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初年,六月十九。神諭
北坡大仙今年五十七歲,身體一直挺好,但兩個月前卻突然得了怪病,病因不祥,就是怕光怕見人,大多數(shù)時候他把自己關(guān)在落潮觀中戒備最森嚴(yán)的密樓里,少數(shù)時候要外出就會戴上一個斗笠,用邊緣垂下的黑布遮住整個腦袋。
聽到此處,南坡大仙問了一句毛骨悚然的話:“滄月,你確定這個用黑布蒙頭的人是你的師父?”
滄月仙人一怔,想了想才答道:“師伯,我確定那是我?guī)煾?,雖然我看不到他的臉,卻經(jīng)常與他對話,那聲音、語氣是不可能假冒的,畢竟我們在一起生活了這么多年,這個把握我還是有的?!?p> 南坡大仙點點頭,滄月仙人繼續(xù)講北坡大仙的事。
很快,北坡大仙索性連門都不出了,也不準(zhǔn)人進屋,想找他的人只能隔著窗戶與他說事,他時而清醒時而發(fā)瘋,清醒時與正常人無異,發(fā)作時就狂吼、摔東西,而且他的病會傳染,曾經(jīng)有人偷偷溜進密樓想探個究竟,沒想到出來時自己也瘋了,兩眼發(fā)直,口里不住地叨念“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沒過幾日就死了。此后密樓的院墻外設(shè)置了守衛(wèi),沒人能再靠近它,但滄月仙人是個例外,因為他要給自己的師父送水送飯,他每次從窗口把東西遞進去,然后把用過的帶走。
更為蹊蹺的是,北坡大仙病成這樣卻不準(zhǔn)滄月仙人去外面請高人為他診治,他似乎準(zhǔn)備一直這么耗下去,偏偏這時從王宮中傳來諭令,太后準(zhǔn)備把幾個月后舉行的東稻甸冬祭升格為少昊國的王祭來操辦,而王祭大禮必須由落潮觀的觀主主持,北坡大仙便犯了難,眾人一番合計,最后想到了北坡大仙的師兄南坡大仙。
南坡大仙沉思道:“王祭不同于冬祭,冬祭各甸自行舉辦即可,王祭是八甸首領(lǐng)齊聚日出城舉行儀式,耗費甚巨,每遇大事才辦,太后為何突然要在今年弄這個?”
滄月仙人道:“具體原因沒說,但是大伙私下猜測應(yīng)該跟那個傳言有關(guān)?!?p> 南坡大仙問:“哪個傳言?”
滄月仙人道:“天出異象,昊地將變。”
南坡大仙點頭道:“不錯,我在別處也有耳聞,本以為只是坊間捕風(fēng)捉影,沒想到連太后都當(dāng)真了,倒也離奇?!?p> 滄月仙人稍稍猶豫,咬牙道:“師伯,這個傳言恐怕不是捕風(fēng)捉影,是有來由的?!?p> 南坡大仙道:“怎么說?”
滄月仙人道:“它最初其實是個神諭,出現(xiàn)時共有三人在場,其中一個便是我?!?p> 南坡大仙怔住了:“哦?”
于是滄月仙人將神諭出現(xiàn)的經(jīng)過詳細(xì)地講了一遍,事情是這樣的:兩個月前,北坡大仙的一個舊友云游到此看望北坡大仙,那時北坡大仙身體尚好,兩個老友多年不見,再見甚喜,便在竹林邊擺了一桌酒菜,準(zhǔn)備來個促膝夜談,而滄月仙人則立在一旁為兩位長輩倒酒。
兩個老道天南地北無話不聊,各種奇聞異事信手拈來,聽得滄月仙人是眼界大開。后來大概是因為酒喝多了,不知怎的就跑了題,竟然聊到了道門各派對世間有何貢獻,兩人便吵了起來。
北坡大仙認(rèn)為落潮觀的貢獻最大,因為落潮觀的講書閣負(fù)責(zé)向少昊國的貴族子弟傳授文化知識,北坡大仙本人負(fù)責(zé)主持日出城的祭祀大禮,這是在世俗方面。而在道門中,落潮觀屬于煉金道,觀中有個規(guī)模龐大的煉金坊專門提煉黃金,一半交給王宮充實國庫,一半留在落潮觀自用,所以煉金坊便成了日出城的一個重要經(jīng)濟支柱,落潮觀和北坡大仙本人都深受王宮的器重,這也是落潮觀能如此發(fā)展迅速的原因。
而北坡大仙的這個好友修的是天機道,所謂天機道就是設(shè)法窺得天機以便提前洞悉人間禍福,可吊詭的是,天機不能隨便窺,窺視者要付出一定代價,要么折壽,要么運道受損,所以修天機道之人從不輕易替人窺探天機,就算自己偷偷練習(xí),所得的結(jié)果也秘而不宣,以求盡量降低自己遭受的天損,正是這一點遭到了北坡大仙的揶揄。北坡大仙當(dāng)時便笑道:“你們天機道那些東西都不敢公開示人,對世人有何價值?你看我們煉金道,沉甸甸的金塊就擺在那,你不服都不行?!?p> 天機老道臉漲得通紅,也不知是被酒沖頭還是被北坡大仙擠兌的,支吾半晌也找不到理由進行反駁,北坡大仙于是借著酒勁又做了進一步發(fā)揮:“你們天機道的能耐到底如何無人知曉,不會是故弄玄虛騙人的吧?”
