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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雅王

070 空行母

彌雅王 格大 3478 2025-02-05 15:42:51

  云朵橫斜在半空,潑墨出各種畫面,像隨意抽出的蠶絲,飄飄灑灑,萬里千里。又像隨風(fēng)飄散的蒲公英,一朵兩朵,盡在湛藍(lán)碧波里。

  “什么空行母?”尖臉的問道。

  那男孩并不說話,只是抬頭望著長空,那烏黑光亮的眼里像是裝了比蒼穹還要廣闊的東西。尖臉的也不自覺隨著他的目光望向天空,只見湛藍(lán)的遠(yuǎn)空像是長出了一束雪白的云束,它像陽光一樣蕩漾開來,像給藍(lán)天鋪上了一條雪白的大道,而那大道上點(diǎn)綴著像塵埃一樣灰色的或長或短的小點(diǎn),那小點(diǎn)在空中漂浮著,慢慢的越來越大,直到近空里,才看清那是一只只巨大的鷹鷲。

  尖臉的不禁打了一個(gè)寒顫,再仔細(xì)端詳眼前這不尋常的男孩,陽光透過葦葉間給他的赭紅衣上灑下了斑斕,周遭仿佛變成了佛堂一般,可自己明明還在郊外,這種幻覺讓他內(nèi)心一陣火燎抓狂,不自覺抓緊腰間的彎刀,眼露兇光,緩緩向他移動(dòng)。

  “凌溫,吹夠了沒有,我們走啦!”

  忽然,傳來一個(gè)陌生的聲音,尖臉的頓時(shí)停下腳步,扭頭只見說話那人滿臉虬髯,穿著西域胡人的服裝,寬大的衣領(lǐng),踩著破爛的沙靴。他見到捉刀走向男孩的尖臉人,起初一陣驚愕,但隨即眼里裝滿了沒見過世面的驚奇。

  “嘖嘖!”他瞪眼盯著尖臉的腰間,口中嘆道,“哎喲喲,這位朋友你這可是難得的好刀啊!”

  說著兩步上前擋在了男孩和尖臉人之間,一陣喜笑顏開,“我們凌溫見識短淺,哪見過這等寶刀!”

  尖臉人疑惑不已,不錯(cuò),自己的刀是做工不凡,這刀在契丹只有像他們這種高級皇宮侍衛(wèi)才有,可這穿著破爛叫花子般的胡人怎么會(huì)一眼看了出來?他到底是什么人?

  “你還是把你的寶貝收起來吧,別亮瞎了我們的眼!”

  虬髯男子說著還一陣哆嗦,好像那寶刀光看一眼就足以傷人似的。尖臉的這才從沉思中反應(yīng)過來,看看那虬髯男子,又看了看凌溫,兩人長相天壤之別,不像是父子。

  只見虬髯男子當(dāng)下也上下打量著他,“我看朋友你氣度不凡,又身配寶刀,一定是有膽識有眼力的好漢,我這里有件東西還望你幫忙賞識賞識!”

  見尖臉的仍不移步,虬髯男子直想把手臂拉成竿子那么長,“這邊請!”

  雖然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尖臉的穿鞋的自然不怕他光腳的,鼻哼了一聲,跟了上去。

  沒走多遠(yuǎn),只見湖面映出岸邊三四頭雙峰駱駝,鞍子上都是沉淀淀的貨物,那虬髯男子上前牽了為首的一只駱駝,在駱駝脖子下一陣轉(zhuǎn)悠,哪知那駱駝見水了不聽使喚,腳下一陣亂蹬,踩起水花撲得他滿臉都是,胡子渣上到處都是淤泥,那樣態(tài)之滑稽就連一直繃著臉的尖臉嘴角也吐出一絲嘲笑的意味。

  虬髯男子折騰了半晌終于從駱駝鞍子上取下來一個(gè)破破爛爛的口袋,倒出了好多破衣服爛衫子,尖臉人想看看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也探頭望著,只見最里頭卻藏著一個(gè)長長的盒子,盒子打開來卻是一軸畫,待畫展開,只見在明艷艷的桃樹下,有幾個(gè)嬌艷如花的少女,她們的鬢角扎著各色各樣的琉璃,襯得滿面春光,“這是我經(jīng)過沙洲時(shí),從一個(gè)畫商那里買的,他說是唐時(shí)閻立本真跡,你幫我瞧瞧……”

