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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雅王

068 云中客

彌雅王 絮允允 3721 2023-10-12 21:15:22

  天光瀲滟,朝陽像個任性調(diào)皮的孩子,把巍巍然佇立在遼原上的山巒拖倒在地。霞光毫無保留地參合著,有的彎曲旋轉(zhuǎn)兜成圈圈、攪出五光十色的云煙,像仙人沏著茗茶,緩緩從山坳口溢將出來,流瀉過數(shù)重山。

  鷹鷲以天空王者的姿態(tài)翱翔在蒼穹,翅膀尾翼像一片片戟劍,爪子鷹喙如一截截鐵鉤,又如夜空下那一彎新月。它睥睨著蒼茫大地,它帶著勝利者的驕傲,攜著出征者的疲憊,還有那顆小石子,來到了一片秋光點染的水草地。

  最美不過靈湖秋,水天一樣的顏色。

  霞光如碎金灑在湖面,合著云彩倒影波光點點、輕盈靈動;湖水像被朝陽燒了波心,如熬透的紅糖,似乎要帶著柔光流盡,又仿佛,不只是水的力量,而是平地,只是多了游蕩。

  一群鴻雁踮著如枯枝般的腳丫在汀上歇腳,有的優(yōu)雅地踱步,它唯美優(yōu)雅的身姿,頻頻簇簇的步態(tài),像極了一副山水潑墨畫,皴、點、頓、揚,晨霧繚繞著、繾綣著、緩緩淌過沙渚,朝霞凝聚著晨光,沉沉照在它們頭頂、脊背上,像是披了一件金色的紗衣,流光溢彩,縷縷如絲。它們原本以為自己就是最獨特的存在,直到見到了它!

  它拖著沉重硬朗的羽翼,光禿禿的頭像一個早已出世的修行者,流瀉出不可一世的孤傲,和出塵絕代的風(fēng)華,它的周遭好似都彌漫著叫做距離的氣息,好似總要放遠了,才能感覺到它的那番高貴,那份神秘!

  可是,在它們看來,那孤傲中卻難免孤寂,“老兄,你飛得那么高,可曾發(fā)現(xiàn)那天上還有比云朵和彩虹更美的東西?”

  鷹鷲瞥了一眼這群小個子,自顧梳理著翅膀,“當然有!”

  鴻雁好奇,“那是什么?說來聽聽?!?p>  鷹鷲靜靜閉上了眼,“你自己上去看吧!親眼所見總比道聽途說強。”

  鴻雁有點不高興了,不過好在天生樂觀,很自然地轉(zhuǎn)移了話題,“寒露過后,我和我的伙伴們就要往南去了,你要不要一同前往?南方可美了,有融融綠云、團團青煙、剪剪清溪、霖霖細雨、娟娟新月、斑斑霜花、卷卷芭蕉、簇簇芳菲、茸茸秋草、漫漫山花……”

  它如數(shù)家珍,聲調(diào)雀躍如黃鶯兒的嬌啼。

  鷹鷲冷冷道,“這里有淙淙湍流、矗矗沙柳、茫茫暮靄、獵獵西風(fēng)、渺渺大漠、滾滾長河……”

  鴻雁不服氣繼續(xù)說道,“我在南方交了好多朋友,有燕子、黃鸝、鷓鴣、翠鳥…”

  “去吧!”

  不等它說完鷹鷲就打斷道,“你的夢在遠方,而我的夢在高處?!?p>  人各有志,鷹鷲憧憬萬里高空,鴻雁則選擇留在云端,燕雀習(xí)慣于棲息在枝頭,而魚兒卻愿意在柔波里浪蕩。

  那鴻雁突然眼睛一亮,“咦???這顆小石子真漂亮,就送我吧,讓我把它帶到南方,就當你也曾到過江南!”

  看鷹鷲也沒有拒絕,鴻雁不再多說,抓起小石子,說遠行就遠行。

  它們每年秋天都會遷徙到南方過冬,而到了春天又飛回北方,雖然南方溫暖,但它們并不眷戀,因為北方才是他們的家鄉(xiāng),就這么日赴一日,年復(fù)一年。

  它們也說不清這到底是為了什么,當別的鳥兒詢問時,它們也曾低頭沉思過那么一陣:也許因為它們的祖先就是這么做的,它們把這年復(fù)一年的遷徙當做對祖先的一種紀念!

  或者說是一種習(xí)慣吧,有些老規(guī)矩了改不掉了,一到這個時節(jié)翅膀就蠢蠢欲動充滿力量!

