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平淡生活（二）

　　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目光，林玨其實心底有些尷尬，但先生發(fā)問了他又不好不作答，不過絞盡腦汁也不知該怎么回答，總不能說“我修煉是為了知道碧原院長想利用我做什么”吧？也不可能說“我修煉是為了找到寒燚是什么、從哪里來、到哪里去吧？”

　　那說保護(hù)一方平安？不對李溪沙說過了，自己再說那這莫名其妙朝自己發(fā)脾氣的大小姐又會氣死。那說什么呢？

　　他忽然想起來太上離去時對他說的那句話。

　　“學(xué)生以為修煉，應(yīng)該是為了，”林玨看看眾人，輕輕笑了，“去那目所不及的遠(yuǎn)方，看那迎陽盛開的花朵?！?p>　　少年的聲音平平淡淡，帶著些笑意，輕輕在學(xué)堂里響起。

　　眾人都是一愣。

　　謝景注視林玨，輕聲問道：“大道漫長，如何得去？”

　　“努力修煉，走著走著或許就走到了?！?p>　　“若遇艱險？”

　　“遇險攀險，繼續(xù)往前?！?p>　　“如實不能進(jìn)？”

　　“那……能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停下，遠(yuǎn)方，也不一定要很遠(yuǎn)?！?p>　　謝景眼神微微觸動，注視著似乎在輕笑著想象大道一旁景色的林玨，魏武夫的評價在他心底響起。

　　“平淡恬靜的心性?！?p>　　“你就沒有什么想要的，只能通過修煉才能得到的東西嗎？”謝景饒有興趣地問。

　　“那當(dāng)然有了，”那些困擾著自己的問題浮上心頭，林玨無奈攤手，“而且那可太多了。走遍天下美景，吃遍天下美食，嗯……和心上人在一起也算吧?！?p>　　一眾學(xué)子都哄笑起來。

　　“只是究竟能不能走到最后，這也是一個問題，我只能盡力往前走，在一途中讓自己快樂就可以了。”

　　謝景笑笑，捋須頷首，道：“倒是和揚(yáng)朗爾格院長一般性子。”

　　他繼而環(huán)視諸位學(xué)生，溫和道：“林玨這番回答，不知覺間已是契合了前言，所謂己身為一切之根本，大道必然出自己身。愿你能保持這番心性，不為外物所擾，走在自己的道路上，那樣也許，花朵就會燦爛盛開。”

　　林玨微笑著行禮稱是。

　　謝景再道：“前面還有一位同學(xué)對修煉之道的看法，我以為是要作些說明。胡同學(xué)的說明，想必很符合大家心底的實際想法吧？只是礙于禮儀道德，沒有勇氣像胡展甫這樣大膽說出來?！?p>　　學(xué)生們有些人躁動起來，顯然是對謝景的說法不贊同，因為胡展甫先前所說的正是修煉是為強(qiáng)大自己，在夏人看來，這種無益于家國的說法顯然不合道理，就算你裝模作樣在外面套個什么為國為家的殼子都能夠讓人更接受一些。

　　“的確，力量自古以來就是為人所追求且尊崇的，畢竟，沒人能拒絕力量帶來的金錢、權(quán)力以及最重要的敬仰?！敝x景循循道，“為何我說敬仰最為重要？大家也要知道一點，在天下萬萬人中，我們修煉者何其之少。我們擁有的力量，是絕大部分人一輩子都無法想象的，由此，百姓敬仰我們，朝廷禮遇我們，越是強(qiáng)大者，越是可以得到超越尋常諸侯的待遇。在我們修煉者中、在我們騰岐學(xué)院里、在我們堂上，試問諸君，誰沒有如此想法？若是沒有，那為何又會有所謂的魁首？”

　　當(dāng)說到魁首時，大家都沉默下來，目光或在林玨身上或在李溪沙或胡展甫身上游移。

　　謝景繼續(xù)道：“敬畏力量無可厚非，以此得到超越常人的待遇也是正常，但其中有一個度是需要大家去理解、去把握的。我們作為修煉者，我們擁有力量，但同時，我們也是作為一個人存于世上。沒有百姓耕作，我們以何為食？沒有百姓織布，我們以何為衣？所以歷代先賢才會不辭辛苦地諄諄教誨，要尊禮重道，不以力量壓迫百姓。這也正是大家之所以以單純強(qiáng)大自己為恥、而以一身修為報效家國為榮的道理。

　　但敬畏力量是人之本性，這是無法改變的，即便你能控制自己，讓自己達(dá)到圣人的境界，但其他人又很難做到。所以就有了一個度，這個度是什么呢？那就是約束。先賢有言，純粹以力量為尊的，是茹毛飲血、沒有靈智的豺狼虎豹，而只有懂得以禮儀道德約束力量，才能稱之為人。

　　我講這些，是想讓大家明白，敬畏力量、追求力量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實在不值得鄙視。但如果認(rèn)為只要自己有力量，就可以蔑視沒有力量的人，那就是大錯特錯了?！?p>　　謝景看著下面這群大部分都是生來便享盡了富貴的少年少女們，最后說道：“諸君大多生來尊貴，出身豪富，未來也大多是要出將入相、為官一方，更是要懂得這些道理。勿要離開我們學(xué)院后，卻以學(xué)院所教授之力量欺壓一方，拋棄了學(xué)院的正道思想，玷污學(xué)院百年聲名。若是那時，也只有依《天機(jī)律》行事了?！?p>　　言語于此，再蠢笨的人都能明白謝景所言，皆是俯身行禮稱是。

