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雪地
白色的,很小很小的冰晶,只有將它放在眼前才能看到六芒星的形狀。
千懿看著自己袖口的小白粒,走進(jìn)客棧坐下。
洛楓隨那些玄衣一同離開,剛剛還熱鬧的茶鋪,就只剩下千懿和翰城。
夜已經(jīng)過去,東方曙光漫天。
“喝茶?!鼻к蔡痤^,翰城正捧著一杯茶站在面前。
千懿接過熱茶捧在手心:“容淵王子告訴你他去做什么了么?”
“王子只是說有些事情要和容靖王子單獨(dú)談。”翰城說:“只帶了一部分人去?!?p> “他和容靖之間一直都是這樣么?!鼻к矄枺?p> “有些話本來不應(yīng)該我說。”翰城站在千懿旁邊的桌子前,慢慢擦著自己的刀:“但你是王子的謀士,應(yīng)該知道才是?!?p> “嗯?!鼻к捕似馃岵瑁骸澳阏f吧?!?p> “我從小就跟著王子,從前他們兩個關(guān)系很好。容淵王子很愛這個弟弟,有什么好事兒好東西都先想著他,容靖的母親在極寒荒原,他只有一個人在神宮里,就算是神君再寵愛他也別人給他撐腰?!焙渤钦J(rèn)認(rèn)真真的地擦著刀鞘:“兩人都是海晟上師的弟子,一起修行靈術(shù)。容靖很喜歡那些奇怪的東西,我覺得他這個人也挺奇怪的,有時候善良,但有時候又很邪惡,讓人摸不清楚,不過容靖送給我們王子的那只狼牙,是他親手打的,從極寒荒原上帶回來,王子一直留著,到現(xiàn)在都還放在書房里??伤退闶峭锵?,就算是再不想和自己的弟弟翻臉,也沒有辦法?!?p> “既然以前這么要好,變成現(xiàn)在這樣?!?p> 千懿默默咽下一口茶,五百年前她只知道容靖暗算容淵,讓他先拿到碧落天刃。
翰城抬頭看了千懿:“千懿姑娘,你肯定知道王位只有一個啊。王子說過,只要楓宴城清明,誰坐在那個位置上都是一樣?!焙渤呛鋈涣髀冻鲇行┻z憾的神情:“可現(xiàn)在還有誰呢。我們王子是為了阻止容靖,他說了,從前那位鹿麟神君是一位讓人尊敬的神君,可有些事情必須要快刀斬亂麻?!?p> “沒有人是完美的?!鼻к蚕肫鸶赣H:“即使是神君也有無法解決的事情。”
“姑娘,你在這兒等著,我出去,還要給馬喂些吃的?!焙渤翘崞鸬断蜷T外走去:“王子應(yīng)該就快要下來了?!?p> 千懿繼續(xù)烤著火,橘色的烈焰在眼前跳動,掌心很熱,她盯著那跳躍的火光,慢慢地出了神。
回憶著父親的面容,可父王的身影也在一點(diǎn)點(diǎn)地變淡,在來到楓宴城之后,發(fā)生的事情太急太多,過去似乎一下子被沖散。
能記起來的,也不過是父王叮囑過自己的話。
“你這一生,永遠(yuǎn)都不能輸給自己?!?p> 這句話也如命中讖語一般,她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每一個決定看似是在披荊斬棘地向前,實(shí)則卻一直掙扎在同樣的泥淖里。
她放下茶杯起身走到門邊上,翰城在忙著喂馬,時而拍拍馬的脖子,時而摸摸它的鬃毛,看起來感情很好。
遠(yuǎn)遠(yuǎn)地,千懿看到一個人影從山路上走下來,身后還跟著些人。
不一會兒,便看見容淵帶著人到了她面前。
“怎么還在這兒,不是讓翰城帶你們先回去嗎?”容淵一見她便問,千懿聽得出他有點(diǎn)疲憊,有些嘶啞。
“是我不想回去,剛剛?cè)菥笡]有傷到你吧?!鼻к灿先ケ銌枺骸皠倓傇陧攲拥拿亻w里,是我太著急了,我碰了九宮鎖之后機(jī)關(guān)就啟動了?!?p> 容淵將她上下看了一遍,確認(rèn)沒有受傷,又看到千懿臉上的傷口,眼神閃爍了一下,他轉(zhuǎn)身便讓身后那些玄衣先行回青龍府,只留翰城和兩個小侍從在后面牽著馬。
客棧門口的空地上,忽然之間就只剩下兩個人。
容淵說:“任何闖入秘閣的人,都會被他們直接清除,你只要進(jìn)去就別想出來,我心里有數(shù)?!?p> “你怎么知道我們被暗算?!彼龁枺骸苯袢罩挥形液吐鍡鲀扇??!?p> “鴻牙山莊里本就有我的人,你們今日去找密宮,翰城也一直跟著的。”容淵笑,順手擦去她臉上淺淺的水痕:“沒告訴你是不想讓你們分心?!?p> 他的手很熱,她沒想就往后退,他卻輕輕扶住她后背,這么一停。
“別動?!彼凵駝澾^她左臉的傷痕:“疼么?”
