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初年，六月二十五。攤牌
少昊國，日出城，洪家大宅。
午后。
洪云志去父親洪不倒的書房翻了好一會，終于找到那卷已經(jīng)發(fā)黃的《初學》。
小時候洪不倒就要他背這書，可他總靜不下心，為此沒少挨洪不倒的打，打來罵去也沒見他有何長進，洪不倒便累了，慢慢地也懶得再管他，洪云志就像小鳥出籠魚歸大河，在詩情畫意的水墨世界盡情翱翔，這一翱翔就到了二十四歲，一個日出城的貴族男子應(yīng)該娶妻生子的年齡。
洪云志拍拍竹簡上的塵，拿到自己的房間攤開擺在桌上，再提起筆墨開始抄寫，才寫了“天道為學”幾個字就有點心煩，他記起前些日的一幅畫尚未作完，便找出來補筆，思緒便跑到了別處。
幾日來洪云志一直在掂量該問誰借錢，思來想去，他決定還是向父親借比較合適，一來柳伊伊是要進門的，這事早晚要父親點頭，二來這筆錢數(shù)額太大，自己那幫酒肉朋友根本拿不出，向少王開口似乎又抹不下面子，因為在眾多親朋好友中少王對他的窘境最不了解，一直以為他超脫于俗事之上過著神仙般的生活，言語中總有幾分艷羨，洪云志可不愿打破少王對自己的這種幻想。他正畫著，忽然聽到父親進門的聲音，便趕緊把畫收起來，端正姿勢繼續(xù)抄寫《初學》。
洪不倒進了門，照例問家仆兒子是否在家，家仆說在房里正讀書呢，洪不倒很詫異，因為這種情形實在很罕見，便急步走到洪云志的房門口查看，果然見兒子挺直腰板在一筆一劃地抄書，樣子十分認真，洪不倒不禁嘆道：“兒子啊，你小時候聰明伶俐，爸媽都喜歡你，對你寄予厚望，所以老爸我才給你取名叫云志，希望你從小立下凌云的志氣，唉，后來也不知怎的，你不愛讀書習武只愛吟詩作畫，這些東西哪是我們兵家子弟干的事？老爸為這個沒少打罵你，不過看你今日這個懂事模樣老爸從心里感到高興，雖然你比別人懂事晚了一點，但是開竅總比沒開竅要好。”
洪云志放下筆，端來椅子給洪不倒坐下，又給父親倒了一杯熱水奉上，然后重新拿筆寫字，洪不倒覺得兒子一夜之間突然長大了，心里高興，身上的疲乏忽然就消減了許多，想到好多年都沒跟兒子認真談過心，便打開了話匣子，他道：“你媽去得早，我們父子倆相依為命，我們洪家就你一根獨苗，你也不小了，要是真收了心想踏實過日子，我就托人給你找個事做，然后看看同僚哪家的女兒不錯就娶回來，你也早點為洪家傳宗接代。”
洪云志一直在琢磨怎么跟父親提柳伊伊的事，見父親主動把話說到此處便心中暗喜，好聲道：“老爸，我其實已經(jīng)找到了一家好姑娘，我今日肯收心讀書就是她勸我的?！?p> 洪不倒訝道：“哦，是哪家的姑娘？”
洪云志把柳伊伊父親的名字說了出來，又說他家因為生病欠下不少錢，洪不倒點頭道：“柳老爺子是文官，我是武官，當年雖然沒有共過事，但是他的名頭我是聽過的，也是一個清廉不阿之人，說起來跟我的性格也有幾分相像，他女兒從小才貌出眾，在同僚中小有名聲，能跟他結(jié)兒女親家也算門當戶對，只是沒想到他如今落到這步田地。”
洪云志見父親不反對他跟柳伊伊的事，底氣又足了幾分，趁機把借錢的事說了出來，洪不倒一愣，問：“她家借了錢莊多少錢？”
洪云志把數(shù)目說出，洪不倒把身子往后一靠，瞪著眼睛一言不發(fā)。
