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秦芷柔
蒼穹鐵青，平原遼闊蒼涼，一望無際的瘡痍大地上插著數(shù)不盡的殘破兵器，恐怖的沁人心骨的寒冷殺氣不知日夜地盤旋。
仿佛被人用刀削成兩半的漆黑山峰靜靜佇立，沒有一點(diǎn)兒生機(jī)，山峰之后的陰影里，無數(shù)鐵鏈忽的繃直，發(fā)出酸澀的咯吱聲。
“怎么……可能！”
嘶吼憤怒、疑惑。
“怎么……可能？”林玨毫無知覺地重復(fù)出這句話，突如其來的少年聲音打破寂靜環(huán)境。
坐在長椅上的少女放下書，抬眉望向呆立在那里的林玨。
林玨燚瞳驟然收回，再次變得漆黑清亮，他似不記得剛才發(fā)生了什么，從容對女孩行禮。
少女輕輕頷首，重展書頁看去。
這個女孩給他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林玨微微皺眉，沒再去看少女，進(jìn)入拾館。
“哦，那本書被外面的學(xué)生借走了。”坐在柜臺后的孟老聽聞林玨來意，溫和道，“就是那位坐在長椅上讀書的姑娘。”
林玨頗意外地扭頭去看靜靜坐在長椅上讀書的少女，輕聲道：“以前沒見過她啊?！?p> “呵呵，是今年的新學(xué)子?！泵侠虾仙夏夸?，道，“姓秦。”
“秦？倒是與皇家同姓，莫不是皇家之人？”
“呵呵，天下秦姓者何其之多，沒人規(guī)定凡秦姓就是皇族啊?！?p> “這倒也是。孟老，這本書有這么好看嗎？”
“這本書名為《杜含元游記》，是幾十年前含元宗一位杜姓弟子編纂的，分為上下兩篇，上篇為含元宗各峰景色，下篇為他所游歷之諸夏景色，是世上唯一一本詳細(xì)記載含元宗的書籍?！泵侠先鐢?shù)家珍，娓娓道來，“這杜姓弟子或許年少時讀過書籍，很有才學(xué)。筆墨簡潔明練，寥寥幾筆就能勾勒出各處美景，算得上是佳作?！?p> “可惜，晚了一步，今天算是看不到了?！蓖柟庀伦x書的少女，林玨輕輕嘆息。
“自昨年開始，就見著你一直在讀宗門書籍，怎么？有志趣于此道？”孟老微笑著看林玨。
“看著玩罷了。”林玨笑笑。
“我瞧這小姑娘像是經(jīng)常讀書，這書內(nèi)容又不多，你不妨去問問她何時能夠讀完?！泵侠蠝睾吞嶙h。
林玨頗為意動，輕輕點(diǎn)頭上前。
木雕長椅處，腳邊忽有陰影過來，少女輕輕抬頭，眸子里帶著疑問。
二人目光一時對視，看著女孩澄澈的目光，林玨忽地喉嚨干澀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一樣，心臟慢跳了一拍，不知如何說話。
少女坐在長椅上抬頭望著張口欲言又止的男孩，眼里疑惑更甚。
林玨心情莫名緊張起來，在那無邊荒原之上、層層鐵鏈之后，不屈的靈魂輕輕嘆息。
“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少年的聲音干澀緊張，女孩微微睜大眼。
“抱歉抱歉，”林玨的臉立刻羞透了，滿是慌張，心跳如擂鼓，心中暗暗埋怨自己怎么這么口無遮掩。
枝上鳥雀撲翅嘰喳，樹葉沙沙作響，似乎都在嘲笑林玨：你這是好老的搭訕！
林玨現(xiàn)在是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克萊頓帶壞了，怎么潑皮話一句接著一句不帶停的。完了完了，本來都不認(rèn)識對方，只是來問問“同學(xué)你書看得怎么樣啦，后面可以借我看看嗎”，現(xiàn)在如此勁爆開局……對方可能會直接把自己當(dāng)成什么潑皮兒！昨天還是一年級生林玨為雪公主仗義出手，今天就是一年級生林玨潑皮騷擾新同學(xué)！這轉(zhuǎn)變也太大了吧！自己的名聲會直接炸掉吧！
林玨人還站在這里，但其實(shí)已經(jīng)走了好一會兒。
“秦芷柔。”
林玨一怔，茫然看向女孩。