  尖臉人哪認(rèn)識什么閻立本,不知他是吃糠還是吃米長大的??墒稚线€是不自覺接了過來,畢竟他認(rèn)為承認(rèn)自己的無知才無知。

  那叫凌溫的男孩看著不遠(yuǎn)處的兩人,飛快地往葦叢中跑去。

  他之前來葦叢中小解,不想碰到那兩人要將一個(gè)孩子殺死拋擲野外,于是他故意吹笛引他注意,希望能給它帶來一線生機(jī)。這下他要盡快找到它,把它藏起來。

  果然,它還在白云藍(lán)天下安詳?shù)厮?,對剛剛?jīng)歷的這驚濤駭浪全然不知,這時(shí)的它還未受到塵世間的俗擾,就像佛主一樣圣潔,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探了探它的鼻尖,冰冰涼,但卻又能感受到微弱而又均勻的呼吸,他靜默了一會(huì)兒,然后又像下什么重大決定似的把自己絳紅色的衣服脫下來套裹在它身上。

  它頭發(fā)細(xì)細(xì)的,柔軟如絲,睫毛卻是黑黑的,長而卷曲,他把自己手腕的硨磲寶石纏到她的手腕,希望能帶給她平安。突然,隨著一陣悉窣聲草叢中騰地串出一個(gè)東西,他以為有危險(xiǎn),下意識地?fù)涞剿砩献o(hù)著,卻見面前兩只圓溜溜的眼睛正打量著他,原來是一只漂亮的小花貍,它的腿是白絨絨圓嘟嘟的,身上卻是花斑的。

  “咪咪,咪咪,你出來!”

  不遠(yuǎn)處傳來一個(gè)婦人的聲音,男孩心里祈禱著那貓咪不要應(yīng)聲,結(jié)果事與愿違,那貓咪像打哈欠一樣‘喵喵喵’叫個(gè)不停。男孩抱起那嬰孩,尋思著往前?是湖泊。往后?是荒原。往右?可那個(gè)尖臉人還在。往左?又會(huì)遇見尋貓的婦人了。人一生會(huì)遇到很多選擇,有的選擇很重要,卻又很難,如果光景不待需要你馬上做出抉擇的時(shí)候更難。

  正在他左右為難時(shí),它卻醒了過來,烏溜溜的眼珠一轉(zhuǎn),隨即放聲大哭起來,他嚇得手足無措,慌亂中把它放回原地,自己躲進(jìn)了葦叢中。

  這時(shí),那尋找花貍的婦人找了過來,她見到那嬰孩先是一驚,接著四下張望,凌溫閉上眼睛,心里默念著,“佛主告諭,渡人無境!佛主告諭,渡人無境!佛主告諭,渡人無境!”

  再睜眼時(shí),只見那婦人蹲身抱起了嬰孩,露出了慈愛的微笑,說也奇怪,它一被那婦人攬入懷中即刻便不哭了,婦人輕柔地?fù)崦男∧樀?,目光掃過四下,忽然躬身撿起一旁的紅笛,微笑地轉(zhuǎn)身走了,白腳的小花貍也跟了上去,不時(shí)回過頭看躲在葦叢中的凌溫。

  凌溫心里說不出是喜是悲,這原本是他期望的,希望它碰到一個(gè)好人,可是當(dāng)下卻又悵然若失,還有他心愛的笛子……

  等他回到湖邊,虬髯男子和尖臉還在聊著。

  “今日果然遇到高人了!朋友,如果你不嫌棄,在下愿將此畫贈(zèng)予你?!?p>  尖臉的不敢相信,“這不好吧!這是真跡…”

  “誒,物有其主,這畫在我這兒我都不會(huì)欣賞,你說不是暴殄天物嘛!”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奔饽樀膶に贾约阂膊欢蕾p,可若真是好東西,他回頭獻(xiàn)給太后和圣主豈不是物有所值,他平日在宮里也總是看到圣主搗鼓書畫這些玩意兒。

  虬髯男子把畫包裹好,又轉(zhuǎn)身到駝鞍上解下自己的大葫蘆,“如果朋友不嫌棄,請收下我這壺從高昌國帶來的葡萄酒,可是好酒哇!我一路都不舍得喝?!?p>  一聽說是高昌的葡萄酒,尖臉的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要知道高昌的葡萄酒天下聞名,就連他們大遼的圣主都特愛,每年高昌國都會(huì)派人送酒入庭,聽那送酒的人說,高昌國到處都是酒坊,就連僧侶們都會(huì)釀酒,也愛飲酒。

  虬髯男子趁機(jī)渲染,“我跟你說,這酒確實(shí)來之不易,我們一路從高昌國來,途經(jīng)甘州時(shí)剛好遇到彌雅王拓跋德明領(lǐng)兵攻城,我們只好從河西走廊往東,繞道涼州,嘿,到了涼州又遇到了彌雅軍攻城……”

