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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雅王

059 礠縣老道

彌雅王 絮允允 3896 2021-02-12 12:26:19

  浩浩蕩蕩的隊伍隨著朝陽的光影移走在南下的道路上。

  到了礠縣西山一帶,有一條能通京畿、陜西、湖廣、云南的南北官道,西山綿亙二十余里,官道穿西山東側(cè)而過,一路怪石林立,老樹森天如槍矛。

  這礠縣處在宋遼邊境,自春秋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不僅盛產(chǎn)瓷器,景致也是首屈一指,既有密邇畿甸、丘阜大川,又有原野平沃、池沼湖泊,還有高山千仞、崖石笏笏。

  礠縣縣臺早就笑意盈盈等在路口自報家門,曹利用見后打馬來到官家駕輦旁,“官家,礠縣縣臺聞訊前來接駕!”

  過了一會,劉公公掀開車帷,“官家有旨,讓他前邊帶路,不用叩見了!”

  官家出京畿的時候百般無奈,這回程似也似帶著淡淡無奈,加上連日車馬勞頓,已是做什么都提不起興趣,就好像北征這幾個月已花光了他的精力一般。

  走了一段,曹利用突然問那礠縣縣臺,“我們離礠縣城還有多遠(yuǎn)?”

  “稟大人,還有三十余里!”

  縣臺這下被打開了話匣子,一路自顧介紹起了當(dāng)?shù)氐牡乩砻耧L(fēng),“我們礠縣境內(nèi)有兩條大河,一條是源自磁縣的牤牛河,一條是源自契丹的漳河,這漳河源自太行山......”

  “那是什么山?”

  他一點都不惱方才說話被打斷,笑道,“大人好眼力,那是神麇山!可是神山啦!”

  “神麇山?”

  曹利用捻著胡子疑惑地望著那山,只見山間云霧繚繞,倒有些神的意境。

  “是啊,大人你看,因為它形如麇鹿,故曰神麇山!”

  “原來如此!”

  其實他對這些奇志怪誕只當(dāng)消遣,聽聽可以,可真實性?

  縣臺以為大人接話了便是興趣儼然,繼續(xù)道,“在下沒親眼見過,但是聽當(dāng)?shù)匕傩照f,有一個老道常年背著竹簍在神麇山的百丈懸崖上采藥,他身輕如燕,可以飛檐走壁?!?p>  “你是說,攀在巖壁上采草藥?就那個峭壁?”

  曹利用望著那峭壁如削,別說人類,就是飛鳥也少有上得去的,只見懸崖上還有一洞,洞下面像是有一個天然的走廊。

  “是啊,就是此峭壁,名叫麴芳嶺!”

  王欽若不信,“坊間傳聞未免太神乎其神了吧!”話語中帶著不屑。

  礠縣縣臺漲紅了臉,“下官不敢有半句謊言,只是聽鄉(xiāng)人說,這山里有個老道紫玄真人,自言百歲,每日餐霧飲露,枕云席絮,熟知老莊,精辟谷之術(shù)。”

  “那都是傳說!”王欽若打斷道。

  “道家梯霞登仙本不是什么難事,何況這飛檐走壁?道徒一向擅長攀爬,華山北峰第一條道就是道人開鑿的!當(dāng)時韓昌黎睹其高險,爬到一半進(jìn)退維谷,還泣涕沾巾呢!”

  王欽若一聽,頓時如鯁在喉,渾身不自在,只因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官家,雖然他端坐宮車中,但是礠縣縣臺和王欽若等的談話卻也聽得真切。

  王欽若連連找臺階下,“官家廣聞博識,臣慚愧!”

  這時,宮人扶著官家下了車來,大家屏聲靜氣行禮,官家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免禮,不覺環(huán)望四周,只見翠山環(huán)繞、云煙升騰,與前些日戰(zhàn)場上的烏煙瘴氣全然不同,頓時自覺神清氣爽。

  他凝神靜氣,望著山谷深處問道,“附近可有泉水?”

  礠縣縣臺好不容易見到了官家,自然是要恭維一番,“官家好耳力啊,此處三里之外有飛泉,甘冷熨齒,待臣給你取些來?!?p>  “不用,我們一同前去!”

