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牛私自帶李劍云進武舍這事鬧得很僵。
首先是李二牛免不了遭一頓打。
事情發(fā)生后的第二天,武舍的那名管事親自上門,將李二牛退出武舍的事向李老族長說了,武舍管事的態(tài)度倒還算公正,并沒有在原來的事情上添油加醋,當(dāng)然也不是平鋪直敘,說的時候多少加入了一點個人情緒。
結(jié)果,正在李劍云家的炕上睡大覺的李二牛,被他爹帶著人來從炕上綁走,直接去了李家祠堂,李老族長和幾位族里的長者也都在,李老族長啥也不說,先是噼里啪啦的一頓家法伺候。
李二牛也是硬氣,咬牙死扛著,愣是沒出一聲。
李劍云當(dāng)天從學(xué)館回到家,沒有看到李二牛,想著他在路上聽到的碎言碎語,知道李二牛出事了。
他和李二牛都把事情想簡單了。
入武舍修武乃是一族的大事,特別是三姓大族,族內(nèi)有多少子弟進了武舍修武,表面上看是關(guān)乎一族的臉面,實際上卻是關(guān)乎著一族的榮辱興衰。
李家之所以在小鎮(zhèn)只能排到第三,歸根結(jié)底還是后輩子弟當(dāng)中,進武舍修武的比衛(wèi)、鄭二族要少。
衛(wèi)、鄭二族中,都有人曾在虎神會上取得過名次,而李家一個也沒有。李家從族長到族人,都是對李二牛覬覦了厚望的,而李二牛卻一聲不吭退出了武舍,怎能不讓人氣憤。
李老族長那一鞭鞭打下去,不但疼在李二牛身上,同時也疼在他心里。
擔(dān)憂了一個晚上,李劍云一早爬起來,簡單洗漱后,便去翠嬸那兒拿饅頭,翠嬸看到他時,眼神怪怪的,也沒有像平常那樣和他有說有笑,匆匆給他拿了饅頭,便埋頭去忙活了。
李劍云也沒注意,他拿了饅頭便往學(xué)館走,一路上碰到幾個李家的人,隔著老遠便對他指指點點,目露兇光,一個個恨不得跑過來捅他一刀似的。
李劍云大概猜出是什么原因,他也沒辦法去爭辯,只好抱著饅頭匆匆趕去學(xué)館。
在學(xué)館門口,他看到一個人正從學(xué)館里出來。
只打了一個照面,李劍云便被那人的形象氣質(zhì)給吸引了。
那人約莫四十多歲的樣子,留著一縷青須,身材魁梧,但相貌卻不粗獷,反而顯得俊朗清秀,一身冠帶整齊,舉止規(guī)正,比之衛(wèi)先生,另有一番風(fēng)范。
李劍云垂手立于一旁,微笑地看著那人。
那人也停住腳步,打量眼前的這個黑瘦少年,眼里露出一絲驚訝,似乎發(fā)現(xiàn)什么了一般。
他將雙手交叉垂在身前,微笑問道:“你是衛(wèi)先生的學(xué)生嗎?”
李劍云點點頭,老實地道:“我才入學(xué)館幾天?!?p> 那人又仔細打量李劍云一番,越看眼睛越亮,最后點點頭,說道:“衛(wèi)先生好眼光?!?p> 說完便略微欠一欠身,舉步離去了。
這一切,都被閣樓里的青年書生看在眼里。
見面后,李劍云問青年書生,剛才來學(xué)館的是什么人。
衛(wèi)易說他是四維書院的山主,然后又加了一句,說他是一個比較討厭的人。
李劍云本來還想多問一句,那四維書院在哪里,山主又是做什么的,見衛(wèi)先生似乎有點討厭那個人,便閉口不問了。
學(xué)生不問,先生也就不多說。
衛(wèi)易將手里的一冊藍皮封面的書遞給李劍云,并說道:“這是我編著的《新書》,取推陳出新之意。所收錄之文章,兼顧了文、兵、策、法四家之說,以及練氣士修真之妙法真諦,每一篇都有我的注釋和心得,今天送給你,希望你從中能有所收獲?!?p> 李劍云開心地拿著翻看,如獲至寶一般,這是他平生接觸的第一本書,怎能不令人不激動。
他一聽這書是衛(wèi)先生自己編著的,頓時肅然起敬,合上書恭敬地捧在手里,一臉認真道:“先生請放心,我一定認真領(lǐng)悟?!?p> 青年書生點點頭,笑著道:“你也別把它奉若神明,別書上怎么說,你就怎么信,書上說的不一定都對?!?p> 少年聽后一臉茫然。
青年書生繼續(xù)說道:“道理是死的,人卻是活的,有時候你認為是對的東西,但別人卻不這么認為?!?p> 這次少年忙點點頭。
他問道:“衛(wèi)先生,那道理該怎么講呢?”
