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jīng)曬屁股了。
趴在床上將腦袋深深埋進柔軟枕頭里的林玨清晰感受到時間流逝,但卻并不想離開溫暖被窩。
一是昨晚經(jīng)歷依舊鐫刻在記憶里,山丘上的香茶和神秘的太上在腦海里揮之不去。二是他清晰地記得昨晚自己昏迷過去前是在窗前賞花,但早上醒來自己卻躺在床上。也就說明,有人將昏迷的他送到床上來。
那是誰呢?院長大人和素宣魚昨天就已經(jīng)離開,唯一的答案就只有,趙嬤嬤。
趙嬤嬤知不知道他昨晚的經(jīng)歷?知道了怎么辦不知道又怎么辦?為了應(yīng)對接下來可能發(fā)生的一切,他正在迅速清醒腦袋,心中措辭。
一番思量后,他覺得山丘之事還是藏在心底比較好,畢竟已經(jīng)隱瞞了寒術(shù),再多瞞一些也無妨。一念至此,他不再多想,于是裝模作樣地瞇眼,一邊伸懶腰一邊起身。繞過屏風,視線迅速掃過房間,床簾、熏香、木施、瓷器、屏風,一切無異。
直到目光觸及背對床鋪大大方方坐在桌前的中年男人。
聽到背后聲音的中年男人把書倒扣桌上,轉(zhuǎn)身投目,含笑的聲音富有磁性:“醒了?”
中年男人一頭黑發(fā)以深藍玉冠固定,英俊臉頰隨歲月變遷更顯剛毅,那迷人的深藍雙眸蘊滿溫柔,讓被注視的林玨不由自主地平靜下來。眼睛下面是高挺的鼻梁,雕塑般完美,再往下,帶著笑意的唇上蓄有兩邊微微向上翹起的胡子。
“你是?”林玨起床披上外袍,打量中年男人。不可否認,這是一位稱得上美男子的男人,體型修長,高近八尺,著淡藍色圓紋華服,腰佩白玉。雖然臉色有些蒼白,但眼里自帶的溫柔足以讓任何看到的人從心底生出信任感。
“果然不記得?!敝心昴腥藷o奈笑笑,“克萊頓,揚朗爾格·克萊頓?!?p> “我知道了,素宣魚和我提過,是你和影連城送我到這里的。”林玨恍然點頭。
“看來大致情況素掌司已經(jīng)與你說過了,”克萊頓微笑,“送你到天都島的那天,是正月廿五,到今天差不多有七天了。那天我被歹人打傷,一直到今天才醒來。我聽趙嬤嬤說,你也是幾天前醒來,怎么樣,還適不適應(yīng)天都島的生活?”
“挺適應(yīng)的,”林玨坐在床沿上晃腿,“這幾天院長趙嬤嬤還有素宣魚一直在帶我學(xué)習,院長還在給我講修煉之道?!?p> 修煉?捕捉到關(guān)鍵詞,克萊頓眼睛微微亮起。
人們總是很喜歡將一個事物分成互為相反面的兩個事物,有形的如男人和女人、火焰和水流、天空和大地,無形的如陰與陽、生與死、對與錯。而在這個世界,人們除去可以分為男人和女人外,還可以分為修煉者和普通人。
天地有靈氣,滋養(yǎng)萬物,調(diào)節(jié)興衰。而能通過一定的方法煉化靈氣,使之成為人族可以掌握的內(nèi)力的人,便是修煉者,也是修士。
在修士面前,任何王侯將相都會變得一文不值。因為只有修士才可以溝通靈氣、參悟大道,進而徹底脫離凡人的軀殼,成為永世不滅的,神。
即使不能跨出最后一步由凡登神,能夠修煉內(nèi)力的修煉者,依舊要比凡人強上太多了。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怒目如雷,叱咤如風,手指則江河中斷,腳踏則山岳崩頹。修煉者所擁有的,就是這種超出普通人想象的恐怖力量。
那作為千年宗門圣會等待了千年的寒燚,作為老師苦等了十年才到來的答案,作為自己與師兄最終分道揚鑣的原因,寒燚玨,你會擁有怎樣的偉力呢?