  “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尖臉人突然問道。

  虬髯男子頓了頓,“秦州?!?p>  話他只說了一些,真假參半,他倆原本準(zhǔn)備通過甘州翻越祁連山去河州的,哪知?jiǎng)偳刹磺捎龅綇浹跑娐时ゴ蚋手?,他只好改道沿著河西走廊往東,準(zhǔn)備從涼州南下去河州,結(jié)果甘州可汗夜落仡帶領(lǐng)回鶻軍故意示弱,誘使彌雅軍入祁連山腹地,然后發(fā)動(dòng)大勢反攻,讓彌雅人狼狽而逃。等他們到了涼州,又遇到策馬歸來的彌雅軍集結(jié)人馬攻取涼州,無法,他們又只好繼續(xù)往東繞得更遠(yuǎn),這才來到了羅洛山一帶。

  “朋友你要往哪兒?”

  “銀州!”尖臉的淡淡道。

  虬髯男子舒了一口氣,幸好方才話里留了幾分,想他一路都破口大罵彌雅軍,什么難聽的都罵,他不明白為什么自己老是跟彌雅軍一次次狹路相逢,先是甘州、后是涼州。這尖臉的要去銀州,原來他也是彌雅人。

  想到這里,忽見凌溫回來了,虬髯男子和尖臉的都以為他剛才方便去了,凌溫見此時(shí)尖臉人滿臉笑容,跟之前的陰鷺嚴(yán)肅完全不靠邊,可尖臉的知道他對自己有所忌憚,因?yàn)樗?jīng)過自己身邊時(shí)故意繞了一個(gè)彎。

  這時(shí),尖臉的突然對虬髯男子道,“我得走了!”

  虬髯男子裝作一臉驚詫,“這么快!”見尖臉的毫無表情,于是改口道,“朋友,后會(huì)有期!”

  尖臉的嗯了一聲,往北走去。

  等尖臉的走遠(yuǎn)后,虬髯男子笑意盈盈的臉突然拉了下來,“你能不能乖乖的不要給我闖禍了!害老子又白白搭上了一幅名畫和一壺好酒。我一路從沙洲和高昌把它們帶過來,我容易嗎?”

  凌溫盯著虬髯男子,不說話,虬髯男子見他裝束與之前不同,厲聲問道,“你的衣服弄哪兒去了?”他還是不回答,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走回來了,他本可以遠(yuǎn)走,但是天大地大,要往哪兒呢?

  有人說,人這一世的每一次擦身而過都需要前世上百次的回眸,緣分這東西往往就那么微妙,微妙到有時(shí)候全世界就剩你們倆,如果無緣,終究還是無法碰頭,正如圓臉的和凌溫,尖臉的和那婦人,虬髯男子和那小嬰孩。

  生氣歸生氣,虬髯男子牽過駱駝,抱凌溫坐上駝背。這下他比自己還高了,他平看過去也只到他腰間,突然,他目光流轉(zhuǎn),以他一向的疑心總覺得少了點(diǎn)什么,“咦?你那寶貝笛子呢?”

  凌溫坐在駱駝背上,不冷不熱不急不緩地吐出兩個(gè)字,“扔了!”

  虬髯男子不相信,“扔了?”凌溫點(diǎn)點(diǎn)頭,懶得再出聲。

  “真扔了?”虬髯男子顯然不信,又自言自語起來,“扔了好啊!我就看不慣你們吐蕃人,咋那么愛吹笛,這放羊的喜歡吹笛,算是打發(fā)無聊時(shí)光吧;寺院里的喇嘛喜歡吹笛,也情有可原,寂寞嘛;可就連無家可歸的流浪漢都喜歡吹笛,我就搞不懂了?!?p>  凌溫沒有接話,他抬頭望著蒼穹,鷹鷲在空中翱翔,那笛音也是空行母的妙音,而只要是佛主的孩子,都能聽懂它。

  傳說中鳳凰每五百年就會(huì)背負(fù)世間的苦難和怨恨投入熊熊烈火,在火中涅槃重生,為人世間換來安寧與祥和。而食供養(yǎng)者肉身的鷹鷲,每當(dāng)彌留之際,就會(huì)帶著信仰者的祈禱振翅飛向高空,往烈日追去,直到它身疲力盡,直到化作灰燼。有人說它們太高傲,高傲到連尸體都不屑留于人世間,可有人卻說,它們太圣潔,要把最美好的信仰化為灰燼灑向天地間。

  可凌溫知道,它們是在贊美,是在歌頌,歌頌生的壯美,歌頌死的華麗。

  看著在空中自由翱翔的它們,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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