  又或者說是為了證明它們的獨特,做別人認為可笑的事?

  再或者說---為了旅行與流浪?

  它們似在旅途,又勝似旅途,似為了生存,又似為了心中的那份憧憬與信仰;試問,是誰在為它們指航?是那顆北極紫薇星辰?是南方的暖流?還是那太陽光?抑或是內(nèi)心的感知?

  它們掠過黃河,到了靈州城北一座巍峨的府邸上空,那里亭臺樓閣層層疊疊,煙柳畫橋裊裊娜娜,它們知道,這樣的建筑在塞外很是罕見,于是決定停下來休憩一番,前腳剛抓住屋脊,后腳卻傳來憤怒的人聲。

  “張浦,你說什么???”

  “原本以為六谷部已經(jīng)四處潰散,沒想到它死灰復(fù)燃,據(jù)說統(tǒng)領(lǐng)六谷部的竟然是那個消失了近五年的司鐸督!”

  說話人鶴發(fā)白須,他的對面是一個長身玉立滿面怒氣的青年男子,只見他倏忽一轉(zhuǎn)身,長袖一掠,墻上的長劍轉(zhuǎn)眼已到了他手中。

  張浦見狀連忙阻攔,“西平王,你要干嘛?”

  原來,他正是如今彌雅的西平王拓跋德明,昨晚剛從星湖回到西平府,今早就聽聞涼州城被吐蕃六谷部奪了去,怎不憤懣,“當然是發(fā)兵西涼!”

  “萬萬不可!”

  “父王就是為涼州而死的,失去了涼州就等于辜負了他的夢想!”

  原來,自從他們的先主拓跋思恭助唐平定叛亂之后,大唐皇帝把西北黃河一帶的靈、夏、綏、宥、靜五州城給他,并賜拓跋家國姓‘李’,還賜其鐵券御札作為他們家族世襲五州城的憑證。

  大宋建國后,太宗皇帝趙光義欲收回五州城,德明的生父拓跋繼遷與他們進行了近二十年的周旋,終于奪回了五州城,還另外打下了西北重鎮(zhèn)靈州城,并在靈州城建了這氣派的西平府。

  可人的野心不是固有的東西,它會不停地滋長,后來在大宋景德元年,拓跋繼遷又西征涼州,涼州吐蕃六谷部的首領(lǐng)潘羅支詐降,誘殺了拓跋繼遷,德明為了替父報仇,用反間計誅殺了潘羅支,奪取了涼州城??伤换仂`州,地方豪強又聯(lián)合起來占領(lǐng)了涼州。去年,也就是大中祥符元年,涼州吐蕃部族內(nèi)訌,德明趁機再次打下涼州。沒曾想,這次又被潘羅支弟弟司鐸督奪了去……

  涼州作為五涼京華,河西都會,通一線廣漠,控五郡咽喉,一直以來數(shù)遭兵燹。不管是大漢飛騎霍去病還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燾,不管是西秦國主乞伏乾歸還是南涼武王禿發(fā)烏孤,都曾經(jīng)征戰(zhàn)于這片土地。

  同樣,彌雅人對涼州城也有一種執(zhí)念。

  “德明,你要三思,六谷部剛拿下涼州,一定會對反擊有所準備,再說我們不久前攻甘州不利,士兵疲憊士氣不振,不如先靜觀,再圖伺機反攻。”

  德明稍稍冷靜了些,說到前段時間甘州一戰(zhàn),他也是挫敗不堪。

  原來,就在今年年初,他親自帶兵出侵河西回鶻統(tǒng)治的甘州城。大軍剛出涼州往西,不曾想大白天就出現(xiàn)了寓意不祥的恒星,入夜,欃槍星又劃過天際,這時,回鶻軍竟然神出鬼沒地半路偷襲,彌雅軍傷亡慘重,營帳盡毀,只得率軍半路折回。

  西征甘州的失利,可以說是這涼州失守的導(dǎo)火索。

  “我們派出的探子也沒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說司鐸督身邊多了一個叫藺氈丹的和尚,而且司鐸督今年接連派那和尚向大宋朝貢了兩次。”

  德明點點頭,覺得也對,對于一個平白無故消失了五年的人來說,他有太多的謎。

  “還有,”張浦又道,“關(guān)于榷場解封的事,大宋那邊還是沒有回應(yīng)!”

