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佛念和孔伯年都不是第一次來泰山府,府城中有他們住慣的客店,馬車行至城中央,往一條岔路上一拐,先是短暫的一下黑暗,跟著燈火的輝煌便又亮了來,一排客店琳瑯顯現(xiàn),但從門樓看便各不相同,有的奢華,有的仿古,有的精巧……
隔著道路,一條小河蜿蜒,萬千燈火倒映其中,愈的鮮艷美麗。
馬車在迎面第一家門前停下,這是一座呈現(xiàn)的風(fēng)格是清雅,門樓上懸著的匾上用娟秀小楷書著《怡然居》三個字。
馬佛念要了一處小院,孔伯年嫌一個人住冷清,便搭伙也住了進(jìn)來,四面的小院,留出一間雜屋給來福他們?nèi)齻€書童落腳,倒是正好住了個滿滿當(dāng)當(dāng)。
如此,一行人便暫安下了身。
馬余援是之后幾天慢慢熟悉了才知道,《怡然居》所在的這條街,離著青州牧官衙只隔了兩條街,似他們這般來參加‘元正宴’的世家子,除了自家在泰山府本就有別院的,大多都是住在這一片。
當(dāng)然,‘元正宴’也有寒門子弟參加,但他們多數(shù)都舍不得住客店,來了之后,所住的是州牧官署小吏們統(tǒng)一安排的寮舍。
青州牧王寧字伯安出自大梁五大世家之一的瑯琊王氏,除青州牧外,身上還掛著車騎將軍的名號,當(dāng)朝二品,舉足輕重。王寧已在青州牧任上七年,自五年前起,每年元正,他都會廣召青州士子于后衙設(shè)宴,不論庶族寒門,只要有品貌才學(xué)皆可入宴,不談家世,以文會友,此宴便是‘元正宴’。
冬至方過,距離元正尚有八九天。
從第二日起,陸續(xù)的便開始有尼山書院的同窗上門,先是一番寒暄,過后免不了就是結(jié)伴出游,都是世家子弟,又都遠(yuǎn)離了繁華許久,花花世界,自然是趣味無窮,就在迎來送往間,日子過得飛快。
一晃眼就是元正前夜了。
明日便是‘元正宴’,這一夜,總算是難得的沒有了宴邀。
斗室內(nèi),一燈如豆。
馬余援坐在書案前,面前擺放著那本小冊子,翻在了‘馭風(fēng)’法術(shù)的那頁,就著燭火,他反復(fù)揣度。
“應(yīng)該是如此,呼!”
馬余援吹熄了燈,轉(zhuǎn)身回了床榻,他閉上眼睛,下一瞬,陰魂出竅,法術(shù)本就是以陰魂為基,雖然也作用于肉軀,但剛開始修習(xí)時,自然還是用陰魂學(xué)的快些。
按著那小冊子里的法門,法力在陰魂中流轉(zhuǎn)。
馬余援的陰魂邁步。
下一瞬,倏的,“呼”一下,陰風(fēng)自生。
馬余援猝不及防,只覺陰魂一輕,便從墻壁上穿了過去,直入庭院,猶未罷休,繼續(xù)往前,穿過長廊,大堂,門樓,一直跨越了數(shù)百丈這才終于止住,眼前場景連連變化,待到馬余援魂體再停下時,他陰魂已出了客店,凌空在客店門前道路另一側(cè)的小河上,河面上,燈火揉著月光粼粼閃閃,波紋細(xì)膩。
這是……
成了?
馬余援心里歡喜,自成就‘夜游’之后,這道法術(shù)他就一直不停揣摩,到今夜終于是成了,方才行法的路徑他已記牢,只消再多練習(xí)幾次,這道法術(shù)便可說是習(xí)得了。
“嗯?”
驀地,馬余援眼神忽的一閃,他輕輕慫了慫鼻子,似乎是聞到一道極淡的血腥味——在陰魂狀態(tài)下,感知是肉身狀態(tài)的數(shù)十倍。
“……”
馬余援陰魂回轉(zhuǎn)。
還好,沒有被發(fā)現(xiàn)……
河面上,一點不和諧的漣漪微顫。
是條小魚。
小魚又換了一處地方藏身,從水草邊挪到了一片腐爛枯萎的荷葉下,游水時,他身子從月光下掠過,渾身的鱗片竟然有大半是破碎的,絲絲血水正不斷的融在水中,只是由于他體量下,血腥味才顯得極淡。
這里也不能呆了。
荷葉下想,小魚思忖。
果然府城中比泰山上更危險,一天不到,這已是沿途碰到的第三個修士了,若不是身為魚屬,自帶的水汽有一些收斂妖氣的效果,自己怕不是早就被逮住,拔鱗燉湯,這里也不能多待了。
小魚吐了個泡泡,立刻便想要離開,但尾巴才動,就又是一陣鉆心的疼,這樣重的傷勢,根本就沒可能走遠(yuǎn)
走不了……
也罷。
那修士方才沒有發(fā)現(xiàn),一時半會應(yīng)該還安全,就再休憩一會,攢一些力氣,嗯,還是試著往回,那一幫妖也不能總是一直堵著城門的出水口吧。
小魚的身子疼的又顫了顫。
就在這時,他看到一道人影飛快的走出了對面客店的大門。
是……
剛才那個修士。
不好。
魚尾使勁的一擺,一小片波濤卷起,那片腐朽的蓮葉被一下扯了個粉。
小魚身子如利箭般就要往深水里鉆去。
馬余援彎腰,撿起一塊石子,法力灌注。
“嘭!”
河面上,一朵巨大的水花炸開。
待到水花平息。
一尾渾身是傷的小魚慢慢飄上了河面。
馬余援從門邊拿過挑燈籠的長桿,一端伸入水中撥了幾下。
小魚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靠岸了。
馬余援將魚撿起。
一旁,客店的迎客小廝撿起長桿,放回原位。馬余援的這具身體雖然是士子,但畢竟也只是十三歲的年紀(jì),于那小廝眼里他只是個孩子,一個小孩捉了條魚奇怪么?
……
我……
死了?
不,沒有,我逃了……我逃了出來。
書案上,盛了半瓶河水的小瓶里小魚的尾巴猛的一顫。一股劇痛襲來,小魚一下便徹底清醒了,睜眼,入目是一片昏黃的光暈,有一道巨大的黑影投在對面的墻壁上,黑影的主人是……
小魚愣了愣,轉(zhuǎn)頭,那一道人影看著有些熟悉。
更多的記憶從腦海里涌出來,那一塊從天而降的帶著法力的石頭,他無力抵擋,一下便被砸昏了,然后……
被捉了。
被眼前這個‘人’捉了。
一大團(tuán)黑影壓下。
“你醒了,”這個‘人’俯下了身,他似是蹙了蹙眉頭,那一嘴牙齒森白而又平板,“這里距離牧守府只有一條街,竟然都能遇到妖?!?p> “這泰山府果然是不安穩(wěn)啊?!?p> 馬余援開口,聲音冷漠而又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