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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馳的娜娜

飛馳的娜娜

笠元May 著

  • 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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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0-11-19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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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完結(ji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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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扎的橡皮泥小人

飛馳的娜娜 笠元May 5148 2020-11-19 10:12:27

  我有時看看書,可能跟喝酒的頻率相差無異。喝酒喝得多的時候,故事也看得多。但那些東西似乎都跟酒精一個樣,在我體內(nèi)分解了,要么入口前就揮發(fā)得差不多了??傊潞螽斘以傧霃闹械玫近c什么的時候,半點東西也沒剩下,除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感覺。

  逃命的感覺,流浪的感覺,邂逅的感覺,麻痹的感覺,醉酒的感覺,空空蕩蕩的感覺。

  那些故事都是怎么一回事呢?一個也想不起來了。當你想要一個故事的時候,你能想到些什么呢?當你想要一個故事發(fā)生在一對男女之間時,你能想到什么?俗爛的愛情故事。不,連俗爛的愛情故事也想象不了。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追求她,擁有她,厭煩她?;蛘叻催^來。他們?nèi)绾螌υ捘??無聊透了。連我老爹老媽的婚姻生活都不如。

  可我想要一個故事,或許因為酒精的緣故。酒精和故事是互相需求的兩個要素。午后我在家里喝酒,但從不把自己灌醉。我只是緩解自己的神經(jīng),讓身體和精神的防御系統(tǒng)都松懈下來,變成一灘軟軟的東西,也許是加熱的橡皮泥,然后讓自己流淌起來。流淌起來以后也許更容易得到一個故事。

  “在一對男女之間,要想不俗爛,最好什么故事也不發(fā)生?!蹦莻€橡皮泥捏的小人兒站在我流動的身體上說。

  太陽好烈,溫度好高,高溫不懈地烘烤我。我完成了溶解的過程,身體鋪滿了整個地面。我睜開沒有形狀的眼睛看她,她想抬起雙腳,可我像路面的瀝青一樣粘住了她。她奮力抬腿,非常辛苦地一步一步遠離我,把我踩得稀巴爛,鞋子還粘住我的一部分帶走了。

  說好不把自己灌醉。也許沒醉,只是做了夢。

  娜娜從我家的冰箱里拿出那瓶750g容量裝的Nutella巧克力醬,她在半個月的時間里就吃光了大概500g。

  第一次打開冰箱找東西吃時,她蹲在地上一動不動,大概花了一分鐘時間,用閃著光的眸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把整個冰箱掃視個遍。

  “好東西!”然后她高興地說著拿出那瓶醬。

  “好東西!”此后她每次打開冰箱拿出巧克力醬時都要說上這么一句,像是在跟巧克力醬打招呼。

  她拿出醬挖了一大勺到碟子里,然后緩慢又津津有味地吃起來。第一次來尋過食以后,她就常常在下午到我家來吃巧克力醬,她說夏天工作流了很多汗,要補充能量,順便偷一會兒懶。

  我沒有問她白天做什么工作,但看樣子不是呆在某個辦公室里。我無法想象娜娜呆在辦公室的樣子,她不屬于那種地方。她屬于戶外,不是某個特定地點,就是一整個城市的一整個戶外。那種類型的工作,也許是幫某個偵探機構(gòu)調(diào)查客戶搜集資料。

  “你喜歡做中老年婦女熱線的接線員嗎?”有一回娜娜問我。她吃巧克力醬的樣子有點像小熊吃蜂蜜的樣子。我不吃巧克力醬,只喝隨便一杯什么加了冰塊的酒。

  “不喜歡也不討厭?!蔽一卮鹚?。

  “那你喜歡做什么?”

  我想了想說:“沒什么愛好,偶然看看書?!?p>  “跟喝酒一樣偶爾?”

  “頻率差不多?!?p>  她不說話了。用一個更小的勺子把巧克力醬往嘴里送。我給她倒了一杯水,她就高興地沖我說謝謝。

  “你呢?喜歡做什么?”我問她,“送醉鬼回家?”