少女似乎是以為林玨沒有聽清楚，微微加高了聲音，依舊輕輕柔柔的：“秦芷柔?！?p> “……林玨。”
秦芷柔溫溫柔柔一笑，低聲道：“你好，林公子?！?p> “你好，秦小姐?！?p> 這是天使吧這一定是天使吧！
林玨感動得想哭。
“林公子有什么事嗎？”秦芷柔好奇看著他。
“哦，是”林玨小手不知如何擺放，正要回答，忽然聲音一頓，視野被極速拉回，意識驟然被抽離軀體。
他又一次回到了蒼涼大地，面前是切面平滑的高聳山峰。
“燚功……”
陌生的聲音在天地間回蕩，林玨茫然四顧，未待發(fā)問，意識回到身體。
林玨身子輕輕一晃，目光依舊茫然。
定睛一看，他依舊在夢覺書館里，長椅之前，秦芷柔注視著他，等待著回答。
“……抱歉。”只是林玨已是滿腹疑問，他來不及回答，只能匆匆對秦芷柔行禮，然后跑著離開了。
秦芷柔疑惑看著林玨離開的背影，不知其意。
孟老緩緩走出拾館，平靜目光注視著林玨背影，臉上罕見沒有了笑意。
……
凌志樓里，林玨關(guān)上房門，眉頭緊蹙，呼吸急促，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他記得很清楚，那個地方他在每晚的夢里見到過，蒼涼平原、鐵青天空，地上插滿了殘破刀兵。就是在那里，他在一次次被那道人影殺死的過程里學(xué)會了夢中槍法。
但他為什么會在清醒狀態(tài)下回到那里？那道聲音又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那道人影發(fā)出來的？太上是不是真的離開了？
滿腔疑問幾乎撐破了林玨胸口。
燚功。
林玨眼前一亮，忙不迭地上床盤膝坐好，平穩(wěn)呼吸，清空腦中雜念，運(yùn)轉(zhuǎn)燚功，引動一滴血滴自心口飄出，在緩緩旋轉(zhuǎn)中一塊一塊地剝離血漬，露出里面晶瑩剔透的水滴來。
林玨只感覺隨著自己的修煉，原本緊閉的雙眼忽的可以“看見”了，而且逐漸往上，好不神奇。他不知道，這是意識在剝離肉體。
隨著意識的飄飖，視線穿越了屋頂穿越了天穹，他第一次在清醒狀態(tài)下來到了這片蒼涼的大地。
“這是哪里？”林玨好奇四顧，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輕輕捏拳，觸感清晰明顯，又輕點(diǎn)地面，腳下質(zhì)感也與真實(shí)無異。
“蒼土。”陌生聲音忽地響起，林玨立刻警覺望去。
只見之前一直在夢中殺自己的那人憑空出現(xiàn)在不遠(yuǎn)處。
“你是誰？”連續(xù)五個月被那人在夢中刺死，林玨手指幾乎是應(yīng)激一般虛點(diǎn)，一桿琉璃長槍立即出現(xiàn)在手中。
“我？”那人似乎在看林玨手中的槍，但是他渾身都籠罩在黑霧之中，只能勉強(qiáng)辨認(rèn)出人形，根本看不清容貌。林玨也只能依據(jù)這仿佛金屬摩擦一般的聲線勉強(qiáng)辨出這是一個男性。
“我叫玉?！?p> 玉？
林玨微微蹙眉，槍尖斜指地面，緊盯著對面的玉：“那蒼土是哪里？你為什么在這里？我又為什么會來到這里？太上究竟離開沒有？”
玉低低地笑了：“你的問題可真是多啊，但我為什么要回答你呢？”
林玨神色平靜，淡淡道：“今日是你在主動喚我，不是我在喚你?！?p> 玉一步一步走向林玨，隨意伸手，一桿殘破長槍飛入手中。
林玨握槍的手一緊，面無表情注視著玉，腳下站姿微微改變成最適合發(fā)力的姿勢。
“被我連續(xù)殺死一百五十三天，還敢威脅我？”玉低聲道，“你憑什么，玨?！?p> “你殺不死我。”林玨平靜道，“或者說，你只能殺死夢中的我，醒來后我依舊活著，而你只能繼續(xù)在這里等待，等待著下一次殺死我的機(jī)會。”
