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爛人
王府大概占據(jù)了梁城整座城的四分之一,其中的院落,多達數(shù)十座。
座座不一,占據(jù)之地更有大小之分,而最大的,當(dāng)屬其中一座真正的六進四合院,第一院的院落比之王云慶家荷花池院還要大上個兩三倍。此院落門在南邊,門前栽有兩顆棗樹,院中東南西北四角落里分別又栽種著四棵樹,分別是東石榴,西柿子,南銀杏,北桂花。
其余空地,花花草草,圍欄有圍之地較窄,姹紫嫣紅。
桂花樹下有一張石桌,不大不小,四個石凳駐地起,其中一凳上坐著一名長著一副鴟目的長須老者。老者手握著一只茶杯,兩眼直勾勾的盯著石桌上另外一個還剩下小半杯茶水的茶杯,忽而一怒,手中的茶杯被捏得粉碎。
“爺爺,息怒。”
此言出自另一凳上坐著的、長相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的卻穿著華麗長袍的年輕人。
鴟目老者沉聲道:“老夫為梁城盡心盡力六十三年,她王素一個后輩姑娘家算什么東西?他王云慶又何德何能?一個王城便罷了,又冒出來一個王素與老夫爭奪城主之位!她有何本事?!老夫不服!”
“爺爺息怒,莫要自生悶氣,傷了心肝。”
長相難看的年輕人作樣一笑,滿不在意道:“既然是老祖的意思,那咱們接著就是了?!?p> 鴟目老者一拳捶在石桌上,自然是收著力的,狠色道:“老夫?qū)嵲陔y以咽下這口氣!”
年輕人莞爾一笑出聲,實在很丑陋,“爺爺,其實,這口氣咱們不用咽下去?!?p> 鴟目老者抬眼虛瞇著自家的孫兒,“文史,你有何計?”
年輕人早有計劃,抬手傍嘴邊,與老者俯耳竊語,鴟目老者聽完,陰狠一笑,自吹自擂道:“我孫兒文史曠世之才,一計足以定梁城!”
長相難看的年輕人裝模作樣的謙虛道:“爺爺過譽了,孫兒在爺爺身邊多年,一切受于爺爺,如此小計,不足掛齒?!?p> 鴟目老者放聲大笑:“老夫王睥有文史孫兒,此生足矣!待老夫真正坐上主位,造福我之一脈。文史,下一任主位繼者,必然是你!”
鴟目老者便是王睥,而難看的年輕人,叫做王文史。
……
二梁觀。
陳摶放眼整座二梁觀內(nèi),二梁石像雖無法重覆,以三人之力卻修繕了漏頂、破舊木桌、以及一切破爛。觀內(nèi)仍舊不完整,卻比第一眼之時要好看,至少干凈。
重鑄黃土殘垣觀內(nèi)、院內(nèi)四壁,煥然一新,一切不再雜亂。
這是陳摶所能做的,其余的,實在有心無力。三人做完這些,已然臨近傍晚,陳摶環(huán)顧四周,比起之前,很是舒心,長呼出一口氣后對王云慶說道:“回去之后找個人來守著吧,每日就打掃打掃即可,有條件的話再重塑兩座石像,是否能再現(xiàn)當(dāng)年香火,是他們的造化了,我為他們所能做的便只有這么多,此后再無暇顧及?!?p> 王云慶嚴(yán)肅道:“圖南先生有心,也且放心,一切交于晚輩?!?p> 陳摶點了點頭致意,挪眼看盛淑香笑道:“香兒,晚上還想不想吃燒鵝?”
盛淑香搖頭道:“不要了,吃多了膩得慌,今天吃清淡點就好了?!?p> 陳摶哈哈大笑。
王云慶笑道:“圖南先生,盛姑娘,天色已晚,那咱們便回吧,晚輩去安排?!?p> 陳摶笑道:“妥。”
……
四樹院。
王素在那左臉上有五指紅印的廝仆領(lǐng)到有兩顆棗樹的院門前。
王素心中憤然,雖未來過,卻也能猜到,自然明了這就是王睥一支的院處。
王素此時焦急之心不再有晚輩拜訪長輩家中的禮貌,直接推院門而入,放眼去,院中北角落處的桂花樹下,石桌上一片狼藉,有三個人。王素一眼就認出爛醉趴在石桌上的人就是父親王賦,他身旁一大灘嘔吐物,酒溢腥臭難聞。而另外兩個人,年輕的算是她的堂哥,她對他,從來都無比厭惡;中老年黑須老者叫做王丞,是她們王家的九爺,也算是她的九爺爺,人敞亮大氣,一支與她家向來交好。
王文史自然望見了他的堂妹王素,這場鴻門宴本就是為她而設(shè),她定然會來,百無一漏,定然要身陷在此局當(dāng)中,中計,必然之事。
王素眼神中帶著冷漠,徑直走去。
王文史起身和藹可親般笑著,“素兒妹妹,堂兄在此先恭喜妹妹榮升為我梁城之主了?!?p> 王素看著他的臉聽著他的聲音都嫌惡心,置之不理,就要拉起父親王賦。
卻沒想到被王文史伸手而攔,王素冷目瞪他,仍然不予放任。
王素冷聲道:“王文史,倘若你再阻攔我,莫要怪我不念及同宗情分?!?p> 王文史裝模作樣的哎呀了一聲,“素兒妹妹,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堂兄有意為妹妹設(shè)宴慶祝,怎就如此不領(lǐng)情?”