  “送不送誰倒無所謂,”她說,“我喜歡駕駛汽車?!?p>  我頭一次聽見有女孩子說喜歡駕駛汽車的。

  “小時候就喜歡玩模擬駕駛的游戲,長大后就想駕駛真正的車。我喜歡那種感覺。”她認真地說。

  “想達到一種前行的速度,而那種速度只有在駕駛時才會顯得不緊不慢。你在車里好像感覺緩緩的,但實際上你在飛快地上路。”她停了一下,看了我一眼又說道:“你會路過好多東西,還可以跟許多人在不同的時間里同行一段路程。我就是這樣從一個地方到達另一個地方?!?p>  她說完了。

  我不知道她從什么地方來,還要到什么地方去,看起來緩緩的,但實際上在飛快的上路。我很不想變成融化的瀝青路面粘住她的雙腳,但我感覺到傷感。我開始討厭自己手上這杯酒了。

  她走的時候?qū)ξ覕[擺手。每次告別她都會沖我擺擺手,樣子看起來非常利落爽快。

  那個夏天沒有吵鬧的電音和耳邊不知大喊大叫些什么的年輕傻瓜。有一些酒精,但酒精安靜下來了。有一些陣雨,有無數(shù)頓飯,有一瓶Nutella巧克力醬,有一片海,有幾條夜晚的街道。

  娜娜在其中仰著臉沖我笑,她是能動起來的那一部分。我看見她的嘴一張一合,不停地說話,說話時眼里充滿光亮??匆娝陨员缓顾驖竦念^發(fā)別在耳后,她的臉龐小巧瘦削,輪廓卻蘊含著生命的張力。我聽見她興致勃勃的聲音,她說非常羨慕會動手修東西的人,奇怪的是她說起話來一點也不吵。我還感覺到她柔軟的頭發(fā)和有彈性的皮膚,空氣里的潮濕感鉆進我的毛孔。

  “能帶我去海邊嗎?我還沒去過這里的海邊,也沒在海邊看過日出。”這是某一天吃飯的時候她忽然向我提出的請求。

  “可以?!蔽艺f,“下周一就去?!?p>  她沖我笑了笑,反應(yīng)沒有我預(yù)料中的高興。那段時間她好像失去了一些活力,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給拽住了一樣。也許是工作太辛苦。

  “多多睡覺?!蔽覍λf。

  我在周一的凌晨四點出發(fā),但其實一整夜都醒著。我坐在窗邊緩慢地喝了一些酒,看著幾乎沒有星星的夜空,想象著凌晨的大海。我希望在海邊能看見星星,娜娜會高興,我也會高興。

  但我感覺到自己的不安,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想象著凌晨的大海,看著它在黑暗和寂靜中涌動起來,浪濤拍打海岸,但沒有聲音。那些浪看起來過于節(jié)制了,好像故意在壓抑。但下面有東西,我清楚這一點。在浪濤的下面,大海的內(nèi)里,隱藏著。也許是我一直想要的故事嗎?我想要故事,可不想要任何故事的后果。

  我在約定的路口接到她。她穿著牛仔褲和長袖襯衫,墊著腳遠遠地就朝我揮手。她努力表現(xiàn)得精力十足,但臉上多少有些倦容。

  “睡覺了嗎?”我問她。她搖搖頭。

  我沒有要她開車。她靠在副駕駛座的椅背上,雙手環(huán)抱著自己,一直望著飛馳而過的路邊,像個忘帶鑰匙蹲在家門口等待的孩子。

  “休息一會兒?!蔽艺f。她沒有說話。

  這片海作為這座小城的一部分,沒有絲毫出格的地方,跟它的主體一樣普普通通。不值得知道名字的那種普普通通。只是作為某一座城市,某一片海而存在。

  海邊沒有椰林樹影,也沒有柔軟的白沙灘。只有涼涼的海風,深藍色的夜空,比夜空更暗的海面,和暗度介于??罩g的海岸。

  我把外套給了娜娜,跟她一起在一個離海五十米的長凳上坐下來。

  我們起初不說話,像進入了一幅抽象畫里。這里是個三色兩線的昏暗空間,任何具象的事物都不存在,也沒有時間,只有在這空間里自由穿梭的風。

  我們就那樣坐了許久,不知道到底有多久。

  然后我開口說話了。我說:“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各自有了新的伴侶,但他們一直到我高中畢業(yè)才離婚,又各自再婚?!?p>  這話好唐突。但這是我唯一能說的話,除此以外我什么也沒有。娜娜沒有看我,一直盯著海面,但我知道她在聽。