洪云志忙道：“老爸，你平時教我樂于助人，敢作敢當，怎么今日見人家有難就退縮了呢？”
洪不倒嘆氣道：“兒子啊，這些年若不是你做那些荒唐事把家里掏空，我現(xiàn)在到處湊湊也能拿出這筆數(shù)，只是你看這個家已經(jīng)被你折騰成什么樣了，家中無錢，我們哪有能力助人？”
洪云志道：“老爸，我以為柳老爺子跟你是一路人，應(yīng)該惺惺相惜才是，你不幫他誰會幫他？我也知道你一向清廉，家里沒多余的錢，可你想想，這個事既關(guān)系到你抱孫子又牽扯到幫助一個好人，是積德之舉，你人脈廣，只要張口說個‘借‘字，總是會有人賣給你面子的，以后我們都省著點，慢慢還人家就是了，難道你連這個信心都沒有么？”
洪不倒想了想，覺得兒子的話很有道理，道：“那好，我去探望一下柳老爺子，順便也看看他家閨女，事不宜遲，我們吃完晚飯就去吧?！?p> 這下洪云志就為難了，因為他根本就不知柳伊伊的家在哪，他這一支吾洪不倒就起了疑心，瞪眼道：“怎么，你不知道她家住哪？”
洪云志無奈之下只好承認。
洪不倒是帶兵打仗之人，習慣了乘勝追擊，于是追問：“你既然不知她住哪，你跟她是如何相識、如何交往的？”
到這一步洪云志就沒有退路了，索性跟父親說了實話，把柳伊伊為父治病不得已沒入青樓之事都講了出來，洪不倒氣得坐倒在椅子上渾身發(fā)抖，抖了一會，洪不倒抓起隨手摸到的茶杯用力摔在地上才說出話來：“……你這不肖之子！我以為你去哪里尋了個好人家的閨女，原來又是到青樓胡混，還想把一個青樓女子娶進我洪家大門，你真是被門楣撞壞了腦子！”
洪云志道：“老爸，伊伊在青樓這不假，可她是賣藝不賣身的，絕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洪不倒抓起另一個茶杯扔向洪云志，洪云志往旁邊一跳，堪堪躲過，洪不倒罵道：“虧你是個二十好幾的人了，也信這種鬼話？我還說我打仗不殺人呢，你信嗎？”
洪云志情急之下只好撒謊：“我是說真的，柳伊伊跟我情到濃時有了肌膚之親，那一次她還是黃花之身，這不可能作假吧?！睂嶋H上柳伊伊連手都沒怎么給洪云志碰，兩人哪有過男女之事？
這句話倒是把洪不倒唬住了，他坐著沒動，只是呼呼地喘氣。
洪云志吃準了父親的心思，干脆咬牙扯個大謊，道：“自那次之后，她與我情投意合，我們一來二往，她的肚子里便有了我洪家的骨肉……”
洪不倒這下真就為難了，柳伊伊舍身救父也算是孝女，肚子里已經(jīng)有了洪家的血脈，不要是有點可惜，可兒子畢竟與她是在青樓交往的，這事說出去難免招人笑話。
洪云志繼續(xù)道：“老爸，你也到了這把年紀，我娶伊伊進門，過幾個月你就能抱孫子了，我們一家人熱熱鬧鬧地過日子，你也能享受兒孫繞膝之樂，如果你實在接受不了伊伊，我也沒辦法，就讓她把孩子生下來交給官府充公吧?！?p> 洪不倒猶豫良久，終于咬牙道：“像你這般沒出息，柳家姑娘若非遇到難處未必看得上你，事情既到這一步，我們也只能迎難而上了。錢我可以去借，但是我要先去柳家見見柳老爺子?！?p> 洪云志見父親松了口很是高興，父子倆一番長談，對未來作了細細規(guī)劃，連小孩出生后該取什么名字都有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