王素冷傲指著石桌上的七零八亂,“這就是你為我設(shè)的宴?”
王文史正義凜然解釋道:“這不是早些時候先是遇見堂叔嘛,堂叔入宴,妹妹隨后而到,不也是一樣的?!?p> 王素再沉聲道:“王文史,我再說一遍,無論你安的是什么心,我王素獨自受著就是,再拿我父親說事,你不會好過!”
王文史笑問道:“妹妹這是在威脅堂兄?”
王素冷言道:“你大可一試?!?p> 王文史哈哈大笑,“素兒妹妹誤解堂兄了。堂叔在我家中與九爺爺喝得興起,咱們是在慶祝素兒妹妹成為梁城之主之事,堂兄本是好心,怎就到了妹妹這兒,是做兄長的不對了?九爺爺,您說是吧?”
王文史看向黑長須的半老老者,名為王丞的老者喝高興了,笑呵呵看王素道:“素兒,文史說的確實如此,倒是素兒你誤解文史了?!?p> 王素面對王丞,少了些冷色,輕聲道:“九爺爺,此事素兒自有分寸,素兒現(xiàn)在就要把父親帶回家?!?p> 王丞醺醉,看了看天,點頭道:“天色不早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那就回吧,老夫與素兒你一齊送送賦兒?!?p> 說罷,王丞欲要起身與王文史這個后輩言辭,卻又被王文史置手笑著挽留,“九爺爺,我爺爺與老祖去往后山都還未回來,酒都還未喝高興,這就要走,待爺爺回來豈不是要罵文史做不得人不是,多留片刻,多留片刻?!?p> 王丞確實在興頭上,看了看王文史,猶豫不決,又看著王素說道:“素兒,莫不如這樣吧,咱們待你二爺爺回來,與他說一聲再走,如何?”
王素因為父親王賦的爛醉,再無瑕顧及與王丞的一支的情分,異常堅決道:“九爺爺,您就坐著吧,素兒先帶父親回去了?!?p> 王素伸手扶王賦之際,王文史再次伸手為拒,卻被王素一時抬手擋開,這一擋,有狠狠的擊了一下,卻不致傷。
沒想到王文史自個兒狠心在一剎那無意間扭斷了自己被擊中的那條手臂,拖著手臂頓時驚呼出聲,倒打一耙,“王素!我好心為你慶祝,你卻不領(lǐng)情就算了,竟還出手傷人,打斷我的手臂!難道這就是你七支一脈的為人處世嗎!”
王素漠然視之。
王文史拖著搖搖欲墜的手臂便對王丞叫喊道:“九爺爺!您來評評理!她七支一脈到底還有沒有把我們的王家放在眼里!做了城主難道就能無法無天了嗎?!”
王丞看著王文史拖著的斷臂,于心不忍道:“素兒,此事確是你做過了,趕緊和文史好生道個歉,本都是同宗人,修行之人,斷條手臂,小事爾,小事化了?!?p> 王丞不過一個二境賒刀人,并且喝得頭暈?zāi)X脹,怎能發(fā)覺王文史自個扭斷手臂的做法。
王素仍舊置之不理,扶起父親王賦,就挪動腳步,剛走一步,卻沒想到此時從院門外進來一個長著鴟目的老者,老者正是王睥。
王文史見著王睥,甩著被王素擊中、被自己打斷的手臂裝模作樣大聲叫苦道:“爺爺!這城主之位都還未交接完成,這王素還不是城主呢!就如此無禮,出言不遜便罷了,還把孫兒的手臂打斷了!爺爺,您得為孫兒做主呀!”
鴟目老者得知,見狀先是威嚴(yán)詢道:“素兒,可有此事?”
王素看著這兩個嘴臉丑陋、一唱一和的爺孫倆,敢說這不是他們故意設(shè)計好的?
王素全然而知。面對王睥這個有名卻自己不認的二爺爺仍是沒有好氣,“是。那又如何?”
王睥大義凜然道:“素兒,老夫本與老祖一切說好,今日設(shè)宴家中邀你交接城主一事,沒想到你如此的不分青紅皂白,是非不分。老夫怎能輕易把城主大事安心交于給你?若是老祖在此見著,他能說一聲你做的對嗎?!”
“我做的對不對,與你何干?!”