玉停步，抬起黑霧籠罩的頭顱，林玨清晰感受到滿溢殺氣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蒼土就是蒼土，我在這里就是在這里。你為什么會來？是太上放你進(jìn)來，讓我教授你寒燚一族的絕學(xué)?！?p> 見玉不準(zhǔn)備動手了，林玨心中一松，雖然前面兩個問題都是回答的廢話，但他依舊點(diǎn)點(diǎn)頭，心中隱含期待地重復(fù)最后一個問題：“太上？”
“太上走了，”玉冷笑，“他看不到希望，所以走了。”
看不到希望？是在我身上看不到希望嗎？
從玉口中再次得到太上已經(jīng)離去的消息，林玨心情微微低落，但很快又被玉后面的話弄得蹙起眉來，百思不得其解。
“這槍法名為當(dāng)旗?！庇耠S手舞槍花，“共十三式，一天一式，一百五十多天，我已向你演示了十次，學(xué)得多少？”
“都會了?！绷肢k輕輕點(diǎn)頭，終于算是知道槍法的名字了。
“說到槍法，”林玨看著玉，有些不滿，“下次能不能不要一睡覺就一槍戳死我，讓我安穩(wěn)睡一覺？”
“呵，你可知什么地方最適合練武習(xí)技？”玉語氣不屑。
“實(shí)戰(zhàn)?！绷肢k明白了意思，恍然道，“哦~所以你才每次都戳死我，就是想讓我有一種實(shí)戰(zhàn)的感受？”
“不算太蠢?！庇窭渎暢爸S。
“那這個蒼土，”林玨用力跺腳，感受腳下土地質(zhì)感，“只有做夢的時候我能進(jìn)來嗎？”
“……”玉冷冷盯著林玨，聲音有些咬牙切齒，“這是我的地盤！”
“明白了，得你同意我才能進(jìn)來。”林玨毫不在意玉的憤怒，恍然點(diǎn)頭，繼續(xù)問，“那你也是寒燚咯？”
“呵呵。”玉冷笑不語。
林玨聳聳肩，看來這個問題直接問是得不到答案了，于是換了個問法：“咱寒燚還有什么絕學(xué)？”
玉當(dāng)然明白林玨的想法，嗤笑道：“你這種寒燚，只有寒術(shù)，燚瞳，當(dāng)旗槍法，除此之外再無其他?！?p> 我這種寒燚？意思還有不同類型的寒燚？林玨若有所思，正欲再問，玉卻忍不住了。
“你問的夠多了！”
“別急別急，”林玨對玉招招手，豎起一根手指擔(dān)保道，“最后一個，真的最后一個。”
玉牙齒咬得嘎嘣響，身上黑霧已有向上升騰的架勢。
“最后一個問題，”林玨認(rèn)真問，“蒼土在哪里？”
這下是玉沉默了，片刻后，他淡淡答道：“我不知道。”
林玨微微瞇眼。
“那個女孩，”玉忽然開口，聲音略微復(fù)雜，“秦芷柔，替我多多照顧她?！?p> “秦芷柔？”想起那個安靜得像是一顆亭亭立著的小樹一般的姑娘，林玨心中疑惑更甚，但立刻就恍然大悟一般震驚道，“那句是你讓我說的？！”
“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他這下明白了，原來這句讓自己心態(tài)大崩的話是玉讓他說的！
但另一個猜想也從腦子里冒了出來，林玨一下子瞪大了眼。
玉可以看到他看到的東西，而玉又在蒼土中，那蒼土難道就在他身上?。?p> “不該說的話就別說！”玉寒聲威脅，話語中是真的殺氣彌漫，“這是太上的安排！”
林玨怒視玉，咬牙切齒：“原來在這里！”
玉怒聲暴喝：“閉嘴！”
“來來來，”林玨冷笑，眼中破碎圖案彌漫，燚瞳釋放，水滴之力加持琉璃長槍，身形如炮彈暴射而出，“我今天不打死你我不姓林！”
“你本來就不姓林！”玉咬牙切齒，大步奔向林玨，身上黑霧升騰如火焰，長槍拖地格格作響。
“轟！”
隨后二人身形在空中相撞，爆出一圈圈能量波紋，在鐵青天穹下傳出去極遠(yuǎn)。
而在現(xiàn)實(shí)世界里，林玨的身子依舊盤膝修煉，燚功不停運(yùn)轉(zhuǎn)，一次又一次，突破了他原本一天只能修煉兩個大周天的極限，而且還在不斷提升，胸前那顆水滴，旋轉(zhuǎn)得也越來越快，上面的血液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失。
林玨的氣息也在不斷強(qiáng)盛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