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欠的酒
陳摶在云泉山周圍轉(zhuǎn)了很久,確實也有幾處美景,不過與云泉處比起來,還是差些意思,畢竟云泉屋院選址座落云泉前,根本原因,還是云泉處才是云泉山最美之處。
轉(zhuǎn)了一圈之后,他又繞回了云泉前,看了一眼仍舊在入定悟道的梁康,僅僅看了一眼,而后下山。
下山之后,他開始朝東走,一直走到海邊,又往北順著海岸走。
去往月牙島的路,不用進東陽城。
走到月牙灣之后,他租了一條小船過海,船夫是個粗麻布衣頭戴斗笠的老伙計。
在船上,他與頭戴斗笠的老伙計攀談了幾句,扯了扯家常,靠岸月牙島下船時,他多給了一些銀錢。回到酒館客棧時,天已經(jīng)漸漸黑了下來。
朝時出門晚時歸。
這一趟云泉之游,用時還算長。
在酒館客棧里,他見到了徐覓父女。
看來他們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
徐覓的面色比較前一夜,好得不是一丁半點兒,七色堇卓有成效,他此時已然健康。
見到陳摶之后,開口盡是感激不盡之語,陳摶就聽著,一直以微笑致意回應(yīng),待他說得差不多了,陳摶才說了一句小事情,不用過多在意。
而后他又與陳摶說了幾句話,叫自家小女徐徭拜見過陳摶,便要離去。陳摶客氣的邀請他吃過晚飯再回,他倒是毫不客氣,直接就答應(yīng)下了。
飯后,徐覓和陳摶說起了鄭大前一大早就找到了他之后的事,是陳摶的受意,徐覓仍然是發(fā)自肺腑的感激之言。
有鄭大前這么一個極境修為的修士幫助城府,成為制城軍統(tǒng)司,徐覓堅信,在不久的將來,東陽一切都要徹徹底底回歸正軌。
這一切卻都是得益于陳摶的幫助。
救命、救城之恩,徐覓無以為報。
陳摶讓他信服,他想通了,無論如何也要讓女兒徐徭成為修士,只有自己有力量,才能不會成為別人股掌之間的玩物。
馮慎微在飯后接著去煮酒,這一日她一直都在煮酒,天氣炎熱,煮的小酒。盛淑香好學(xué),與她學(xué)了半天,只學(xué)到了一點兒皮毛。徐徭小姑娘恐是覺得好玩,從飯前、飯后一直跟著兩人半看半學(xué),半日等候陳摶,倒也混了個臉熟。
徐覓從客棧里透過門戶看向后院,看著徐徭,對陳摶說道:“先生,您對晚輩的恩情此生無以為報,如若有下輩子,讓晚輩當(dāng)牛做馬服侍您一輩子,晚輩心甘情愿?!?p> 陳摶擺手說道:“真就不必太過在意,你就當(dāng)我是為了東陽,打抱不平?!?p> 徐覓搖頭道:“晚輩一介腐儒,不以修行,或許過去個幾十年之后,那時物是人非,晚輩一抔黃土,先生已經(jīng)記不得晚輩,可在晚輩心里,先生依舊是放在第一位的敬仰之人,永世銘心。”
陳摶直言道:“感激之語不必再說,這個世界上對我感恩戴德之人實在數(shù)不勝數(shù),你大可不必如此,大可不必再如此。做好你的東陽城主就行了。”
徐覓說道:“晚輩知曉,也分得清,該是什么便是什么。至于東陽,勞煩先生了,晚輩感激不盡?!?p> 陳摶沒好氣道:“行了行了?!?p> 讀書人,犟的很,認死理。陳摶揉了揉耳朵,問道:“我和你說的事,你怎么說?”
徐覓說道:“晚輩考慮清楚了,準(zhǔn)備給小女請個師父,走修行一道?!?p> “這就對了嘛?!?p> 陳摶覺得這徐覓的迂酸腐犟勁,還好沒到骨子里,為人坦蕩,心直口快,倒也還算個不錯的人,只是陳摶不喜歡。他說道:“請的話就算了,鄭大前一個現(xiàn)成的練氣大修士擺在那里,你去和他說一說便成。”
徐覓作揖道:“晚輩明白了。”
……
天黑之后,徐覓父女前腳剛走,國正便領(lǐng)著許鷹和鄭大前后腳來了。開口便與陳摶說了海里金庫的事,找到陳摶,是想請他出手以精神領(lǐng)域挪出金庫銀錢。陳摶倒也樂于助人得很,沒多說什么,一口答應(yīng)下來,隨三人走了一趟。
當(dāng)他看見金庫的琳瑯滿目,不由咋舌,嘖嘖兩聲,美不勝收吶。
陳摶揮袖,金庫被一掃而空,千萬銀錢被他收入囊中。
而后這些錢被他送到了城府,徐覓過目,至于他們怎么去分,便是他們的事情了,只要能做到他自己交代過的事情,即可。
許鷹的一成,被他分勻,忙活了半夜一一送到了他死去的兄弟們的家人手中,盡數(shù)送完,一分不留。后半夜國正和他走了一趟游龍幫的本部,這里是東陽城的西北角,三棟像山上寨子碉堡似的兩層閣樓,據(jù)許鷹說,地下的密間更大。
一夜之間,游龍幫本部的幫眾早已聽見風(fēng)聲,走的走,跑的跑,此后再無游龍幫,脫離,與之毫無瓜葛,才好。
因此此時幫內(nèi)剩下不到十人數(shù),都是一些不愿舍離幫派的老人還守著碉堡閣樓。許鷹見到他們后,不知與他們說了些什么,幾個老幫眾眼含熱淚,隨后他自掏腰包遣散了這幾個人。
至此,東陽不再有游龍幫。這個從創(chuàng)立至今二十多年,幾百幫眾的大幫游龍,在一夜之間覆滅,不復(fù)存在。
游龍幫的滅亡,對于東陽是好事;對于許鷹,若非他那百數(shù)兄弟的死,他能接受。
可此時,他做好了一切,交代好了一切,只想早些了結(jié)自己,看看還能否追上兄弟們的腳步。
許鷹和國正身處閣樓二層的廊臺,許鷹指過這片屬于游龍幫的地盤建筑,一一說道,從建何時、何人所建,都說,游龍幫的一切,他都記得很清楚。
許鷹把九扣刀遞給國正,說了一聲謝謝,國正看了一眼,沒有接過刀,而是挪眼廊臺前方的東陽城,說道:“我準(zhǔn)備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路過賒刀山的時候重新賒一把,這把九扣,你留著用吧。”
許鷹收回刀瞧了兩眼,忽而笑道:“你是讓我留著它自盡用?”
