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殘陽寥落。
泗水河岸,高高的祭臺上,三班衙役勉力維持了秩序,盛大的開幕已經(jīng)演繹一整天了。
臉上涂滿油彩的祭祀,抽搐似的扭動著身體,一邊邁動雙腳跳著古怪的舞蹈,口中則不時的吐出讓人不明覺厲的聲音。
奇怪的事,發(fā)起者馬余援,組織者吳淵竟然都不在場。場中地位最高的是任城縣丞,縣丞為縣令之副,佐二官,雖名義上只在縣令之下,實則卻沒有半點實權(quán),是吳淵將他打發(fā)到這兒來的,從頭到尾,吳淵都沒有露過面。
至于馬余援,他在看了個開頭之后,便悄悄的從人群中退出,乘馬車回轉(zhuǎn)了書院,既然已計劃好了撤退,那么從一開始,他便不打算插手,只要一切順利,上了正軌便好,他愈是無足輕重,最后的離開后才愈不會對祭祀產(chǎn)生影響。
……
河底。
高高的宮殿中,敖黿碩大的本體閉目,像是陷入了沉眠,實際卻是陰魂已出了肉竅,在殿頂?shù)淖罡咛?,他少年摸樣的陰魂虛虛的飄著,一雙法目金光湛湛,磅礴的民意圍繞在陰魂周圍,在法目中歷歷具現(xiàn)。
馬余援的行為,敖黿當然也察覺到了,但他卻只是嗤笑了一聲,毫不理會,祭祀已經(jīng)開始,這一回華豐終于沒有插手,以神道晉‘陽神’,不可能會失敗,既然一切都開始了,馬余援所想,所做,他都不會在意。
至少現(xiàn)在不會在意,無暇在意。
經(jīng)了一個白日的沉淀,民意終于達到了最低的限度。
穹頂上,敖黿的陰魂閉目。
……
又一日。
清晨,朝霞如血。
院子里,馬余援抬頭看著東方的那一片殷紅,怔怔的,像是在神游天外,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
“少爺,余援少爺……”
試探般的小聲呼喊在耳畔響起,馬余援收回了視線,面前新買的小廝正一臉小心的看著他,臉上是莊戶人家特有的淳樸,不比來福金柱是馬氏的家生子,自小就被悉心調(diào)教,新來的這小廝有諸多的欠缺。
馬佛念給他取了個新名字‘四九’。
“嗯?”
馬余援應了一聲。
“余援少爺,圓成大師來訪?!?p> “請大師進來?!?p> 馬余援點點頭。
一襲僧袍素雅。
今日圓成沒有穿袈裟,晨光下,不知是否是錯覺,馬余援看到圓成的剎那,覺得他似乎和以往有了些不同。
“馬施主。”
圓成行了個合十禮。
“大師?!?p> 馬余援還禮。
“上次相見,馬施主還只能臥床靜養(yǎng),不想,短短幾日,就已經(jīng)打好了,‘河神祭’,馬施主好大的手筆啊?!?p> 圓成道,他沖著馬余援笑笑,語中含意。
“大師應能明白?!?p> 馬余援點點頭默認。
“‘河神’,似馬施主這等傷勢,也能短短幾日治好,這一次……”
圓成住了口,他也是修行中人,多少也能猜測一二,但這些事猜到是一回事,彼此心明就好,不說還是更為妥當一點。
“大師此來,可是還要再看看那‘秘冊’,那冊子在我房中,大師稍后,我這便去取。”
馬余援道,默默的岔開話題。
“馬施主稍待,”圓成開口制止,他笑了下,“前幾日,我頻繁往來,那‘秘冊’上的內(nèi)容已來回至少看百遍,不說倒背如流,也能做到爛熟于熊,老僧今日前來,非是再為此事,只是來請馬施主觀禮的?!?p> “觀禮?”
馬余援有些疑惑。
“再過旬日就要立春了,老僧欲在那一日行突破之事?!?p> 圓成緩緩道。
“大師……”
馬余援愕然。
“這些時日馬施主對我?guī)椭级啵识匾馇皝碚堮R施主前往一觀,若老僧可以成就,想來多少對馬施主也能有些裨益,若是不能……”
圓成的聲音變的低沉,沒有再說下去。
若是不能,自然就只有死。
“大師,你……”
馬余援沉吟著,斟酌開口。
“馬施主,自數(shù)月前從你這兒知曉突破‘顯形’的方法后,老僧便一直夜難安寢,日日你也忍不住常常思量,老僧已經(jīng)想的很清楚了,這決定深思熟慮后才做下的?!?p> 圓成笑著,眸中閃過追憶。
“這些時日,我時常做夢,夢到小時候,夢到那一場奇遇,‘參觀想圖,一夜衍法’,曾經(jīng)我也有過心懷萬丈啊,哦,老僧的奇遇雖然簡陋,但‘觀想圖’旁的也有一卷殘破古書,大略記述了修行的境界,那時候,以為‘陽神’不過爾爾,幾月之內(nèi)必然成就,結(jié)果……渾渾噩噩幾十載,不要說‘陽神’了,‘顯形’都已是難以覓到的目標了?!?p> “幾十年了啊。”
“越活越老,膽子也越活越小,馬施主,你說奇怪不奇怪,從做那夢的第一天起,我就忍不住妄想,是的,妄想,因為我不敢,我怕啊,可我越是怕越是不敢,心里就愈是躍躍欲試,直到昨天我想明白了,我怕死,可是我更怕就這么一直下去,沒有希望的活著,一直下去……”
“我想,搏一把吧,就這一把。”
“就試這一把,成功了,以后就再也不冒險了……”
圓成說著,愈說便愈是絮叨,似乎話說的愈多,傾訴的愈多,心底的恐懼就會被吐出的愈多。
“……”
時間流逝,不知不覺間,辰時過去,巳時初,巳時中……
馬余援靜靜的聽著。
“大師,有此心聲,說明你已經(jīng)準備好背水一戰(zhàn)?!?p> 馬余援笑了起來,笑容里充滿了一種鼓勵。
“此次,必成!”
“是吧,我也覺的,這一次破關(guān)的希望很大!”圓成也笑著,笑得很開心,他抬頭,恍然間覺得陽光有些刺眼,“呦,已經(jīng)巳時末了,不早了,不早了,馬施主,老僧該告辭了?!?p> “大師,午膳就在這用吧,權(quán)當是余援提前為大師慶祝。”
馬余援道。
“不了,破鏡在即,老僧又忽然想到還有許多東西沒有準備好,時間很緊啊,馬施主,老僧還是得回廟里,告辭?!?p> 馬余援不再挽留,看著圓成轉(zhuǎn)身離開,他長長的呼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