青年書生先是一愣,然后笑了,背起左手,右手比劃道:“那要看跟什么人講道理了,有些人你得好好跟他溝通,但有些人你就得大聲跟他去吵去鬧,還有些人卻是怎么說都說不通,那該怎么辦呢?”
說完盯著端坐在席上的李劍云看。
少年思索片刻,搖了搖頭,一臉茫然。
青年書生擼起袖子,露出他那一雙白皙的手,比劃著道:“那就得用咱們大離人講道理的方式,拳頭不行,就用刀劍?!?p> 少年一臉愕然,隨即開心地笑了,這確實是最能見效的講道理的方式,李二牛就信奉自己的拳頭為上。
“圣人有言,君子可折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鼻嗄陼池撝p手,在室內(nèi)來回走動。
席上端坐的少年默默記下青年書生的話。
他本想對衛(wèi)先生說一下昨晚在武舍發(fā)生的事,好向衛(wèi)先生討個主意,但剛才聽了衛(wèi)先生的話以后,他自己有了一些主意。
況且,衛(wèi)先生說過,先生領(lǐng)進門,修行在個人,事事都去麻煩衛(wèi)先生,倒叫他看輕了。
為了衛(wèi)先生剛才這一番話,李劍云將這些天停練了的“拳樁”,又撿了起來,每天天不亮,便起身到院子里走樁百遍,寒來暑往,日日不卒。
這是后話,暫且不表。
下午從學(xué)館出來,李劍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跑去福運巷李府門口,他想正大光明地去給李二牛道聲歉,雖然他知道,李二牛不在乎這個,但這個歉是道給李家人看的。
他覺得,這便是衛(wèi)先生所說的道理,做人的道理。
像多年前一樣,李劍云沒能踏進李府的門檻,一個年輕門子傳出了李老族長的話,說不希望再看見他與李二牛來往,還說,如果被他看見一次,他就打李二牛一頓。
李劍云不敢再在李府門口逗留,萬一李二牛聽到他來的消息,跑出見他,那不是平白無故又要挨一頓打,他知道,李老族長在這方面,說話很算數(shù)的。
一路走回泥路巷,李劍云感覺剛剛變得明亮的天,經(jīng)過昨天的事后,又變得昏暗了。
少年心里憋屈,有一肚子的委屈沒地方去講,武舍對于他來說,似乎就是一個夢魘,每當(dāng)他想去靠近,就會惹來一身禍事。
以前他不明白,現(xiàn)在他似乎懂了。
一只山雀想往鳳凰堆里擠,沒被一把火給噴死,就已經(jīng)是萬幸了。
到了泥路巷口,少年狠狠地抹了一把臉,長吐一口氣,收拾起心情。
不都是為了講道理嘛,不入武舍修武,他也一樣能把道理講通,三叔公說過,雞不叫,天也亮。
當(dāng)他匆忙走到家門口時,看到早上在學(xué)館門口遇到的中年男人,垂手站在他家院門口。
李劍云走上前去,一臉詫異地問道:“先生,您是在等我嗎?”
中年男人沖他微笑地點了點頭。
這下倒讓李劍云有些不知所措了,只匆匆見過一面,他竟然找上門來,卻不知道是為了什么事。
關(guān)鍵是,衛(wèi)先生說過,他是一個比較討厭的人。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中年男人微笑道。
他表現(xiàn)得彬彬有禮,但又不失風(fēng)度,特別是看人的目光,溫潤親切,讓人感覺如沐春風(fēng)。
李劍云低頭看了看手里的饅頭,臉上一陣遲疑。
中年男人又說道:“我就進去坐一會兒,有幾句話想問問你,當(dāng)然,如果有茶水的話,也行?!?p> 話說到這份上,再遲疑的話就失了禮數(shù)了,李劍云微笑點頭,摸出鑰匙匆匆去開門,然后將中年男人讓進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