  “他們害怕我知道,所以一直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但我其實老早就知道,只是懶得說。他們各自的男人和女人我也早就見過?!蔽依^續(xù)說。

  “其實我根本不在乎這個。他們愿意跟誰結(jié)婚生活,我根本不在乎。那是他們的自由。他們裝模作樣,以為是在安撫我,但其實是在安撫自己愧疚的心?!蔽逸p蔑地笑了笑,“根本沒必要。我根本不在乎這個?!?p>  我盯著腳下的沙?;熘恋纳?。

  “談過很多戀愛對嗎?但對哪個女孩也真心喜歡不起來?!?p>  這話讓我吃了一驚,這是她對我的判斷。我扭過頭去看她,有點不知所措。

  她也轉(zhuǎn)過頭來,朝我溫和地笑了笑,接著說:“不想陷入某種關(guān)系里,因為對那種東西沒有信心?!?p>  我不知該怎么回答她。她溫和地笑著卻在剝掉我的衣服又剝下我的皮。我想否認她口中的話,但我沒有力氣,我甚至對她生不起氣來。

  是的,是的,就算她把我看穿了又怎么樣呢?她是那么純潔的女孩,是從不停留,不沾染任何東西的那種純潔。哪怕她沖我而來,我在她的靶心被扒個干干凈凈,那又怎么樣呢?

  “關(guān)系那種東西,我也不需要。我只需要某種連結(jié)就夠了?!彼f著站了起來。

  連結(jié),就是這個鬼東西。

  “什么是連結(jié)?”我問她。她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我,但不看我。

  “就是在某段時間里產(chǎn)生的某種交集,可以是顯而易見的,也可以是隱蔽的。”她說,“用路上的例子說明,就像同過一段路的人,而且不一定非要坐同一輛車。”

  “你不需要關(guān)系,不需要一直同行的人?!?p>  “對?!彼粗?,“但你跟我不一樣?!?p>  這句話讓我突然有些惱怒,我變得刻薄起來。

  “不可能?!蔽易龀鲚p蔑的表情,“你們女人沒有一個不渴望一段永不終止的關(guān)系。只有男人才能從那種需求中解脫出來。男人只要有酒就夠了,可是女人總希望有人愛……”

  我一口氣說了一大段尖酸刻薄的話,也許還有更多失態(tài)的言論,可我已經(jīng)不受自己控制了。我在她的靶心發(fā)瘋發(fā)狂,企圖掙脫出去,感覺腦子嗡嗡作響。

  等我停下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她抱著我。她站在我跟前,抱著我的頭,我的臉貼著她平坦的腹部。我安靜下來,有些想哭。

  “是那樣嗎?”她在我的頭頂溫柔地問,“真的是那樣嗎?”

  我已經(jīng)什么也說不出來了。我非常累,還有些困。她松開我,在我的旁邊坐下來。

  我的腦袋還是嗡嗡作響。腦部神經(jīng)系統(tǒng)被上萬只蜜蜂占領(lǐng),它們不僅吵鬧地飛來飛去,還在我的神經(jīng)元上拉出厚厚的粘稠的蜂蜜,把我的腦子整個糊作一團。我非常想要休息一會兒,希望躺下來讓那些該死的蟲子安靜一些。

  “對不起。我躺一下。太陽升起來時叫我好嗎?”說完我沒等到她的回答就睡過去了。夢里只有飛來飛去的蜜蜂。

  等我醒過來時,娜娜已經(jīng)走了,她把外套蓋在了我的身上。我抬頭看了看,沒有太陽,是個多云天,像一張看好戲的臉。

  時間是早晨八點二十三分。我不知道自己幾時睡過去的,也不知道娜娜離開多久了。我腦子里的蜜蜂已經(jīng)不再嗡嗡作響,但它們拉的蜂蜜還粘糊糊地殘留著。

  我驅(qū)車回家。不知娜娜怎么回去的,我沒有給她打電話,到家以后又倒頭便睡了。

  等我再次醒過來時,已經(jīng)是傍晚。我發(fā)覺自己好像生病了,頭疼,乏力,四肢酸疼,像是感冒的癥狀。吃了兩片布洛芬片,我給臺里打電話請假。

  “這么突然地,臨時找人替你也麻煩啊……算了,就明天一天吧,后天記得按時到……”那女人聽起來比蒼蠅還煩。

  “王導(dǎo),那節(jié)目根本不需要主持人,”我不耐煩地,有氣無力地打斷她,“只要有只手接線就行。等我能活著出門了我會來上班的。”說著我掛掉了電話,留下她錯愕的聲音在聽筒里。愛誰誰吧,去他媽的。