再近一些,他的睫毛就能掃過她皮膚,從他的瞳仁里倒映出她的模樣。
“是我太沖動了,若不是想要打開九宮鎖,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千懿很是內(nèi)疚。
這句不過是個幌子,她心跳有點(diǎn)快。
“好了?!彼讣夂茌p地拂過她的傷口,傷口一陣熱:“我們走吧?!?p> 這一連串的動作過于自然,自然到她甚至沒發(fā)覺自己的傷口已經(jīng)好了,直到千懿瞥見翰城在后面偷笑,才忽然覺得臉紅,她就這么在原地愣了一會兒。
她自己也會療愈術(shù),不過是剛剛沒來得及用,她甚至都沒覺察到自己受傷了。
“走啊?!彼缫炎叩剿懊嫒チ?,回身來看著她,那種似是而非的笑,讓她耳根上一陣刺刺的熱。
“來了。”
兩人并肩走著,晨風(fēng)卷起絨絨細(xì)雪,她搓了搓手,還有些冷,輕聲閑聊,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就這么走著,明明可以很快走完的路變得比平日里長了許多,好像走著走著,剛剛那些刀光劍影,就都消散了。
“容靖剛剛說什么了?”她問:“我們今天沒有去到密宮,不過看到了所有鎖閉靈獸的籠子都是九宮鎖?!?p> “嗯?!彼麘?yīng)著,心思卻沒有在這件事上:“你要不要吃點(diǎn)東西?!?p> “我?”
“我記得你說,你需要吃東西。”他歪著頭很認(rèn)真地說:“前面就是朱雀大街?!?p> 容淵掀開簾子朝外看去:“想吃什么?!?p> “我不餓。”千懿靠著軟塌塌的椅背,一陣?yán)б庖u來,一坐上馬車就昏昏沉沉,聲音細(xì)如蚊訥,她找了個舒服的角度靠著。
“睡著了么?”容淵去看的時候,她已經(jīng)睡熟了,他也換了個姿勢靠在窗邊,馬車搖搖晃晃。
他看著千懿睡熟的面容,總是會想起從前的那個女孩子,那個無所畏懼的麟嘉和。
這世間或許就會有那么一個人,和她相遇才不過短短的時日,卻覺得兩人早已認(rèn)識了很久很久,即便從前生在遙遠(yuǎn)的兩地,卻在無知無覺中跨越困頓與漫長的時間,只為了奔赴彼此身邊。
從始至終,都緊緊握著那一個微小的念頭。
“王子,我們到了?!焙渤窃谕饷嬲f:“現(xiàn)在回華淵殿么?”
容淵望著千懿:“等千懿醒了?!?p> 她好像在做夢,皺著眉頭,哼了兩聲。
容淵抬手,千懿熱熱的呼吸吹在他手上。
“你是她嗎?”他問。
“嗯……”千懿迷迷糊糊地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不知道誰在跟她說話,容淵的聲音從很遙遠(yuǎn)的地方傳來,他是要繼承大統(tǒng)的人,若如此甚好,兩人之間相隔汪洋,能扼死所有幻想。何況他是狄世煬的兒子。
五百年之前那一點(diǎn)緣分,不再去想了。
“睡著的樣子比平日里可愛多了?!比轀Y笑。
“啊,不要追我……”她在夢中呢喃。
“怎么了?”
她猛然捉住他的胳膊:“不要走,別走?!?p> 他抬手撥去她耳邊的發(fā)。
“不走?!?p> 她慢慢松開了手,睡眠越來越沉。
身后與未來,卻都是漫長的荒涼。
迷迷糊糊的,千懿在心里想,我怎樣都不要緊,如愿本身就是奢求,無論是怎樣的愿望,哪怕是最簡單的,最平凡的,可能都無法實(shí)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