緊盯林玨,克萊頓的眼神逐漸熾熱。
“克萊頓?!币宦暺降穆曇艉鋈豁懫?,就像是一桶水劈頭蓋臉澆下。
“趙嬤嬤?”林玨迅速望向門口。兩鬢銀白,穿著一身淡色衣裳的趙嬤嬤靜靜站在那里,平靜注視著克萊頓。在聽到他的聲音后,老婦人看來的目光頓時變得慈祥和藹。
“睡得可好?”趙嬤嬤微笑問道。
“神清氣爽?!绷肢k有些心虛地回答。
騙鬼嘞!見到了山丘上的太上后,他還能神清氣爽就怪了。
“晚上看書也別看得太晚,睡覺也要選個地方,”趙嬤嬤走進房間,“初春時候,也要小心著涼?!?p> 睡覺?他無故昏倒在地,就連什么時候被抱上的床榻都一概不知,怎么可能是睡覺。趙嬤嬤這是在表示她不想在昨夜之事上詰難自己。
“哈哈,哈哈?!绷肢k摸著腦袋,有些尷尬。
“趙嬤嬤以為你病了,在床前從后半夜守到了剛才?!笨巳R頓忽然道,“我也是早晨才上島的,只替了趙嬤嬤不到半個時辰?!?p> “嬤嬤……”居然守了自己一晚上……不管怎樣,林玨還是大受感動,望著趙嬤嬤眼睛都有些淚汪汪的。
“你也知道只有半個時辰,”趙嬤嬤瞥了克萊頓一眼,似乎很不滿他剛才的舉動,然后才又對林玨微笑道,“你平安就好。”
“謝謝嬤嬤。”林玨真誠道謝。
“好了,還沒洗漱吧?”趙嬤嬤指了指屋外,“院子桌上盆里有水,去洗洗吧?!?p> 林玨看看克萊頓,又看看趙嬤嬤,明顯感覺到氣氛不對,點點頭就溜了出去。房間里只剩下克萊頓和趙嬤嬤。
一片寂靜里,克萊頓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書,朝趙嬤嬤行了一禮,就要出門。
“你想問玨的問題,也是院長想問玨的問題?!痹诳巳R頓將要跨出門檻前,趙嬤嬤看向克萊頓,“沒有答案?!?p> 克萊頓微微皺了眉,并未轉(zhuǎn)身:“他是寒燚,是我從開必縣的草原里帶回來的寒燚。”
“沒人不認同他寒燚的身份,只是這位寒燚,現(xiàn)在回答不了你們的問題?!壁w嬤嬤走到克萊頓身邊,和他一起看向在桌邊洗漱的男孩,“至少現(xiàn)在不能?!?p> 她扭頭看向眉頭緊皺的克萊頓:“碧海清秋來見院長了?!?p> 克萊頓迅速投目,眼中震驚。
“你放心,院長不會理會你和她的事情?!蔽吹人@怒出口,趙嬤嬤便解釋道,“她帶著術(shù)家的任務(wù)來,院長和她昨夜已經(jīng)離開天都島。院長囑咐過了,這段時間你可以留在天都島,關(guān)于問題,院長說,她相信她的弟子不是沒有耐心的庸人。”
克萊頓輕嘆一聲,望著還在洗漱的林玨,輕聲道:“既然老師都這樣說了,我保證不會問問題,只會為他解答問題?!?p> 趙嬤嬤不再說什么,邁步離開。
小院里,俯身洗漱的林玨仍在心中思索,昨夜夢中山丘上的太上。風和日麗的靜安殿里,克萊頓、林玨兩人各自想著心事,沒有說話。
……
星歷元年二月初二似乎注定是一個不平凡的日子。在林玨與克萊頓正式認識的同時,在遙遠的西方,碧藍晴空下的麥鳴島上,一件萬眾矚目的大事即將發(fā)生。
西王盟的船隊將要抵達朝府總部麥鳴島。
蒂瑪爾蘭海灣,世界廣場。
廣場最前端,羅曼負手而立,目光平靜沉穩(wěn),背后隱隱傳來有節(jié)奏的轟鳴。在他身后的城墻上,數(shù)十位盟國使臣在衛(wèi)隊護衛(wèi)下登上城頭,眺望著不遠處將要直接駛?cè)氲佻敔柼m海灣的西王盟船隊,議論紛紛。
