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華釀的酒后勁不小,無憫努力定了定神,繼續(xù)維持著她的術(shù),她將自己的視覺借給晴華不是什么難事,克制著自己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不去偷看才是最大的難處。
不過晴華與沈雪音貌似成熟了不少,場面并沒有無憫想的那么肉麻。
這對分別許久的小夫妻不像往事記憶中的那般甜膩幼稚,沈雪音那乖張矯情的性子到了晴華面前變得柔情似水,晴華剛從無憫口中得知了沈雪音的近況,此刻看著她的眸子里盈滿了哀傷。
兩人相顧無言,明明心里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終是沈雪音先開口打破了沉默:“你最近還好嗎?”
“我很好?!?p> “你胡說,我瞧你清瘦了不少。”
“雪音,我會向冥王求情饒你一命的,蠱毒的事情我們另想辦法好不好?”晴華終究是舍不得沈雪音赴死。
“傻相公,無憫上神不是都告訴你了么?”沈雪音柔柔地笑了,“我如今,已是非死不可了?!?p> “不會的……”
此時,遠(yuǎn)處城墻上的無憫狠狠打了個噴嚏,她一個沒忍住瞅了一眼城主府里的狀況,又連忙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別處,她覺得就按現(xiàn)在這情景來看,一時半會兒是沒法完事的。
難得這兩個人能坦誠相待,現(xiàn)在所有需要雙方一起去面對的事情都擺在了明面上,不用再顧忌也不用再鬧什么別扭,這樣也挺好的。其實無憫這么做也有私心,她覺得這樣晴華就不用要回生魂也能見沈雪音一面,沈雪音如愿見到了自己的相公也能安安分分去解蠱,至于晴華的生魂,無憫現(xiàn)在有了更好的打算……
如此一來,當(dāng)眼下的問題都將迎刃而解,一切都有了最好的歸宿。思及此處無憫心情大好,于是她作為一個武癡,轉(zhuǎn)頭惦記起了沈雪音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縱蠱之術(shù)。這樣大范圍的下蠱并且時至今日都沒有被反噬,沈雪音也是個可造之材,這縱蠱要是就這么失傳真是可惜了。
桂花釀的酒勁有這么大么?無憫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睡了過去,昏昏沉沉之間,似乎有人為自己披上了一件外衣,空氣中隱約飄來一股子說不上來的藥香,清新又好聞……
等等……藥香?!
等無憫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無法動彈,甚至連眼睛都睜不開,她正被人抱在懷里不知道要走向何方。
什么人這樣大膽,竟然敢在冥界出手動她?
“你要帶姐姐去哪里?”
無憫很快認(rèn)出來,這是禍斗的聲音。
禍斗,快救我!無憫在心里無聲吶喊。
“你叫她什么?”那人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聲音里都帶著笑意。
“你先回答我,你要帶她去哪里?”禍斗的聲音帶著十二萬分的戒備,無憫覺得此時抱著自己的這個人聲音有些耳熟,卻想不起來到底是誰。
“別那么緊張,她現(xiàn)在醉得不省人事,我只是帶她去休息?!蹦侨说皖^親昵地蹭了蹭無憫的臉頰,然后露出獠牙一路向下咬住了她的脖頸。
尖利的獠牙刺破了皮肉,但無憫卻并未感覺到疼痛,只是那人開始吮吸血液的時候有點微微的麻癢。
“不許你傷害她!”禍斗目眥欲裂,化出原形飛撲而來,卻被那人輕巧躲開。
“她是你我費盡心思才得以復(fù)生的,我疼她還來不及,怎么會舍得傷害她?”那人帶著好事被人打斷的不悅,突然發(fā)力震傷了禍斗。
那力道帶著排山倒海之勢,呼嘯而來的那一刻,仿佛周邊的空氣都凝結(jié)了。
原來這就是當(dāng)初在禍斗識海里看到的那個黑袍人,無憫暗暗心驚,沒想到這人的實力竟然恐怖如斯,看對方這樣子肯定不是來尋仇的,但是在無憫繼承的那部分祝融的記憶里也壓根沒有這號人物,所以也不像是來報恩的,那……難不成是心悅祝融?
想到這無憫不禁一陣惡寒,祝融是個無比耿直的錚錚鐵漢,這一點毋庸置疑,可現(xiàn)如今抱著自己的這位顯然也不是一位姑娘,記憶中祝融的容貌,也沒到那種男女通吃的地步……吧?
那人睨了一眼被方才的威壓震得無法起身的禍斗,輕蔑地說:“再說了,我若是當(dāng)真想對她不利,你也奈何不了我呀。”
“禍斗自知不是閣下的對手,但若是閣下想要再次將姐姐從我身邊奪走,那只能請閣下先從禍斗的尸體上踏過去!”禍斗頂著那人再次壓迫而來的氣場強行站了起來,鮮血從他的嘴角溢出,他也只是滿不在乎地凝視著對方。
“好一條忠心的狗,祝融果真是御下有方?!蹦侨寺勓詽M意的撤了力,空氣中那股無形的壓力瞬間蕩然無存。
“不要對著我一口一個祝融的叫,請叫我無憫。”一直暗暗努力的無憫終于掙脫了桎梏,重新奪回了對這副身體的控制力,她睜開眼,冷冷地盯著眼前的黑袍人。
黑色斗篷下的那張臉十分可怕,比顧念被蠱侵蝕的臉都要嚇人得多——這人右邊大半張臉上都爬滿了疤痕,縱橫交錯甚至找不到一塊好皮,像是被野獸用蠻力撕扯過一般,鼻子已經(jīng)變了形看不出原本的樣貌,嘴巴周圍也不剩多少肉,白骨一般的牙床旁露著兩顆獠牙,想必方才刺進(jìn)自己脖子里的獠牙就是這兩顆,整張臉上唯一完好的就是左邊清秀的眉眼,左眼下還有顆小巧的淚痣。
見無憫盯著自己的臉看,那人自嘲一般的出聲詢問道:“可是我的這張臉嚇到你了?”