要知道將酔之人最容易被激將,那老道果然就火了,只聽他冷笑三聲,抬頭端詳天象一番,道:“今晚昊地上空瑩惑二星匯聚,將入東方蒼龍七宿中的房心二宿,此象藏有天機,我便在你師徒二人面前小算一把,權(quán)當(dāng)還你個酒錢。說吧,你想測何事?”
滄月仙人對那晚的情形記得很清楚,老道說得極嚴(yán)肅,北坡大仙卻并未當(dāng)回事,依舊揶揄對方:“怎么,你今晚不怕折壽了?”
那老道道:“有兩個條件你必須答應(yīng),我只負(fù)責(zé)請神諭,卻不解釋,你們?nèi)裟芸炊闶巧咸煜蚰銈冃孤短鞕C,與我無關(guān),若看不懂也別問我,那是你們機緣未到,此為其一?!?p> “其二,今晚的結(jié)果無論為何,都只有你、我、他三人知,不可外泄。做到這兩條,我承受的天損便小很多,你肯答應(yīng)么?”
北坡大仙見他煞有其事,好奇心已起,也沒多想,便點頭答應(yīng),那老頭把桌上的雜物往旁邊一掃,沉聲道:“取沙盤來!”
所謂沙盤,其實就是個竹簸箕,上面覆蓋一指厚的細(xì)沙,為占卜之人常用之物。
滄月仙人小跑出去,很快端來一個沙盤,那老道把沙搖勻,扭頭問北坡大仙:“你想問哪方面的天機?”
北坡大仙笑道:“我身在落潮觀,當(dāng)然是問有關(guān)日出城的?!?p> 那老道道:“你想問多久時間?”
北坡大仙答:“接下來半年?!?p> 那老道道:“我行道之時,你們只可看,不可出聲,否則天機被亂?!闭f完,他抬頭看看天象,盤腿坐在沙盤面前掐指暗算,兀自閉眼叨念。
老道叨念片刻,滄月仙人探頭看那簸箕中的細(xì)沙仍毫無動靜,便與師父交換了個眼神,兩人皆是疑惑,這時老道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布袋,搖晃幾下,將布袋解開,把里面的東西往沙子面上一倒,滄月仙人定睛看去,原來是些細(xì)而黑的蠕蟲,個頭與蛻了兩次皮的野蠶差不多,老道在蠕蟲身上撒了一層淡黃色的粉末,蟲便爭先恐后往細(xì)沙中鉆,老道重新閉眼,口里念念有詞,像是行咒,北坡大仙和滄月仙人是第一次看,皆不明所以。
大約過了一刻鐘,那老道猛然睜眼,低喝道:“到!天機已出!”
滄月仙人看沙盤,只見上面只有一些蠕蟲爬過的淺跡,亂七八糟,完全看不出是圖案還是文字,這也算天機?
北坡大仙剛想開口詢問,天機老道用手指在簸箕邊緣用力敲了三下,沙盤受到震動,被蠕蟲鉆過之處頓時坍塌,露出一條條道道來,這些道道相互連接,沙盤上突然顯出八個字來,北坡大仙伸頭一看,頓時呆若木雞,這八個字是:“昊地將傾,一人之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