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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異殘淵卷軸

第十四章 夏葉辛,你何時能夠明白?

九州志異殘淵卷軸 招招搖搖 5522 2020-12-04 23:04:36

  優(yōu)曇花開云夢亭,相約歸期卻無期。

  江沉風說,世上怎會再無姜樂蘊?

  我站在廊檐下,看著姜楚氏哭得肝腸寸斷,撕心裂肺,我坐在云夢亭外,看著江沉風棲棲遑遑,頹廢潦倒,這才真切的覺得,世上果真再無姜樂蘊了,仿佛姜樂蘊自春暖花開時離開青州,姜氏一族便早已再無此人。

  江沉風在姜家門外跪求了一月又一月,終是無從得知姜樂蘊的墳塋所在,我跪坐在云夢亭外的黑石上,疑惑問他:“斯人已逝,何必執(zhí)念?”

  江沉風捉著酒壇子的手微微顫抖,許久,他抬頭望向有些陰沉的天空,嘆氣道:“她那時那么決絕,其實心里……定然是十分絕望痛苦的,而在下……卻不曾陪伴左右。夏姑娘,是人皆有執(zhí)念,不是么?在下的執(zhí)念,不過是……不曾有過的希望,若能換取樂蘊雙親諒解,告知在下她的所在罷了,我想……約莫她也是想見我的吧!”

  江沉風說是人皆有執(zhí)念,他的執(zhí)念原來只是想獲得姜樂蘊雙親的允許,許他與已經(jīng)死去的姜樂蘊片刻的光明正大。若無子懷提醒,我當真無法理解他二人。師父說,正因為世人有執(zhí)念,才能以執(zhí)念化生機,我才能借此彌補那張卷軸的痕跡,我那時卻并不知人為何會有執(zhí)念,這執(zhí)念又是何許樣子,但今日,我卻十分的感觸,覺得情愛真教人難過。

  我改變了江沉風的結局,這結局便是他終于感動了姜楚氏并年老的姜二爺,他跪在人頭攢動的街上,叩拜三次,拜別姜楚氏而去,我看見姜楚氏抬起手肘,擦了擦眼淚,終究不言不語的撤下了車簾。

  姜樂蘊的所在真正的隱蔽至極,正是西盧山相對的空寂山腳陽面一座孤墳。江沉風不曾辭別我和子懷,但子懷在山腳下拉住了我,他說,他二人兩年未見,定是有些話說,我想了想,默然的點點頭,二人便坐在路邊上,等到夕陽西下。

  “你怎么了?今日好似不太開心?!弊討鸭s莫看出了我的情緒,便試探的問我。

  我與他也算相識了那么許多日,也不覺得難為情,便嘆息道:“你我所處之地,實則是卷軸里的幻境,但即便是幻境,等到執(zhí)念已消,卻也是現(xiàn)實之境。不論是現(xiàn)實還是幻境之中,不論是辛夷和常昊,還是江沉風和姜樂蘊,男女的情愛都不曾使人感到快活。懷公子,師父說世間之情,處處誤人,平日里我總不以為意,但今日……我卻覺得十分難受?!?p>  子懷靜靜的聽完,迷茫著雙眼看向遠方,片刻,仿佛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伸出右手握著我的左手,我今日不知怎么,雖然知他此舉不妥,卻并沒有忸怩作態(tài)的半推半就,泰然的受了。他握著我的手,我們就這樣靜靜的坐在夕陽下的田埂路邊,覺得此刻真是靜謐得有些使人恍惚。

  不知過了多久,幾只鳥兒從我們頭頂飛過,子懷緊了緊手說道:“曾有人問過江大哥,為了姜樂蘊值不值得。你還記得江大哥怎么說的么?”

  我點了點頭,“他說沒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p>  “那便是了。這世間,情是何物?”子懷又問我。

  我搖了搖頭:“我自風起山醒來時,便不記得前塵往事。師父說,情是前世債,情是今生孽。忘情卻愛,方能得道。可我那時并不明白,因蒼崋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p>  “那你信誰所言?”

  我頓了頓:“蒼崋說起世間情愛時,我從未見過他這般快活自在?!?p>  “那你呢?”子懷起身,定定的看著我,“你自己怎么看的?”

  “我以為,情愛定是十分美好之事,教人心生向往,畢生所求?!蔽一秀钡溃骸翱山蟾绾徒憬悖瑓s愛得那般辛苦。”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弊討芽嘈χ?,“焉知他二人不快活?”