站在廣場最前端的羅曼靜靜注視遠處海面上逐漸清晰的艦船。他已年過半百,臉上皺紋如刀削成,滿頭白發(fā)都系好并用墨玉簪子固定,一身藍色交領(lǐng)暗紋袍隨風緊貼在身上,獵獵作響。他只是單單站在這里,就有一種橫刀立馬萬夫莫開的氣勢。
羅曼自二十七年前就任朝府尊者以來,經(jīng)歷了三十二次暗殺、六次政變、四次戰(zhàn)爭,然他終能長久穩(wěn)坐尊者大位,并以他的名字命名四方靈動以后的第一個人族盛世,羅曼盛世。
所以這支在兩百多天前啟航、自西王盟遠道而來欲取他性命的船隊,不過又是一個必將失敗的刺殺把戲罷了,已驚不起他眼里的波瀾。
約莫一刻過后,二十艘西王盟戰(zhàn)船全部進入蒂瑪爾蘭海灣。坐鎮(zhèn)中央的旗艦忽然吹響悠長的號聲,隨即殿后的九艘戰(zhàn)船同時減速展開,聯(lián)合開啟遠程轟擊型的第五等會陣——離星流火。余下的戰(zhàn)船或加速或減速,散呈倒“人”字形,旗艦居于最后,隨后保持陣型向世界廣場猛沖而去。
在號聲響起的同時,羅曼抬手。瞬間,整個世界廣場的上空爆開猛烈的鼓聲,從四面八方涌出的士兵迅速打開廣場上的攻擊和防御陣法。
下一刻,雙方陣法啟動的轟鳴同時響起,絢麗的火球同時激射而出,狠狠砸在光暈流轉(zhuǎn)的防御陣法上。沒有其他人猜想的溝通,戰(zhàn)斗在雙方接觸的那一瞬間就開始了。見到了戰(zhàn)船發(fā)動攻擊,城墻上負責保護各國使臣的護衛(wèi)便要掩護各國使臣退回到亞浩宇也城內(nèi)。
“用陣法對轟???”有使臣看到這一幕,頓時目瞪口呆。
“我的乖乖,這是把錢當紙燒??!”某使臣搖頭感嘆。
“錢還是小事,關(guān)鍵是這么多材料和這么多控陣師!這上哪兒去找??!”
“這就是羅曼啊,”有使臣遙遙望著在炮火里巍然不動的羅曼,輕聲道,“樸實無華的陣法對轟,他是在告訴天下人,你敢孤軍遠征,我便出城與戰(zhàn)!”
……
靈氣火焰彈接連炸開的戰(zhàn)場上,羅曼沒有言語,額上白色雪花形狀印記亮起,藍色眸子立刻變得冷酷肅殺,木境的強橫修為轟然震開,內(nèi)力磅礴中,他舉手虛握,一顆飛來的火焰彈在十步開外的空中變成一顆晶瑩剔透的冰球,墜入大海。
隨即他一躍而下,踏浪而行,步步生冰,向船隊中最高大的旗艦走去。
羅曼知道,在那艘旗艦上,有一位前來殺死他的敵人。而他要做的,就是殺死對方。
隨處可見的劇烈靈氣波動和人們的嘶吼彌漫在硝煙中,不時可以見到巨大的靈氣火球擊破防御陣法,砸在海上、廣場上、船上、和人的身上,在哀嚎聲中掀起了碎石斷木和漫天波浪。
激烈的戰(zhàn)場中,唯獨有一個男人如履平地般“行走”在波濤之上,一步一步逼近船隊中最高大的旗艦。
羅曼·希爾諾亞,朝府尊者,如一支緩慢而又堅定的離弦之箭,“射”向這只船隊的心臟。
?。~解釋:
1.鬼將:《世國錄》有言,西王盟有國,武德充沛,地廣千里,乃扛鼎之斯哈剛。國之最強者,號鬼將。
2.計劃司:特執(zhí)部下轄六司之一,負責根據(jù)戰(zhàn)場需要設(shè)計軍事行動計劃,而后提供主帥考慮。屬于是計劃有賞沒他,計劃有過砍頭的背鍋部門。
3.《世國錄》系業(yè)道大家周光斗所作,現(xiàn)作為多國官方史學(xué)課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