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徐尋之死
棄船岸邊的駐陸鐵鏈前。
渾身染血的男人眼神忽而一寒,原來從棄船上同時躍下了數(shù)名黑衣人,他們手中都握著刀,凌空斬下,視死如歸。
這些都是不要命的死士。
男人持刀向上而迎,戰(zhàn)于海岸邊。
手起刀落,一刀數(shù)命。
刀不停歇,人不停歇,戰(zhàn)不停歇。
從棄船上涌下的黑衣人如浪潮洶涌,一片接一片,永不停歇。
以人數(shù)損耗國正的精力,事實證明,他們做到了,國正的刀,變慢了。
尸體從海里、海岸邊推積成山,鮮血淋漓,觸目驚心。國正踩著尸體一步步往上,一步一提刀,又殺兩三人,人不止,尸體增加。
這一夜相貌兇惡的男人,成為了血腥的殺神。
國正總覺得,這些死士仿佛被人控制那般,視死如歸,無法言說。
幾乎八成的平凡人,最多也就兩成的修為淺薄修士,仍然不夠看。
國正殺他們,未生任何情緒,無有絲毫為他們感到悲哀之意。在他的心中,這些人要死,那他就給他們一個痛快,欺壓生民之人,無有一個是好東西,都該殺!莫要說什么人與人不同,但只要他們都是游龍幫幫眾,就不算給他們硬扣帽子。
最后一撥死士,約莫有二十多個,盡是一二境的賒刀人,面對如此多修士的圍攻,國正顯得有些吃力,以手臂、大腿、腰部中刀的代價全部滅殺。
所滅殺之所有人與他意想中有些差別,總共加起來,大概只有不足四百人。
今夜此處的尸體有多少,他便殺了多少人。
今夜過后,倘若國正還活著,他的名字必將震動整個東陽,其中包括月牙灣以及月牙島。
殺神之名必將留存東陽的這座江湖。
此時堆積的尸體與棄船幾乎一般高,國正和馮慎微站在尸山上,平視棄船,此時船頭上并立著四個人,四個年紀(jì)不盡相同的男人。
國正仍然神色平靜,抬手指著,對馮慎微一一說道:“黑發(fā)黑袍挎刀的是許鷹;背負(fù)雙手的長須中年人是李盛;雙手環(huán)胸的魁梧男子叫做梁康;那名最不起眼的白發(fā)瘦弱老者應(yīng)該是魏征。”
馮慎微正色點頭,說道:“我們動手吧?!?p> 國正笑道:“不著急,先看看他們怎么說?!?p> 事實上二人與那四個人之間隔得很近,不足五丈。大家都是修士,五官何其敏銳,自然聽得見兩邊的對話。黑袍挎刀的許鷹便開口道:“國正,別來無恙。本來我們都不準(zhǔn)備有什么說辭的,既然你這般說了,那我就說幾句。”
“說吧。”
國正看著許鷹,言語很是平淡。
許鷹不茍言笑道:“國正,你我同為三境賒刀人,我承認(rèn),你的刀是要比我的快一些、狠一些。就是這個快與狠的一點,我以上百幫屬的生命為代價,為的就是換來我的刀比你快、狠,夠嗎?”
國正搖了搖頭,道:“不夠,遠(yuǎn)遠(yuǎn)不夠?!?p> 許鷹嗤笑一聲,“如若再加上這三位呢?”
國正笑道:“早就想到了,因此我找了一位朋友陪同,所以,還是不夠?!?p> 許鷹嗤笑道:“你未免太自大了。就像你明知這是一個死局,仍然義無反顧的闖進來,說實話,你的勇氣固然值得敬佩,可你這個人,自大、天真,一點兒也不討喜?!?p> 國正哈哈大笑,“我就當(dāng)是你在夸獎我了?!?p> 許鷹搖了搖頭,“國正,今晚你有兩個選擇。一,我以百數(shù)弟兄性命為代價算是讓你解氣,確實也該解氣了,從而你帶領(lǐng)你幫眾與我游龍幫合并,放心,我在此許諾,月牙島還是你的月牙島,只不過你得需要遣散島上至少一半生民回歸東陽,如此,是最好的結(jié)果;其二,便是你今晚必將命喪當(dāng)場,這是最壞的結(jié)果。二選一,你考慮一下?!?p> 他們太小瞧國正這個人了,國正聽得很明白,勸和,他怎能答應(yīng)?
國正漠然道:“我們干的是人事,你可以說成立場不同,可你們的行徑,并非人事。因此,應(yīng)該還有第三個選擇?!?p> 許鷹緊鎖著眉頭。
國正一一巡視過四人,笑道:“那就是我把你們都?xì)⒘?。?p> 云淡風(fēng)輕入死局,國正真有把握滅殺面前此四位修士嗎?沒有,他甚至毫無信心,可此行,即便以命相博,許鷹都必須死。
最好的結(jié)局,便是他殺了許鷹,其余三人殺了他,馮慎微走。
從始至終,這都是在他心里盤算好的。
許鷹不由地握住了腰間長刀的刀柄,眼神凌厲,“看來今晚我們之間,必有一人要死。國正,刀下見真章吧!”
國正握刀指他,“許鷹,我的刀,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快?!?p> 風(fēng)未止,仍然血腥,蠢蠢欲動。
……
陳摶走過徐覓這房冷清的庭院,再穿過一間無人居住的庭院,便看見了一名白衣中年男人在這徐家府邸的最后一間院中的亭內(nèi)獨自飲茶,看著模樣,好生悠閑。
此時從屋內(nèi)走出一名美婦人,喚白衣男人吃晚飯,白衣男人回應(yīng)一聲,起身之時,發(fā)現(xiàn)了站在院門處的青衫年輕人在朝著他笑。
陌生人在自家院中,男人自然不高興,蹙眉問話道:“你是何人?”