國正扭頭盯著許鷹,問道:“你想好了嗎?”
許鷹毫不猶豫地點頭。
國正笑道:“那何時死?”
許鷹說道:“送你回家之后,我便上山為兄弟們建一所衣冠冢,我會跪在墳前,直至死亡?!?p> 國正笑道:“有些痛苦?!?p> 許鷹說道:“遠不及我心中的痛?!?p> 國正嘆了一口氣,有些哀傷道:“許鷹,我們應(yīng)該算朋友吧?”
許鷹脫口而出道:“算。”
國正說道:“我們既然是朋友,可否幫朋友一個忙?”
許鷹說道:“只要不耽誤我的死,樂意至極。”
國正問道:“不能晚一些死?”
許鷹猶豫道:“也不是不行?!?p> 國正笑道:“那我就當(dāng)你是答應(yīng)了?!?p> 許鷹鄭重點了點頭。
國正看著他,笑道:“跟我走一趟吧?!?p> 國正領(lǐng)著許鷹走到月牙灣,看過月牙灣的每一條船,兩個男人,一前一后,同站一條船,前往月牙島。在月牙島上,他們走遍了島上的每一個角落,走到東邊城墻樓之時,他們說了很久的話。
最后的停留地,叫做蒲扇街。
兩人在街上,國正指著前方的一片茅草屋說道:“許鷹,這里就是打龍幫,是不是和你們的游龍幫比起來,有些笑話了?!?p> 許鷹笑著搖了搖頭。
國正笑道:“因為窮啊!無有辦法?!?p> 許鷹笑了笑,默然不語。
國正說道:“我沒有別的用意,我要走,要你幫我的忙,很簡單。你看,我們雖然窮,但是窮的安心,為民,不管做什么,都很安心。”
許鷹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國正抱住了他的肩膀,笑道:“幫朋友三五年,為民做些事,并非贖罪,即為安心?!?p> 許鷹嘆氣一聲,點頭答應(yīng)。
那自己的死,延遲三五年,無傷大雅的吧。
可許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的這一幫,哪里只是三五年。
……
國正是個沒有家的男人,要說有,便是打龍幫的茅草屋,偶爾時會走一趟酒館客棧,那也只是逗留,不會過夜。
畢竟他和馮慎微名不正言不順,盡管他是打龍幫大哥、御海軍統(tǒng)司,若是被人看見,那背后的詬病都能說死人的。
閑言碎語,他最聽不得。
與許鷹分離時已然天蒙蒙亮,回到酒館客棧時好巧不巧碰見了馮慎微在開門。
兩人相視一笑,坐在客棧門前的門檻上說起了話,國正告知道:“我準(zhǔn)備和陳先生出去走走。”
馮慎微忽然的詫異在一瞬間釋然后沉重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國正也沒說話,片刻后馮慎微才問道:“你走了御海軍和打龍幫怎么辦?”
國正說道:“都交代好了,一切交予許鷹。”
馮慎微唉了一聲,“你是鐵了心要走?!?p> 國正笑道:“別這么憂傷,說的像是我一去不回似的。我只是出去走走,用不了多久便會回來的。”
馮慎微很想說一句,其實她早已習(xí)慣了他在身邊。國正去往離陽的一月,她日盼夜盼著他的歸來,那種感受,是思念,思念的感覺,很不是滋味。
不過身旁的這個男人,這段時日經(jīng)歷得太多,也該出去散散心了。
馮慎微想得通,卻心有彷徨。
她會等著他,就像等著他從離陽回來,這一次無論多久,她始終都會等著他回來……
……
很早的時候,他們走了,帶走了許多人的掛念。年輕人和姑娘來了兩天,不向任何人告別,悄無聲息的來,又無聲無息的走。
月牙島還是那個月牙島;而東陽,因為來去極快的人,翻天覆地的改變過,只是兩夜。
很快,一切都很快。
這一年月牙島的天,因為少了一個男人而涼了下來,可這還是夏天啊!
客棧大門向北,頭纏素布的女子倚靠在門邊,眼朝北,說不清的意味,她好像有些不樂意地嘀咕道:“上一次跑了,這一次酒也不敢喝多,陳先生,和阿正比起來,您真不算男人。不過因為您,阿正好好的,這個,還是得要感謝您??蛇@是兩碼事,有兩筆賬,我記著呢,一碼事抵一次酒,您照樣欠我一頓酒,您可要要記著。”
人間有位姓陳名圖南的先生,欠了月牙島上一名酒量若東海之水的女子一頓酒,欠了很久。
不是請酒的欠,而是不敢喝的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