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雪風塵仆仆而來，半顆都不曾停頓，連夜披著斗篷沖向花不語住處。
夜色濃重，隱隱浮了一層薄霧，讓宮墻顯得不大真實。
江有雪推開院落的門，花不語不知在何處，屋內燭火亮著，依稀可見是一個女子的身影。
她停在門外，試探地敲了敲門：“妍玉？”
那身影一晃，門隨之打開了。
江有雪愣在原地。
程瀟瀟上了妝，唇紅齒白，穿著大紅色的衣服，就像大婚的新娘。燭光映照著她桃花般的明妍面容，江有雪似乎看到她的眼角有一些紅。
“你回來啦?！?p> 沒有哭訴、沒有委屈，所有難以言喻的痛苦在此刻只凝成短短四字：你回來啦。
江有雪反而鼻子一酸，上前一步緊緊擁住程瀟瀟：“我回來了，我給你做主，我誅他們九族！”
程瀟瀟卻搖搖頭：“他們的妻兒總歸是無辜的?！彼男θ萑岫?，眼中閃爍著一些江有雪從未見過的光芒，“請坐吧，我去給你倒茶。”
江有雪還未來得及問她為何今日如此盛裝打扮，只是道：“妍玉，你今天真的很美，比世間的一切芳菲都要美，就像新嫁娘一樣?！?p> 程瀟瀟端著兩個茶碗走過來放在桌上，輕笑道：“女子一輩子不過三求：一求父母和睦、二求有一摯友、三求如意郎君。父母……我畢竟不是平常人家的孩子，也不奢求這個，摯友已經(jīng)有了，而郎君……”她輕抿一口茶水，“我曾經(jīng)也做過曇花一現(xiàn)的夢，愛上了不該愛的人?！?p> “沒有什么人是不該愛的?！苯醒┱J真道，“愛絕無貴賤，也無高低?！?p> 程瀟瀟瞥了她一眼，笑意更濃：“獨孤姐姐，其實我真的很羨慕你。前世，那么多人愛你，你又是名門望族，自然沒有你愛不得的人，今生，你又是如此好命，生成了名將的遺孤，依然是所有人都圍著你轉、所有人都愛你?！?p> “愛自然是有高低貴賤之分的，我這樣的人，永遠無法站在你的位置。不論何時都一樣?！?p> 江有雪不知說什么，只好沉默，良久道：“世上哪有什么天生的好命，站的愈高，則高處不勝寒，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而已?！?p> “姐姐，我真的很美？”
“非常美。”
“那么姐姐?！背虨t瀟的身體突然一晃，吃力地撐住桌子，茶水被打翻，江有雪抬頭，看到一雙渾濁的眼睛。程瀟瀟吃力地繼續(xù)道：“別忘了我……”
江有雪猛地拍案而起，扶住渾身癱軟的程瀟瀟，眼淚在一瞬間奪眶而出：“妍玉……你怎么能這么傻！”
“這是傻么……”程瀟瀟倒在江有雪懷里，聞著她身上好聞的梅花香氣，“姐姐，這是我……此生……唯一、一次、勇敢……”
江有雪緊緊抱著程瀟瀟，后者體溫的流失讓江有雪再一次感到如置身火海一般的恐懼：“不、不……妍玉！你撐住，我給你叫太醫(yī)！我……我去叫阮叔叔！”
“沒、用、的?！背虨t瀟努力地睜大雙眼，視線卻越來越模糊，只有一些微弱的光充斥著她的眼睛，“無芳，是……無人問津的花啊……”
“不會的、不會的……”江有雪泣不成聲，再一次直面死亡的恐懼讓她渾身顫抖。
程瀟瀟感到溫熱的液體滴到自己的臉上，用盡力氣道：“獨孤姐姐、別哭了……別哭，你要為我……高興……”
她向前伸出手，憑空撫摸著什么，露出安謐的笑容：“娘……”
短促的呼吸聲后，屋內只剩下燭火燃燒的聲音，火花四濺，如火的女孩也曾有過滾燙的靈魂。
良久良久，江有雪伸手，用自己碗中的茶澆滅燭火。
一片漆黑中，江有雪抱著程瀟瀟冰涼的身體守了一夜。
熾熱最終歸于冷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