陳摶向他走去,邊走邊笑說道:“你先別管我是誰,反正對你沒好處。要是不想讓屋里親人當(dāng)場看到你的慘狀的話,還是讓她先不要出來吧。”
白衣男人很不受氣,沉聲道:“你是哪里跑來我家中發(fā)瘋狂吠的野狗!”
白衣男人說罷,憤怒展勢,拔地而起,握拳殺向陳摶。
原來是個三境巔峰的武人。
陳摶淡然一笑,根本不避讓,而是扣指輕輕一彈,兩道勢息砰然炸開,范圍不大,他的彈指勢卻把白衣男人震飛重重砸在了地上。
屋內(nèi)剛才出進的美婦人聞聲再出屋,男人卻大聲呵道:“進去!”
美婦人渾身顫抖著,不知所以的眼里頓時噙著了淚。
陳摶見狀,笑道:“也罷,既然都見到了,那就看著吧?!?p> 男人倒地不起,一身骨頭,起碼被震斷了半數(shù),他強忍著腹中翻江倒海,再一次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陳摶走近倒地不起的男人身前玩味笑道:“我說了你別管我是誰,你家的親弟弟要我留你一命,那你就好好的,我問什么你說什么,如若再對我有不敬,那你這背負(fù)著很多罪名的命,恐怕就留不住了。你也別有什么心理負(fù)擔(dān),這般跟你說吧,徐覓還死不了?!?p> 白衣男人自嘲一笑,無可奈何,眼前這個人……讓他無能為力,真能要了他的命。至于徐覓的生與死,他不在乎,他在意的,只有這個人到底是誰?假如這個人只要想,一根手指頭便能碾死自己,不論現(xiàn)在還是曾經(jīng)。
陳摶說道:“至于你,得看你能說多少真話。聽著,第一個問題,游龍幫背后的人,是不是你?”
男人面對身前的青衫年輕人,即便自己作為三境巔峰的武人,被這一彈后,甚至燃不起絲毫反水之心,就像自己是砧板上的魚肉,是任由他宰割的,無能為力之后,只能認(rèn)命。
既然落到如此田地,男人想著,罷了,他在猶豫過后,點了點頭。
白衣男人實在理解不了他為何會發(fā)笑,就聽見他說道:“第二個問題,你下藥徐覓,弒殺雙親,只是心有不甘,為了一個東陽城主之位?”
白衣男人笑道:“差不多?!?p> 陳摶問道:“這一切,只是你獨自的己意?”
“是?!?p> 白衣男人不明白,他為何再次發(fā)笑。
陳摶笑過,忽然盯住他的眼睛,意味深沉問道:“第三個問題,你是徐尋,又是誰?”
這句話,或許只有白衣男人自己才能聽得懂,事實上,他的確聽懂了,他哈哈大笑著,口中溢出了血,又使勁咳嗽了幾聲,漲紅的臉色稍微平緩之后,才出聲道:“我叫做徐北明,算起來,我才是真正的東陽徐家后人?!?p> 陳摶面無表情道:“你們徐家的這些老舊事我沒興趣去問道,更不想知曉和去管一管,我只想問你,徐尋是何時死的?”
白衣徐尋說道:“十五年前?!?p> 陳摶搖頭奈何笑道:“如此說來,這些年來關(guān)乎東陽生民生計的一切都是你的所作所為?!?p> 白衣徐尋不再隱瞞道:“是?!?p> 陳摶說道:“好吧,那我們來說說另一個事,你應(yīng)該知曉在人間奪舍別人身體會帶來的因果吧?”
白衣徐尋回答道:“萬劫不復(fù),墮入無間地獄受業(yè)火折磨千年歲月?!?p> 陳摶說道:“本來留你一命是徐覓的意思,可現(xiàn)在,你的罪行不僅僅只是對于人間的東陽城,奪舍一事,關(guān)系重大,因果重大。”
白衣徐尋笑道:“到了這一步,我再無話可說,我的命實在不值錢,我也不說什么死前的悔過之語,太過俗套。不過我還是很想知道,你到底是誰?!?p> 陳摶悠然道:“我啊,只不過是一個為了人間的大好人?!?p> 白衣徐尋笑道:“好人,請允許我和妻內(nèi)說兩句離別之語吧?!?p> 這一個要求,陳摶樂意滿足。
白衣徐尋用盡全身力氣拖著斷骨的身體挪動著,在屋檐下,美婦人相擁著他,聽著他的話語,眼淚直流著不斷地點著頭。
不過幾句遺言,白衣徐尋再次拖動著羸弱身軀至陳摶身前跪下,仰著頭看他,狂笑道:“我徐北明此生,無悔!”
陳摶伸手,一指俱滅神魂。
白衣徐尋,亦或是徐北明,接受死亡,身死道消,神魂俱滅。
或許,在那泣不成聲的美婦人眼里,陳摶才是真正應(yīng)該受到制裁的大惡人吧。
在這人間,平凡人居多,有實力的修士欺壓生民之事,實在太過尋常。生民有冤,上訴城府。可就像東陽、梁城這類,前者的實權(quán)被掏空,無能為力;后者以城府實權(quán)謀私,無惡不作,這又如何去說道。
一座城,既然連城府都管制不了,誰來?青州府是唯一個未設(shè)在都城的州府,隔東陽天時冒遠(yuǎn),簡直無法管。
因此陳摶眼不見心不煩,可畢竟遇見了,還是那句話,無論如何也要伸一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