  大部隊伍停在原地,劉公公安排了一隊人馬暗中保護(hù)官家,一眾大臣也隨官家前去。

  沒走多遠(yuǎn),只聽前面嘩啦嘩啦的澗水響,轉(zhuǎn)過一個路口只見前方地勢矮了去,是一個幽谷,怪石嵯峨,槎枒似劍,而那山泉就從那怪石中蹦淌出來的。

  官家伸手掬了一捧山泉,正待喝下,劉公公一臉驚愕,“官家,小心喝壞了肚子!”

  “怕甚么!”

  官家一口氣喝下,果真覺得這山泉水肌骨清透、甘甜無比,妙不可言。大家見狀也取了水,只覺飲下如瓊漿一般舒暢。

  這時,忽見山林深處走來一個老道。

  只見他牽著一頭臟兮兮的驢子,自己身上卻挎?zhèn)€竹簍,竹簍里裝著野草,他的眉毛和胡子仿佛三月的梨花一般雪白,可腳下卻步履輕盈。

  他若無其事地走過眾人身旁,好個老道,官家他們這么大的陣勢,他卻像沒瞧見一人似的,看山不是山,看人不是人,徑直走到他們上游,然后放下竹簍,把驢子牽到河邊飲水!

  巢父飲犢上流,他這是飲驢上流!這個目中無人的老頭兒!大家心里默念著,心想這下沖撞了官家看他怎么收場。

  可官家卻注意到了那老道挎在腰間的那一把騎行松紋古劍,再看他雪白的胡子自是有一番皎皎超超出塵越俗之感,想必是隱匿深山的高人,于是主動上前拱手問道,“先生尊姓?”

  他也不正眼瞧官家,看驢喝好水后,自己又捧著水喝起來,王欽若正要上前理論,卻被官家眼色制止。

  只見那老頭兒悠然地喝足了水,這才起身睥睨著官家,冷冷道,“貧道無名無姓?!?p>  他越是這般孤傲古怪,官家越覺得他旁眉皓首、攫骨清顏,于是又拱手問道,“那,先生哪里人?”

  老道這下倒是認(rèn)真說了兩個字,“永安!”

  “先生高壽?”

  “人生不過白駒過隙,何必拘泥于年歲?”

  “先生,請問何以至太平?”

  “黃帝、炎帝、堯舜皆是說道之人,‘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你只需將炎黃之道、堯舜之道點化天下,唯識造相,可致太平,方士偽術(shù)不足道也?!?p>  這時,微風(fēng)一過,只見草叢中一只花蚊咬住了一只螳螂的尾巴,那老道突然道,“有人以為,只有強(qiáng)者才會欺負(fù)弱者,其實,往往發(fā)動戰(zhàn)爭的是量小力維的一方,而結(jié)束戰(zhàn)爭的才是覆海移山的一方?!?p>  官家一聽,像是流水遇知音,頓時化解了纏繞他一路的陰霾。他一直以為,只有強(qiáng)國討伐弱國之理,可老道剛才一席話卻說發(fā)動戰(zhàn)爭的一方并不是真的強(qiáng)大,只不過因為無力而急需用暴力或戰(zhàn)爭來證明自己的‘強(qiáng)大’。

  還有,他雖然極力想結(jié)束這場萬惡的宋遼之戰(zhàn),可澶淵之盟卻給他的勝利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他們應(yīng)該一鼓作氣直搗大遼上京才能稱得上是真正的勝利??煞讲胚@老道卻說,結(jié)束戰(zhàn)爭才是真正的強(qiáng)大,老道不僅一語道破了他的心事還一語排解了他的心事,可真是奇人。

  官家不想與此奇人就此擦肩而過,“先生可愿隨朕到汴京?”

  那老道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而是牽著驢頭也不回地甩手走了。官家萬分尷尬站在原地,他被人拒絕,而且是無理地拒絕,而且是在眾大臣面前拒絕,氣氛瞬間變得無比緊張壓抑,大家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大眼瞪小眼,小眼瞪蝦蝦眼,凱旋之悅霎時煙消云散。

  王欽若小眼一動,連忙上前安慰道,“官家不必介懷,大多閑云散人有的不過是盧敖之傲!”

  當(dāng)真是盧敖之傲?

  傳說盧敖是先秦時的一方士散人,他酷愛游歷名山大川,據(jù)說到過北海,在蒙谷山中遇到一個坐在龜殼上吃螃蟹與蛤蜊的若士,他欲與若士為友,于是便先自我吹噓一番,說自己窮觀六合之外,周行四極。

  哪知那若士一臉不屑,說,“南方不是滿是連綿的群山嗎,我見過南方的無山之野;北方不是雪崩風(fēng)嘯嗎,我到過北方的無聲之境;西方不是明星杳杳嗎,我到過西方無冥之地;東方不是碧波浩淼嗎,我見過東方洪洞之光。我一步就能行千萬里,我去過的地方,上沒有天下沒有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聽不到,但是我還是不能了解它的全部,吾還將繼續(xù)求索,就你這番游歷經(jīng)歷,也在我面前吹噓!”