　　其實謝景這番言論，在場大部分家風(fēng)優(yōu)良的學(xué)子自幼都是在這些教導(dǎo)中成長起來的，這的確是因為若是大家真的都以實力為尊，罔顧禮法，今天你殺我全家明天我殺你全家，那國家如何存在？百姓如何生存？這世界還不真亂了套？

　　而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謝景最后一句話，《天機(jī)律》。

　　這世上是真的有一群死守這個道理且愿意為之而死的衛(wèi)道士。

　　所以謝景選擇在第一堂課講這道理，確是騰岐學(xué)院有所考慮的，畢竟騰岐學(xué)院所秉持的就是傳授正道修煉學(xué)問，培養(yǎng)正道修煉人才，若是有了心智不純之輩，騰岐學(xué)院勸導(dǎo)無果后，也是寧肯不讓其順利畢業(yè)也要將之除名，以免未來為害一方，玷污了學(xué)院名聲。

　　上午的上半節(jié)課就在謝景以禮法約束自己的教導(dǎo)中過去了。下半課才是真正的講述修煉之道。

　　“修煉是什么？這是每位修煉者不惜一切都要窮盡畢生之精力探索的無上奧秘之大道，只有走到大道的盡頭，才能脫凡入圣，成仙成神，永生不滅。然而自有修煉之道以來，三四千年里，也只有堪堪九人能夠拋棄凡軀，登頂為神。”

　　林玨眼前微微一亮，知道這九人便是傳說中的九家先祖，他最近看的《九家傳》講的就是他們。

　　所謂九家，是指許多年前神明大戰(zhàn)，隕落無數(shù)，是故上界于人間拔擢賢才，選九人登神，其人間家族便合稱九家。

　　林玨之所以會知道九家，一是因為他自素宣魚口中聽聞，九家曾有潛入騰岐學(xué)院事，二是因為這九人都登入上界成為神明，令他好奇神往。

　　顯然知道九家的人不止林玨一人，李溪沙立刻舉手問道：“先生，這九人就是創(chuàng)立了九家的先祖吧？”

　　李溪沙話一出口，眾學(xué)子立刻都把好奇期待目光投向謝景。

　　眾所周知，先生認(rèn)真講道理最是無趣，但講八卦卻又最是有趣。

　　被忽然打斷思路，謝景顯然是有些愣，但見著大家好奇目光，他也并沒有講究什么師道尊嚴(yán)雷霆動怒，只是溫和笑道：“這一點我并不了解，若是各位同學(xué)想要了解，不妨可以去聽一聽李講師的課，或者去夢覺書館看看?！?p>　　然后他接著道：“我們繼續(xù)，圣人曾有言，天理居九穹，大道登云梯，高處不可攀，仙人亦獨行。修煉便是如此艱難，每一境界都能堵塞數(shù)之不盡的才俊，是故先賢們?yōu)榱酥π扌校愀倪M(jìn)了圣人三千術(shù)，幫助修行。

　　何為三千術(shù)？三千為虛數(shù)，術(shù)為功法，其意為許多之修煉功法。修煉功法即是為煉化天地?zé)o處不在之靈氣為內(nèi)力、蓄藏于天門燈盞之法，諸位皆有修為傍身，必有功法，但諸位以為，哪種功法最優(yōu)呢？”

　　“學(xué)生以為，學(xué)生現(xiàn)在所用的功法即便不是最優(yōu)，也是上佳，”一位衣裳頗華麗的少年語氣頗為自傲，“此乃一位大尊者前輩曾用過的功法，家父不惜以千金求得。”

　　“嘩！”

　　大家立刻驚異起來，向這人投去羨慕目光。

　　“呵，”見此情形，李溪沙輕哼一聲，不屑抱胸，“功法如衣，裁剪合度才行，我之功法便是一位封號武老前輩云游時為我量身定制的?！?p>　　“嘩?。　?p>　　學(xué)生們震驚起來，齊刷刷把不敢置信地目光投向李溪沙。

　　就連謝景古井無波的眼睛都泛起一抹訝異，微笑點頭道：“李同學(xué)所言不差，所謂世上無一片相同之葉，人也如此，修煉功法更如此。人雖皆有經(jīng)絡(luò)，然厚薄堅韌各不同，如何修煉最為合適？還需得一位強(qiáng)大修煉者細(xì)心探脈、定做功法才是。

　　現(xiàn)在，我將依名冊點名，諸位皆可上前，我親自為大家探脈修訂功法。不過要為所有同學(xué)制作功法，所需時日甚多，要月余才能完畢，名次在后的同學(xué)不要急躁?！?p>　　“多謝先生！”

　　“多謝先生！”

　　學(xué)生們立刻激動起來，齊齊向謝景行禮。要知對于內(nèi)武者而言什么最重要？那必是修煉功法、武技秘籍、趁手兵器三者?，F(xiàn)在他們才第一天正式入學(xué)，謝景就愿意為他們量身定做功法，簡直不要太讓人激動！

　　林玨撇撇嘴，完全不以為意，畢竟他可是寒燚，修煉的是太上給的燚功，謝景再探也只能探人的，還能探到他的不成？他還得小心別讓謝景探出他的不同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