  所謂的榷場便是貨物交易的場所,西平府很大的一部分財政收入就是靠在大宋沿邊榷場販賣青白鹽。彌雅盛產(chǎn)青白鹽,前西平王拓跋繼遷還占領(lǐng)了鹽州北部大量的鹽田,其中烏池、白池、細項池、瓦窯池更是名揚天下的鹽池。

  大宋雖然土地廣袤,江南與中原物產(chǎn)豐饒,能出瓷器能出絲綢,鹽池卻不多!昭化紅鹽,梧桐黑鹽,吉蘭泰白鹽等雖然精良,可往往價格奇高,蜀地益州火井煮鹽雖然公道,可蜀道崎嶇運輸困難,到了北方也是奇貨可居了,而彌雅的青白鹽便宜多了,成了大宋西北面老百姓的首選。

  鹽是會再生的,幾乎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所以這些年他們在榷場賺得盆滿缽滿。

  之前大宋在神木、府谷一帶,還有靠近契丹和大宋的并州及代州新開了榷場,德明卻還嫌不夠,因為這些年不時向甘涼二州發(fā)兵,財政方便已捉襟見肘。于是他派人悄悄在石州濁輪谷開放了榷場販賣青鹽,不曾想還是被大宋發(fā)現(xiàn)了,宋庭一氣之下不但把濁輪谷的榷場封鎖了,就連神木、府谷一帶的也一并封鎖了。

  這下經(jīng)濟來源掐斷,他怎能不急,連忙讓張浦起草上表請求宋庭再次開放榷場,可沒想到宋庭說重開榷場的條件是他們派王族子弟入宋做宿衛(wèi)。

  這就相當于人質(zhì),德明當然不許,于是又上表宋庭說相關(guān)子弟身體欠佳,恐不適合長途奔波,宋庭知道是搪塞之語,所以此后對重開榷場的事都是充耳不聞、不予回復(fù)。

  “還有……”

  張浦話沒說完,他臉上布滿一層暗色,像那暴雨前的低空。

  見他欲言又止,德明催促道,“還有什么?”

  “大宋在邊關(guān)粘貼了告示,嚴令與我們進行銅鐵貿(mào)易!”

  德明眉骨抖動,拳頭捏得咯吱作響,“是不是因為大遼的關(guān)系?”

  張浦點點頭。

  彌雅雖然產(chǎn)鹽,卻不產(chǎn)銅鐵礦,他們不僅需要制作農(nóng)具,還需要制造大量的兵器,而不管是大遼還是大宋,對銅鐵礦的交易都非常保守。

  無法,德明只有讓使者去兩國朝貢的時候順帶進行大量的銅鐵貿(mào)易。可這次去大遼上京朝貢時,使者們的暗中交易卻被發(fā)現(xiàn)了,蕭太后一怒之下,下旨限制與彌雅的銅鐵貿(mào)易,此令一出,大宋才知道自己也被蒙在鼓里,于是也嚴令與他們進行銅鐵貿(mào)易。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德明不禁想到了如今的彌雅,就像是開在大遼與大宋夾縫間的花兒,在夾縫中尋找著陽光,小心翼翼的生長著。當年祖先們在地斤澤的時候,是在吐谷渾和吐蕃王朝的夾縫中生存,如今,彌雅又在大宋和大遼的夾縫中。彌雅像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還未經(jīng)過壯年,就已經(jīng)力不從心了。

  “西平王,這下沒有銅鐵礦來源,我們的兵器制造怎么辦?”

  德明眉頭深鎖,思忖了半刻,“繼續(xù),哪怕用銅錢來打造都在所不惜?!?p>  德明說完,望著遠空,眼里似乎什么都沒有,似乎又溢滿了什么。

  此時,遠處的鴻雁繼續(xù)往南飛著。

  它們穿梭于云霧里,越過昏黃的大漠,飛過枯萎葕黃的沼澤地,跨過落日余暉下的淺灘,拂過布滿落葉的香徑楓林;它們經(jīng)歷過狂風(fēng)暴雨,抗爭過致命天敵;白雪皚皚的山頂有過它的痕跡,湛藍的蒼穹里劃過它們的羽翼,藍玉般的湖面倒映著它們的清影,甚至是煙波浩渺的海洋也有過它們的足跡。

  它們穿過郁郁蔥蔥的森林、穿過如玉帶的河流、穿過星星點點的房屋、穿過縱橫交錯的原野,才不管那是哪個國家的地盤,才不管人們規(guī)定的疆域界限。

  它們飛著、飛著,也不知道要往哪兒,也許,是那如煙如霧的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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