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來了,汶河的冰化了。清凌的河水歡快的流淌,澆溉了河畔的垂柳,潤濕了兩岸的田地。春風一吹,麥苗長的極旺,綠的油黑。燕子忙著銜泥做巢,好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色。汶河邊的這座古老村莊,名叫一擔土。它原是不叫這個名字的。據(jù)傳,早年間此地居住著一族曹姓人,沿中心街一溜打下了八口水井,以供族人生活所需,故此村早稱曹井。后明朝初年,燕王掃北,戰(zhàn)火燃過曹井,家破人亡之間曹姓族人盡皆逃往他鄉(xiāng),再未返回。待天下平定,成祖為安天下,遷山西洪洞縣人補各地荒蕪之區(qū),便是這時遷來了一家儲姓人,從此繁衍生息了下來,名字也改為儲家莊。
????此后數(shù)百年,儲姓人不斷發(fā)展壯大,到清朝初年,儲家莊已是人口一千,遠近有名的大村子。村子中央一棵大槐樹,乃其先祖從洪洞遷徙本地時帶來的家鄉(xiāng)槐樹種,落地生根,已然系發(fā)了第三代。枝繁葉茂的,尤如一頂碩大的華蓋,又似祖先的大手,護佑著儲氏子孫。大槐樹下,三間小廟,兩堵圍墻。正殿檐下,金邊朱地的匾額上,工整的寫著儲氏家祠四個大字?;覊焱撸~爐木龕,倒也有著些許威嚴。
????莊邊的汶河,雖然不是通航所用,然水面寬廣,足可跑的開大船。據(jù)村中老人講,早年這兒也只是一個大湖,雖無活水補給,但也常年未曾干涸過。明永樂九年,工部尚書宋禮主修大運河,通湖為河,東接汶水,直接連到大清河。又在三官廟設閘筑壩,為的是豐水期分擔大清河的水量,枯水期為之補充水源,保障漕運的暢通。因為連接著汶水,所以名曰汶河。這種為大河道調水保航作用的河汊,古代水利上統(tǒng)稱水柜。
????康熙十五年夏,天降暴雨,半月未歇,黃河奪大清河入海,齊魯大地頓成澤國。昔日溫和的汶河瞬間變成了猛獸,洪水夾雜著折斷的樹枝和石塊傾瀉而下,山崩地裂。儲家莊東南方向,大堤被豁低了三尺有余,幾近決口。人們何曾見過這種情形,全都扶老攜少驚駭?shù)乇枷虼逯写蠡睒湎?。年逾古稀,須發(fā)全白的老族長儲振邦矗立當中,面對著滅族危機,只見他雙眉緊鎖,大聲喊到:婦孺留下生火做飯,所有爺們兒都跟我去護堤。說罷便拿著鐵鍬沖在了前面。在老族長的感召下,儲家漢子個個手持鍬鎬,身背扁擔蘿筐,浩浩蕩蕩奔向大堤,場面好不壯觀。
????在沒有機械的年代,抗洪完全依靠人工進行。儲家莊地處平原沒有石料,再加上物資匱乏缺少麻袋,只能在堤下挖坑取土,盛入蘿筐后用扁擔挑上大堤。老族長來回走動著,四下查看險情,指揮大家將土倒在大堤的薄弱處。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能這樣臨危不懼,從容有條的領導抗洪,足可窺見當年的風采。
????要說這儲振邦,年青時也是相當當?shù)臐h子。從小生長在莊稼院,繼承了他爹伺侯莊稼的本事兒,干農(nóng)活可是好把式。鄰居鴻章二爺行伍出身,格外喜愛這個后生,親授他三十六路孫家拳。祠堂東屋設有義塾,三年里他多次受到先生的夸獎。儲振邦十八歲那年,娶了東莊李氏姑娘為妻。大婚當夜,他剛走到洞房門口,便聽到莊上人喊馬叫,原來是土匪進了村。他隨手抄起連桿跑出了院。十字路口與土匪遇了個對頭,一記連桿甩過去,土匪應聲翻下了馬,立時斃命,剩下的見此情形望風而逃。三十五歲那年,老族長歸了西,莊中開堂祭祖,一致公推他為新族長,已近四十年了。
????再說這抗洪之事。天已經(jīng)擦黑了,奮戰(zhàn)了三天兩夜,洪峰不知挨過了多少,可這水依舊沒有退去的意思。人都極度疲勞了,一個個東倒西歪地喘息著。雨依舊不大不小的下著,燈籠的微光照著堤下千瘡百孔。老族長坐在樹下,默不作聲,一口接著一口的抽著煙袋,思考著對策。忽然間,正南方向傳來轟隆隆的響聲,伴著樹木折斷的聲音越來越近,新的洪峰到來了。驚覺的人們折身而起,呼喊著奔向大堤。依舊是挖土挑土倒土,伴隨這黑漆漆的夜重復著。已經(jīng)兩個時辰,洪水絲毫沒有退意,反而在繼續(xù)上漲。土高一尺,水漲一尺,堤高一寸,水升一寸,一筐筐土倒下去,頃刻就被大塊的沖走了。人們絕望了,奮戰(zhàn)了三天三夜,眼看著大堤就要支撐不住,沒有了希望。一個停住了腳,兩個停住了腳,三個放下了....沒有人再行動了,全都朝向大堤呆呆的立著,目光由暗淡轉向迷離。夜,靜的可怕。
????老族長站在堤上,清瘦的臉龐蒼白無色,手拄一截鮮樹枝,褲腿挽至膝蓋。不遠處,土塊砸入水中擊起了大大的水花,濺的四下滑落。他轉身看向人群,望著呆立的如同木偶。剎時目光如炬,大聲喝道:“再來一擔土?!比欢]有人回應。“再來一擔土“,第二聲畢依舊沒有人行動。老人憤怒了,雙肩抖動著,似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吼道“再來一擔土?!边@一聲如雷貫耳,把人們震懾了。一個個如夢驚醒般忙碌起來,大堤上又恢復了嘈雜。老族長扔下樹技,接過一筐筐土傾倒在腳下,臉上的汗水順著白須滴落著。猛然間,西北方向一聲巨響,好似天雷炸裂一般,緊接著洪水也快速的下降。正在迷惑時,聽得對岸的人群喊到,楊村的田里決口了,快去那里堵口子。聞聽此語,岸這的人是歡呼雀躍,雖然對岸受了災,可自己的莊子是保住了。老族長直起身子,蒼白的臉上掠過一絲微笑,一口鮮血噴涌而出,重重地栽在了地上。
????七天后,老族長出殯,儲家莊無論老少,皆穿縞素。厚重的棺木穿過村口的木坊,坊額已被重新鐫刻上了三個大字:?一擔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