  ......

  王欽若是想通過貶低道人來抬高官家,哪里知道官家已經(jīng)把道人抬高到了一個圣人之地,他此番這般貶低,豈不是說官家有眼不識金鑲玉嗎?所以官家臉色并未好轉(zhuǎn),大家這下更不敢多言。

  但也有人小聲嘀咕著,“什么道長,說話拐彎抹角,說句人話怎么了,非要故弄玄虛,顯得自己很高明!”

  旁邊一人面色突變,心想官家對那老道如此尊重,他卻這般詆毀,讓官家聽見了還得了,望了望四周,這才小聲說道,“你小聲點!所謂天機(jī)不可泄露,道長也許是無奈為之?!?p>  這時,只見馮拯慢條斯理走到官家身側(cè),安慰道,“官家,所謂亂世和尚關(guān)門避世,道士下山濟(jì)世;盛世和尚開門斂財,而道士則關(guān)門修身!儒家也說,‘道行則仕,無道行則隱?!@是道家和儒家釋家的不同,道家則推崇無己無功無名、逍遙放達(dá),這也是道家高風(fēng)亮骨的地方。如今盛世太平,老先生這才從容回山眠花枕石,臥云嘯日了?!?p>  可誰高尚,誰世俗,誰說得清?道家的祖師老子或是莊子,都是以一種常人無法理解的方式守護(hù)著精神的純凈與尊嚴(yán),可世人卻認(rèn)為他們避世不作為是懦弱之舉。所以誰高尚,誰世俗,誰說得清?

  “是啊,巢父引犢上流,子陵狂奴故態(tài),人各有志,如此隱士,雖不為朝廷所用但不會籍沒朝廷美名,官家何須介懷?”

  官家倏忽一笑,問道,“永安在何地?”

  心想那老道不記姓名不計年齡,卻記得自己的故鄉(xiāng),一定有不凡之處。

  “永安在東南臺州?!?p>  “卿家知此地?”

  “臣從未造訪,但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滄海桑田’等典故都出于此地!還有晉朝的紫真道人也出自臺州!天臺四剎,高明寺的經(jīng)幢,塔頭寺的清風(fēng),國清講寺的古松,萬年寺的鐘聲都是千古聞名的!”

  官家點點頭,若有所思。

  馮拯道,“臣倒是有幸到過天臺,那里蒼山碧水、屏風(fēng)石壁,裂崖疏影、溪行花徑,穴空鐘靈、虹飛魚戲,既有有麻姑積雪,又有景星望月等神傳之景,日照丹山之時錦鳳欲飛,高僧名道云集洞天開悟!可謂是人杰地靈。”

  官家默默地點了點頭,舒了一口氣,望著他隱去的那片山林,突然云綃霧轂、矍霍延綿,霎時間已分不清天地,分不清時日。

  官家久久駐望,忽然道,“馮卿家,傳令下去,將永安改名為仙居!”

  “是,官家!”

  隊伍像長龍般蠕動起來,后面有兩人,一人修長瘦削,一人短小精干。

  一人見另一人不坐官轎改騎馬,“你怎么了?”

  見他不說話,又問道,“轎子里悶了?”

  那人仰面斜睨著他,“你是想問我剛才為什么不摻合吧?”

  他笑著點點頭,“我記得你也是臺州人?!?p>  那人卻突然一臉嚴(yán)峻,“我認(rèn)為,無論是做人還是做官,說實話才是對別人和自己最大的尊重!”

  駕!駕!說完策馬揚鞭而去。

  他望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每次和他對話,他總沒有一句好話,可卻都是真心話,這樣的朋友不會討好你,說你愛聽的,可卻不會背叛你。

  朝廷險惡,勾心斗角,想起長期互為魚肉那些惡心嘴臉,還有他們一聽到戰(zhàn)爭那懦弱的丑態(tài),甚至連官家都參與其中的那一出出戲,有時想來讓人厭倦,心生退轉(zhuǎn)之意,可正因為還有一些像他這樣對自己和朝廷誠實的人,才不會讓他對朝廷徹底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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