  我愣了片刻,又恍惚了片刻,最后思索了片刻,這才明白子懷之意,他見我似有所懂,松了松緊繃的面龐,微微笑道:“他二人皆愿以性命交付,自是覺得情愛之事,其中快樂勝過一切,他們自得解脫,你我更該相信心中所想?!?p>  我看著他,夕陽西下,灑在他的背后,仿佛迎著霞光萬丈而來,原來釋然這般容易,我迎著他的微笑,覺得久違的一種莫名熟悉的溫暖包圍了我,與他迎面而坐,竟然成了理應如此泰然的情狀。

  “現(xiàn)在好些了么?”他輕聲問我。

  彼時我因別人的愛情傷感了那么一回,又得他寬慰許久,又想起他適才握著我的手那般細心呵護的模樣,一下子將江沉風與姜樂蘊的凄美故事主動拋到了腦后,正生出一絲絲難為情出來,見他這么憐惜軟語的問我,便不由自主的“嗯”了一“嗯”,這“嗯”一聲本來是不打緊,但因我此刻的“嗯”隱隱含了那么一絲嬌怯怯,恍恍惚聽起來竟有些蒼崋里平日講與我聽來的戲文里,小娘子與小相公撒嬌取巧的百般滋味,我一個后知后覺頓感面紅耳赤。

  “天色已晚,我們還是早些回去吧!”腦袋轉了轉,只擠得出這么一句話來。

  “你不去看看了么?”子懷顯然看出我此刻又開始忸怩了,便強忍著笑意。

  “天要變了,江大哥心愿已了,我們也該出去了?!闭f罷,我起身向前,拉了子懷的手,轉身便出了幻境之中。

  云夢亭旁邊是江沉風搭的小茅廬,我們在茅廬外的黑石上站立,此刻秋風習習,我握著大紅的油紙傘,穿著絳紅的衣衫,拉著子懷自幻境而出,世間與江沉風和姜樂蘊的結局卻已經(jīng)改變。

  儒覃坐在石斛旁早已百無聊賴,我四下望了望,竟不見蒼崋,正要開口詢問儒覃,卻見蒼崋已經(jīng)自云夢亭另一邊尋道而來,我松開手,正欲上前使幾個師姐獨有的眼色,以表達我進出幻境,而他又玩忽職守的不滿。

  然而卻并未見他正眼瞧我,只近身子懷道:“事情都了了么?”

  子懷點點頭,我有些納罕,幾時他與子懷這般親密了,倒好似子懷才是應該正兒八百進去幻境的人。蒼崋問完,也不再言語,轉身看了看我,那樣子,讓我想起了他站在風起山遙望晉地時的情景,我不明就里,但看出他心事重重。

  “既然此事已了,我們便趕緊下山吧?!鄙n崋略一沉吟,又看向身后的茅廬。

  江沉風二十五歲的時候,接了他作為刺客以來的第一單生意,救了他一生最愛的女人。

  那時,江沉風二十五歲。姜樂蘊十五歲。

  青州去往王都,王都再回到青州,姜樂蘊用盡了一生的力氣。她的一生,何其短暫。

  江沉風在云夢亭外苦苦等待優(yōu)曇花盛開,但花開花謝,一夕之間,他的一生,亦何其短暫。

  “燒了它吧?!蔽艺驹诿]外,感慨萬千,執(zhí)念之所,因歸塵土。

  蒼崋點燃火折子,扔進了茅廬之中,大火借著風勢燃得十分暢快,只是燒著燒著,一個白點忽閃而過,眾人還未反應,我的脖頸已經(jīng)纏繞著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我自是明白這是那團雪貂,它蹭了蹭我的脖頸,顯得格外親昵,我無言的看了看儒覃,他眼巴巴的望著那團白絨絨,失望得很是徹底。

  就這樣,我們從風起山下山時的孤男寡女,變成了如今帶著一個娃并一只雪貂。若非蒼崋點火之時未曾提醒我們,這樣火燒茅廬最易引起山火,彼時我定會好好寬慰儒覃,將雪貂贈與他,但山火來得太過猛烈,我們氣喘吁吁的下山時,早已將片刻前的各自心事忘得一干二凈。

  “蒼崋哥哥,我是孩童,自然不太知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燭之事。但據(jù)理,你卻是應該知道的?!比羼笾∪?,有些憤憤然。

  “恩,一時忘記了?!鄙n崋轉身看了看身后漫天的火光,說的云淡風輕,但眼中顯見依舊心事重重。

  我將卷軸重新背在身后,寬宏大度道:“算了,好歹你師姐我護住了卷軸?!边呑哌厗柹n崋道,“現(xiàn)在我們要往何處去呢?”

