(xiàn)在關(guān)心的不是這個,而是為何這座山變得如此荒涼。
“樹公!”嘉和在樹下坐下:“這些年都發(fā)生什么了,冬境怎么樣了?”
“這山里,有個地方叫鴻牙山莊,很多樹都被砍倒去建山莊,所以獵場消失了,獵場消失,靈獸散的散走的走,還有的被捉去鴻牙山莊里供人玩樂。樹越來越少,靈獸也越來越少,這里就變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樹神說得很慢,但每個字都扎在嘉和心上
“至于冬境,若蘭河被打開,冰雪消退,冬境復蘇了。”樹神說。
他找到若蘭河了,千懿想。
樹神顫顫巍巍,也已經(jīng)不是當年能夠守護整座圣曦山的樹神,而這里,光禿禿的獵場里,也沒有需要他去守護的東西了。
最怕的便是如此,不是死亡,而是活著,卻眼看著自己守護的東西慢慢消失,自己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五百年里,她睡著,也在慢慢長大。
毫無疑問,雖然千年之前她奄奄一息,可是經(jīng)過這重生之路,她的力量自然比從前更強。
手上的手鐲還在,她閉上眼睛,感受著自己身體之內(nèi)的靈力波動,那些受過的傷愈合之后。
只能說她現(xiàn)在更強大了,能夠承受更強烈的攻擊。
“你在這里睡了五百年,新的名字,就叫千懿吧?!?p> “千懿?”嘉和并不是很滿意
“當初凡宇圣翼救你,所有鹿麟神族,就活下來你一個人。
“你要好好活下去,長長久久地活下去,所以啊就叫千懿。”樹神的理路很是清晰。
嘉和搖搖頭。
“你還不喜歡啊?!睒渖癜櫭迹骸澳亲屛以傧胂??!?p> “哪個字啊?!彼鲱^問。
“就是那個,最好的’懿’啊,最難寫的?!?p> “喔……千懿。”嘉和點點頭:“好?!?p> “懿,意在美好。五百年前你差點活不下來,之后的日子但愿一切都好?!睒涔ζ饋?,他笑的聲音像是在咳嗽。
“您說是凡宇圣翼救了我,那他現(xiàn)在在哪里?”她問
“老朽不知,這五百年來我再也沒有見過他?!睒涔f:“從那天他送你來之后?!?p> 據(jù)說主人死靈獸必死,凡宇卻還活著,這個念頭在她腦中閃,不過凡宇是契約靈獸,只完成任務,不會和人生死相連。
她看著山下燈火爛漫的楓宴城,對著樹神告了別。
“我只能陪你到這兒了?!睒渖竦穆曇舯热魏螘r候都要蒼老。
“你說什么?”
她剛回過頭,深碧樹冠迅速枯黃,變成了茅草般褐色。
裂紋爬上樹身,眼見著樹干從中間裂開,白色花瓣散落,流風將花瓣帶向天空深處。
“樹公!你怎么了??!”她跑過去:“樹公??!”
“千懿,要好好活下去啊!哈哈哈哈,我的時間到了!”
那爽朗的聲音消逝在風中。
她朝著那越來越遠的風,斂衽一禮。
嘉肆,嘉寧,父王,王后,丘玥姑姑,元海,元歌……她閉上眼睛,想著,那些身影從記憶深處鉆出來。
有些人死了,有些人活著,可無論如何,現(xiàn)在只剩她一個人了。
山河入夢,夢中風景一如往昔,可身前早已是失落故鄉(xiāng),不知路向何方。
曾經(jīng)被卷入凌亂的陰謀,卻天真地還有些躍躍欲試著,覺得生命終將不同。
而今一切都不復存在。
……
這是一塊名叫開元的大陸,鴻蒙之初,上古神獸的時代在天災巨變中緩慢消逝,接踵而來的,是人與神共存的時代。
靈氣遍布于天地之間,所謂靈氣,是為精神,隨物賦形,神族乃能夠操縱靈氣之靈士。
神族誕生之初,以鹿麟神族為最盛,鹿陽大地山河絢麗,萬年不變,恩惠照臨其余神族,自是其樂融融,互通有無,盛世明亮,鹿麟神君麟禹天為鹿陽城主,而冬境世迦神族卻從未曾甘心屈于冬境,在百年之內(nèi)不斷挑起戰(zhàn)爭。
漫天之雪一如晶瑩之蝶歡悅飛旋,自凜冬之日始便不曾停下,冬境年年如此,但人們還來不及高興,蝴蝶羽翼疾速震顫,狂風暴雪在某一個夜晚席卷整片荒原——這場吞噬一切的暴風雪將冬境變成巨大的墳墓,餓殍遍野,生命凋零,但在這艱難而逼仄中,卻誕生一批極度頑強,靈力超絕的荒原狼武士,上陣殺敵,就是鹿陽最強的神族武士也難以抵擋。
冬境王狄世煬,勾結(jié)鹿麟將軍夜渝,帶著從極寒之地異變而出的荒原狼武士殺進鹿陽城,將鹿麟神族趕盡殺絕,從此,鹿陽更名為楓宴城,鹿麟神宮為楓宴神宮。
新的神君誕生,就這樣,楓宴城安然無恙五百年。
新的故事,也由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