“閣下多慮了,無憫只是在想,能在這樣重的傷勢下活下來的人肯定不簡單。”
“?!粚?,是該叫你無憫?!蹦侨溯p笑著,“無憫上神,別來無恙?”
“我都不知閣下是誰,談何別來無恙?”
禍斗已經(jīng)變成了孩童的模樣昏死過去,傷勢如何尚不可知。無憫急著上前查看,卻被黑袍人擋住了去路。
就在這時,無憫發(fā)覺那人的臉起了變化,許是剛才吸食了血液的緣故,那兩顆駭人的獠牙收了回去,變成了兩顆可愛的小虎牙,完好的皮肉從疤痕的邊緣開始延展修復(fù)。
“那現(xiàn)在呢?還沒想起我是誰么?”
無憫眼前的黑袍人應(yīng)當(dāng)是恢復(fù)成了他受傷前的模樣,十分白凈清秀的一張娃娃臉,很好看,但,不管是無憫還是無憫身體里的祝融都不記得這么個人。
于是無憫十分誠懇地?fù)u了搖頭,說:“別繞彎子了,關(guān)于閣下的記憶要么是被祝融忘了,要么就是在祝融的命器里,總之我不記得閣下是哪位,而且也不想知道?!?p> 無憫的耐心已經(jīng)被消磨殆盡,只想暴打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一頓。
“你想與我動手?”那人指了指地上的禍斗,“就為了一條狗?”
“我不知閣下與祝融之間到底有什么糾葛,但如今禍斗既然叫我一聲姐姐,我自然不會對這個弟弟坐視不理?!?p> “罷了,不記得也無妨,我們重新認(rèn)識一下就好?!蹦侨苏f著鄭重地看向無憫,“無憫,我,叫神隕?!?p> 神隕?無憫又回想了一圈,還是沒有一點蛛絲馬跡。
“神隕是吧?我記下了,沒有別的事的話可以讓開了嗎?”
神隕賭咒一般的湊到無憫耳邊輕聲說:“無憫,你是我的?!?p> 呸,我是你爹。無憫心里如是想著,嘴上還是客氣得很:“若是想讓我認(rèn)識你的話,早這么直截了當(dāng)?shù)母嬖V我就好,不要這么故弄玄虛打什么啞謎?!?p> 盡管特別想打個自稱叫神隕的人一頓,但無憫心里比誰都清楚,就神隕剛才瞬間釋放出來的磅礴威壓,自己就不是他的對手,不,不止是她,神隕的實力可能放眼三界都少有敵手。
神隕,眾神隕落的意思么?
“你還是那么心直口快?!鄙耠E的口氣帶著顯而易見的寵溺,無憫徹底驚了,這……這人不會真的心悅祝融吧?
“我是無憫,不是祝融?!睙o憫好心提醒道,說完她突然想到了一個可怕的猜想:不會是這人對祝融求而不得,所以才在復(fù)活祝融的時候故意動了手腳,然后自己才是一副女兒身?
這樣的猜想對于無憫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放眼這四海八荒,還有比她更慘的嗎?
先是化形之后無人指點只能自己摸索修煉,陰差陽錯飛升之后又因身懷神力被天界覬覦,一心想收歸己用。
這倒也罷,若是能余生安穩(wěn)的當(dāng)個火神,閑來無事可以約永巳一起喝酒,或是在冶兵臺鍛兵,無憫不介意被天帝招安,老了之后就去浮屠境養(yǎng)老不問世事。
可現(xiàn)在的堯山之行似乎只是一個開始,冥冥之中就像是有只手要將“無憫”徹底推向“祝融”,難道她作為無憫的存在就真的這么無足輕重,不值一提?
還是說“無憫”自始至終都只是一個任人宰割的工具,而這一切只是為了復(fù)生祝融。
想到這無憫不禁冷笑:祝融你何德何能,死都已經(jīng)死透了還能讓人這般處心積慮的復(fù)活你?而我無憫無父無母,不過是個被人用萬千尸骸堆出來的一個活物。
神隕在這其中又是扮演了怎樣一個角色?又或者他真的就是那個一直在暗中策劃這一切的人?
不論這背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所圖的不過是一副軀殼,一個承載祝融的容器。
可惜你千算萬算都不該讓一個容器有了自己的意志,從今往后我都只想作為無憫活下去,不會再任人擺布。
“無憫,時候不早了,你也該回去看看諳城城主了?!闭f完神隕就湮沒在地上的影子里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句輕不可聞的后會有期飄散在風(fēng)中……
送走了神隕無憫才總算松了口氣,一番檢查下來,禍斗并不大礙。她一手將孩童模樣的禍斗抱在懷中,一手捏訣飛回了城主府。
這會兒的禍斗明明比當(dāng)初的禾兮還要幼齒,看起來卻一點都不可愛,奶兇奶兇的。
“唉……也不知小狐貍怎么樣了……有沒有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