  若是平日里我問蒼崋,當然,因我向來有些路癡,在風起山時,常常問他這個問題,他一貫回我以白眼,并自顧自領路去了,但今日,蒼崋反常的停下步子,卻是看著前方怔了怔。

  “山火越發(fā)大了,若不趕緊離開此地,叫齊人知曉你我?guī)兹瞬⒎驱R國人,恐誤以為我們是細作也為未可知?!遍_口的竟然是儒覃,我有些詫異他竟然知曉這其中高深的道理,因我一時之間未想到這一層,頓時有些面上掛不住,也不知懷公子他聽到是我開口問的沒有。

  “懷公子,在下有一事請托?!鄙n崋并未理會我和儒覃這一問一答間的翻江倒海,而是側身與我身旁的子懷冷淡疏離的開口。

  子懷頓了頓,終究點點頭道:“我正要尋道拜訪南屋真人,此事自當盡心竭力。”

  蒼崋聞言卻是冷笑一聲:“只怕你是求之不得?!闭f罷,才轉身看了看我,蒼崋本是比我還小了那么兩歲,但因他近兩年應了師父的話,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如今站在我面前,我都要仰望一二,見他如今這這幅少年老成的冷漠樣子盯著我,叫我渾身不自在得緊,“我將我?guī)熃銜簳r托付與你,待她回到風起山,在下希望懷公子,能夠趕緊離去。”

  子懷愣了愣,看了看蒼崋,又看了看我,許久才開口道:“若在下得真人求證……”

  “求證?你要求證什么?物是人非,此事可休?!鄙n崋毫不客氣的打斷子懷,“她如今的樣子不好么?還是你想要她盡快想起那些過去?想看她悔恨痛苦一生?”

  “你們口中的那個她,是我么?”子懷和蒼崋二人表情凝重,我只得尷尬的站在二人之間,怯懦開口道,“不如……”

  “不干你事?!鄙n崋冷眼打斷我,“我要回一趟家中,你……與懷公子先回風起山。待我事情辦完,再來風起山找你。”

  “可我卷軸還是殘破的呀!”我疑惑開口。

  “那你意欲如何?”蒼崋蹙眉看我,“師父命我護你周全,如今我有事,自是師父能護你周全。其他人……我不放心?!?p>  “哦!”我有些氣短,“你要回哪里的家中?我可與你一同前往呀?!倍鳎@話出口,我方覺得我總算說中了那么一個重點。

  儒覃在一旁使勁點頭道:“就是就是,我與夏姐姐可同你一起的。啊……那個……我雖然應當同懷哥哥一起,但……我們卻是能一起的?!闭f得無比真誠懇切。

  “我有些事情要處理。”蒼崋側過了身子,“不便與你同行?!闭f完,像是寬慰我一般,伸出手來替我捋了捋額前散亂的發(fā)絲。

  “你要去哪里?”我追問,“你可曾記得,師父命你我二人同去同歸?!?p>  “同去同歸……”蒼崋像是自言自語,“我自會向師父飛鴿傳書?!?p>  “你口中那個家,是否是晉地?”蒼崋眼中有一絲疲憊和沉重,讓我想起他曾多次站在風起山上遙望晉地時候的樣子,“你一個人,我也不放心?!?p>  蒼崋的手頓在我耳邊,眼中浮出一絲笑意:“你幾時也不放心我了?”他將我耳邊的秀發(fā)握在手心,怕它稍縱即逝般,“你放心,我只是去去就回,待一切塵埃落定,定會時時待你在身邊,永遠陪著你?!?p>  永遠陪著我?蒼崋和南屋真人論道時,曾經(jīng)提到過這世間的“永恒”,南屋真人說,世間萬物,生死輪回,從無永恒,天長地久有時盡,故不必強求。蒼崋卻辯駁,世間喜怒哀樂,悲歡離合,由愛生恨,向死而生,生生不息,從無廢止,便是永恒。

  是以,當蒼崋說“永遠”之時,我腦中竟全是他二人的“永恒”,我不愿相信世間諸事,轉瞬成空。我常常想,師父追求得道,可得道又有何用?但我嘛……我頭一次以為,若是永遠和蒼崋似在風起山那般,我著實也有點遭受不住,便無畏無知的搖頭答道:“天天看著你這張嚴肅臉,那還是算了吧!”他行為舉止易于平日,此刻看著我又是格外溫柔,我模糊的想了想,蒼崋在風起山時,對我皆是面冷內熱的,什么時候變得這般冷漠的?哦,大約好像是遇見懷公子以后。

