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楞著干什么，還不趕緊去尋一輛車將馬公子送醫(yī)館！”
什長轉(zhuǎn)頭朝身邊的兵卒們叱喝，有那機靈的趕緊便轉(zhuǎn)身去尋車，不多時便有士卒從城門處拉來了一個牽著牛車的老農(nóng)，牛車上原本碼的整整齊齊的柴薪被胡亂的掀翻，堆在在城門邊，老農(nóng)一臉的哭喪，卻又不敢反抗，只是唯唯諾諾。
馬余援冷眼旁觀。
“少爺……”
金柱終于緩過來一口勁，虛弱的喊著。他右腿雙手碰著右腿，額頭上血涔涔的，血糊了一臉，摸樣分外可憐。
“你們幾個先把我這書童給抬上車?！?p> 馬余援道，他走到自己剛剛丟掉的銀錢邊，將那兩張銀票和幾顆碎銀撿起，銀票胡亂的揣進懷里，碎銀則遞向了老農(nóng)。
“老人家，有勞了?！?p> “馬公子，讓您在城門口受驚，是我等之過，怎能讓您付銀錢。”
什長狠狠的瞪了那抓來老農(nóng)的士卒一眼，趕緊從身上取出銀錢，將馬余援的銀兩從老農(nóng)手上換下來，然后雙手捧著將銀錢遞還馬余援。
“這……軍爺……這……”
老農(nóng)捧著銀錢，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手足無措。
“老人家，他讓你拿，你就拿著?！?p> 馬余援道，冷冷的又瞥了那什長一眼，什長扯了扯嘴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而另一邊，馬余援則又走回了那人的尸體前，還完好的右手，在那尸身上搜索起來，什長看著這一幕，幫忙也不是，不幫也不是，不多時馬余援便搜出了一盒檀香，和二張一百兩的銀票，此外，還有一本薄薄的沒有封皮的黃紙冊子，他眼神一動，將銀票和冊子一股腦的都塞進了自己懷里。
“送我去醫(yī)館?！?p> 馬余援吩咐。
這當口，早有機靈的士卒將馬余援破馬車旁散落的檀香拾起，重又放回書簍里。
一隊兵卒守衛(wèi)著，牛車轆轆，又往縣城駛回。
“呼！”
馬余援坐在牛車上，右手捂住左肩，身旁金柱有氣無力的躺在那兒哀哀呻吟，他抬頭看向藍天，眼睛瞇了瞇。
……
濟仁堂。
馬余援上身只著著月白小衣，肩上的短刀已經(jīng)被大夫取出來了，藥也已上好，透過絲綢小衣可以看到一圈一圈的白布斜跨過胸膛繞過腰際將肩頭包扎緊。
“哎呀呀，馬公子傷勢如何了？”
忽然一個聲音從堂外傳來。跟著，一個滿臉夸張的中年男子，趨步進了這隔間，馬余援抬眼，這來人一身七品官服，身后跟著一個隨從，他心里頓時便有數(shù)了。
“見過縣長。”
馬余援作勢便要行禮，但手還沒抬起來，就被這中年人拉住，他也就順勢將手放了下來。
“昔日，本官剛加冠時，游學(xué)于揚州，經(jīng)山陰，曾有幸得見過馬嚴兄長，論學(xué)一二，馬兄長學(xué)問淵博，至今仍讓淵記憶猶新?！?p> 這縣長作緬懷狀，只是即便是在說這番話時，他腰肢也微微弓著，將自己擺在了下的位置。
“如此，我該稱一聲叔父了？”
馬余援的聲音無起伏波瀾。
“不敢不敢，如此，是折殺下官啊?！?p> 縣長做惶恐狀。
馬余援冷哼一聲，長身而起。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的馬車竟然在離城門不足二百步的被賊人襲擊，”馬余援的面色終于陰沉了下來，聲音一字一頓，語調(diào)逐漸加重，“吳縣長，你可真的是治縣有方啊?！?p> 大梁天下，以士治國，士族是統(tǒng)治階級的最上層。
吳淵雖是任城縣長，七品下，卻也只是寒門庶族出生，年輕時求學(xué)于外，僥幸有了些聲名，被小中正選中，定了七品，又逐年經(jīng)營，這才坐到了如今縣長的位置，這已是他的終點了。
大梁官制，大縣任‘令’，小縣稱‘長’。
七品下，吳淵的終點。
而這卻只是士族子弟們的起點。
這天下，是士族的天下。
若是平日憑借著七品下的官身，吳淵還能勉強在世家子面前維持住體面，但此刻馬余援受傷了，階級的面具被揭下，便是馬余援如今還在求學(xué)，尚是白身未，靠著身后山陰馬氏百年世家的招牌，他就能以這肩上的傷勢堂堂正正的向吳淵凌壓發(fā)難。
“這……”
吳淵進門前原已準備好了話，但此刻全被梗在了肚子里，他原以為只是一個小孩子，因該會好糊弄一些，卻想不到，就是這樣的一個十二三的孩子，竟然甫一照面就給了他如此的壓迫，作為極少數(shù)平民出生的官員，‘譜學(xué)’他爛熟于胸——這是大梁官場的必修，庶民為官者以此區(qū)別世家平民，世家為官者，以此避免忌諱。從聽到馬余援名字的那刻起，山陰馬氏的族譜便在吳淵的頭腦中過了一遍，他清楚地知道，面前這少年正是山陰馬氏年輕一代極少的幾個嫡系子弟之一。
馬余援當然沒有給他升官的本事，但以山陰馬氏幾百年的底蘊，縱然任城縣不在揚州治下，為難他一個平民縣長，馬氏也有的是辦法讓他這縣長做不下去。
“蔡垣?！?p> 吳淵咬牙，他身后的隨從取下了背著的包裹。
“聽的馬公子喜歡檀香，下官特地著人去買了些?！?p> 吳淵說著解開包裹，八盒檀香整齊的排著，這就是八百兩。
“吳縣長，當真是好靈通的消息啊。”
馬余援聲音冷冷的。
“還有，聞得馬公子遇襲，下官即刻便遣出了本縣全部縣卒全城大索，已經(jīng)尋得了那賊人的同伙，一共一十三人，皆已全部伏誅?！?p> 馬余援聽著，面色不變。
“哦，從賊穴中還尋到了大量的贓物，本縣帶了過來，一共是二千八百兩，賊人刺傷了公子，這些錢財，權(quán)該作公子的補償?！?p> 吳淵伸手入袖，掏出了一疊厚厚的銀票，他面上閃過肉痛，哪里來的什么賊人同伙，哪里有什么賊穴，這些，可都是他當官這么多年攢下來的，原以為那八百兩的檀香就夠了，卻不想這世家子年紀小小，胃口卻這般的大。
馬余援冷冷的瞧著吳淵，慢慢的，臉上的神色終于放松平緩了下來，他用還完好的右手接過銀票。
“吳縣長有心了，”馬余援道，聲音頓了頓，“此事，就到此了結(jié)，我不會去信給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