王素扶著不省人事的父親王賦,冷哼笑一聲,自然她是了然王文史的斷臂并非出自她手,卻不辯解,因為知道沒用,故意的設(shè)計可真有意思。
王睥斜眼質(zhì)聲道:“王素!你只不過是剛受了印,還不是真正的梁城城主!你是了不得了都不把我這個王家二爺放在眼中了是吧?!”
王素冷笑,直呼其名道:“王睥,說好聽一些你是我的長輩,說難聽一點兒,你和你的名字一樣,算個屁?”
王素根本不怕事兒,真不是個善茬。要想曾經(jīng),在府上受到冷言嘲語之時,同輩的別人說一句,她能回罵十句,后來別人遇見她就是甩眼,嘲諷之語大多落在了她家哥哥王城那個得過且過的笑臉人身上。
“王素!你大膽!”
王文史大呵一聲。
這些話頓時警醒了半醉酒的王丞,他是屁字不吐一個,自個兒陰著。
王睥陰狠地盯著王素,因為一雙鴟目的存在,甚是嚇人,卻嚇不到王素。
王素感受到了王睥的殺意,淡然放置好父親王賦重新安穩(wěn)坐著趴在石桌上,毅然面對王睥的鴟目,平靜道:“王睥,王文史,你爺孫倆也別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了,今天我王素既然來了,那就是不怕任何事。你們說說吧,要如何做,看看是否和我想的一樣?!?p> 話至此,王睥也不裝了,厲聲道:“交出主印,待老祖出關(guān),自去告知無法勝任,讓能于老夫?!?p> 王素忽而地笑了,因為與她之猜想如出一撤,卻沒想到聽見王睥說出來是如此的好笑,“如若我不呢?”
王文史代王睥出聲威脅道:“無論如何,我是好心,你卻不安好心打斷我的手臂,是你有錯,九爺爺看在眼里!你若是無法給我一個滿意答復(fù),最好交出主印,不然,你和你那酒鬼老爹,走不了!”
最后“走不了”三個字尖聲刺耳,王素揉了揉耳朵,冷漠無情道:“你要的答復(fù),給不了,你倆要的主印,也給不了?!?p> 王睥一時大聲道:“老九!你是族中公認的深明大義,是非對錯,你全然看在眼里。既然素兒給不了答復(fù),交不出主印,斷了本就護短的老夫?qū)O兒的一條手臂,那老夫斷這外孫女兩條手臂教在她做做人的道理,可有錯?!”
王丞此刻徹底沒了酒意,事情是如何發(fā)展到此地步的他渾然不知。此時才記起王文史的手臂斷了,確實是王素有錯在先,王睥句句在理,他該如何說道?無話可說,遵循本心,只能開口想要挽回局面,“素兒,快給你二爺爺認個錯,都是同宗親人,大事化小罷了。”
王素還是給這個對自家一支向來還好的九爺爺外事人留了幾分薄面,好言道:“九爺爺,不關(guān)你的事,素兒一并擔(dān)著就是?!?p> “事已至此,也沒什么好說的了!莫說老夫作為長輩,修為比你高深而欺負你,壓境斷你兩條手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王睥殺意盡顯,大義凜然!
設(shè)好的局,王睥真的只是想打斷王素的兩條手臂?有些想當(dāng)然了,此局已然按照計劃在一步步進行,打斷手臂只是其中一小步,而后再次逼迫,叫醒沉睡的學(xué)士眼睜睜看著自家血肉模糊的女兒,心如刀絞,交出主印得以善終。
如若她鐵了心不答應(yīng),那便只好以命來談了。此后大不了一句失手打殺了,在老祖那兒好生認個錯,能奈他何?畢竟王丞作為當(dāng)事人,哪怕是王城回來了,王睥仍然不怕,那時之事,到那時在說。
以成定局的局,其一不成,還有別二,完美無瑕的局,理所當(dāng)然。
可這一切,真就太過理所當(dāng)然了。
然而,王文史所設(shè)的完美之局在王素的修為力量中算不得完美。
無刀之戰(zhàn),王睥被王素震得節(jié)節(jié)敗退,詫異過后竟厚顏無恥的拔出了刀。
是的,賒刀人之所以叫做賒刀人,所修刀流,自然是要有刀才是刀修。
有刀和無刀的兩個人,王素沒能撐住王睥三刀刀流,再無法避及突如其來的斬臂之刀,王素?zé)o刀而格,無以為接。
青色刀流離王素左臂還有半寸之時,不知被從何處飆射而來的一縷金光擊潰。
隨即棗樹院門處傳來一道響亮之聲悠悠念道:“墻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p> “何意?”
王睥停刀,鴟目直勾盯著進入自家院中的青衫年輕人問。
青衫年輕人笑道:“華而不實,卑鄙下流?!?p> 青衫年輕人只覺得,這個長著一雙鴟目的老者打不過就拔刀,好說也不給人家姑娘一把刀,同為賒刀人,這很無恥,爛人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