  我心里咯噔一聲,詫異的抬眼,與蒼崋正好對視而立,他微微一笑:“夏葉辛,你何時能夠明白?”說完,那笑轉而變?yōu)榭嘈Γn崋收回手,轉身便看向子懷,“懷公子,希望你信守諾言?!?p>  子懷自蒼崋那一系列舉動開始,便未曾言語,此刻面上亦不知是何種情緒,只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繼而點了點頭,蒼崋抬手摸了摸儒覃的頭,轉身便大步離去了。

  那隱在樹后的灰布麻衣男子牽出兩匹黑馬,二人上馬疾馳而去。

  我兀自呆立在原地,看著遠去的二人變成兩顆模糊的圓點,心中很是疑惑震驚,蒼崋問我,何時能夠明白?他很少直呼我的名諱,風起山時,概因我惹著他時,他也不過是鄭重的喊我一聲師姐,看著我的眼神在我腦海中忽然一閃而過的熟悉。

  這熟悉不是兩年之中在風起山任何一個場景里所見,這熟悉是似曾相識。這熟悉是關于我的過去。

  “蒼崋哥哥就這么走了……”儒覃嘟著嘴,顯得不舍不愿。

  天色將晚,火光被大風裹挾著離我們越來越遠,顯然向更遠的山巒掠去。而我毫無所覺,腦中努力尋找著與蒼崋比風起山更早的記憶,那記憶里一個女孩抓住一個男孩的手臂,男孩裹著黑色面紗,驚愕的回頭。

  畫面在腦海中閃現(xiàn)而過,如久遠夢境的回響,子懷來到我身前,面色沉重而哀傷,“你想追上去?”

  我無言的點點頭,看向子懷,我與他近在咫尺,但好似頭一次隔著千山萬水一般,讓人覺得此刻的一切都不真切,我有種如困夢中的恍惚,我深手掐了掐儒覃,儒覃大呼一聲,捂著臉頰震驚且恐懼的瞪著大眼睛沖我吼道:“夏姐姐,你發(fā)瘋了么?”

  啊……他這一聲驚叫著實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將我從煩亂的思緒中,立刻抽身出來。

  “啊啊,你……你沒事吧!我……我以為尚在幻境中?!蔽矣行┬呃⒌南胍獡崦羼拿骖a,寬慰寬慰,哪知他翻了個白眼,移步躲在了子懷身后,顫抖道:“我我我沒事,原來夏姐姐不是發(fā)瘋了,是魔怔了?!?p>  我伸出的手就那么僵在了那里,有些訕訕的不知再如何向子懷開口了。

  “懷公子,你能帶我去找蒼崋么?”片刻,我還是鼓起勇氣,“師父說我只有換取世人更多的執(zhí)念,才能彌補殘破的卷軸,想起我的過去。可蒼崋此刻叫我回風起山……他明明知道,我此時不可能回到風起山,卻故意要你帶我回去,他定是發(fā)生了什么要緊的事情?!?p>  “你擔憂他!”子懷望著我,眼中的哀傷和苦澀真叫人難以忍受。

  “額……那個,你無需介意,因我好歹做了他師姐,擔憂師弟著實是人之常情?!蔽亿s緊解釋,話已出口,方覺得我的解釋有些冒冒失失。

  “是么!”他苦笑一聲,“可在下允諾了公……允諾了蒼崋,若是出爾反爾……”

  “是我央求于你,并非你出爾反爾?!蔽掖驍嗨?,“你與蒼崋打的啞謎我并不關心,但我知道,你一定明白蒼崋此刻將趕往何處,而我們現(xiàn)在追上去,緊隨其后,他一定沒辦法趕走我?!?p>  子懷看著我的眼睛,片刻后終于點了點頭,“晉國將有動蕩,蒼崋他……你若跟去,恐怕于他并不利?!?p>  “晉國動蕩,與他何干?”我不解。

  “也罷,我?guī)闳?,自然能護到你的周全,從一開始,他便無需擔憂。”子懷沖我微微一笑,“我怎能再犯同一個錯誤。”

  我尚未理解他話中之意,但儒覃顯然是聽得明明白白,高興的跳出來道:“真的么?我們可以去晉地了么?”仿佛是等著我們首肯。待看到我點頭,他竟斂容道,“爹爹曾說,他是在晉國遇見的我,我終于可以去晉地看看了。”很久未見儒覃這般天真爛漫,我和子懷只得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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