  那兩天我?guī)缀跻恢痹谒X,頭不疼了,但還是乏力嗜睡。餓的時候叫一些粥喝,吃飯的時候稍稍清醒一些。

  我盡量不去想娜娜。我不太敢想她,更不敢聯(lián)系她。她把我看得那么清楚,我有些惱,但不是惱她,也許是惱被她看透的自己。我還說了好多混賬話傷害她。也許她再也不愿見我,也許她已經(jīng)離開了。她在我粘稠的身體上賣力地抬起腿來想要離開,她看上去那么小,那么辛苦。

  這不是我想要的故事。

  為了不去想她,我只能倒頭睡去。

  再接到娜娜電話的時候,是周三的晚上,那天晚上下著大雨。

  那天我還是早早地就躺下了,神經(jīng)像吃過安眠藥一樣渾濁,身體也重,但我聽著窗外的雨聲,卻不能完全睡過去。我不知道我都在想什么,按理說什么也想不了,但我的大腦好像被迫進行著什么模糊的活動,讓我無法安眠。

  聽到電話時,我看了一眼時間,晚上十點四十三分。

  “喂,是我?!彼f。她的聲音沒能激活我的神經(jīng)。

  “唔。”我有氣無力地應(yīng)她。

  “生病了?”她問。

  “沒。只是困?!?p>  “等我?!彼f著掛掉電話。

  是說等她嗎?我的腦子還是渾濁。我把手機扔在一邊,又進入了那種混沌的狀態(tài)。

  不知又過了多久,她來敲門了。我掙扎著起身去給她開了門。

  她站在門口,身上淋濕了。為什么不撐傘?我在腦子里問了她一遍,但嘴巴卻張不開。

  她脫掉鞋徑直去了衛(wèi)生間,我又躺回床上。我聽見衛(wèi)生間里響起淋浴的水聲,跟窗外的雨聲混在一起。也許她在洗澡,她干嘛洗澡?我閉上眼,看見她擰開淋浴的龍頭,水柱從她的頭頂傾瀉下來,打濕了她的頭發(fā)和她的臉。水珠順著她的耳垂,下巴,發(fā)梢滴落,那是她淋過雨的臉,干凈,一點兒也不落魄。為什么她要落魄?落魄的人是我。

  她來了以后,我的大腦就停止了那模糊的神秘活動。因為我開始想她,而且睡意越來越濃重。水聲和雨聲就像安眠曲一樣,化成柔軟的棉花延綿不絕地包圍我,我感受到自己沉重而緩慢的呼吸。

  想她,睡過去,睡著想她。我開始做夢。

  夢里像是一個午后,下著雨。我在街上碰見她,想叫她一塊兒吃飯。我們都沒有撐傘,可只有她被淋濕了。

  “你等一下。”她對我說。然后轉(zhuǎn)身進了一個便利店里。

  我站在外面等她,雨下得很大,但雨聲時有時無。最后她出來了,什么也沒買,直接走過來抱住我。

  她像一條蛇一樣,滑滑的,纏住我,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她沒有穿衣服。

  我也想抱住她,但我很困,動也動不了。

  “是不是冷?”我聽見她在我耳邊問。

  不冷,我的腦子替我的嘴巴回答。

  “我該走了?!彼中÷曊f。

  去哪?我的腦子替我的嘴巴發(fā)問。她沒有回答。

  第二天醒過來時,娜娜已經(jīng)離開了,甚至沒有留下來過的證據(jù)。

  我打開手機,周四早晨九點整。我已經(jīng)連翹了三天班。但無所謂了,反正娜娜已經(jīng)離開了。

  手機里還有昨晚的通話記錄,可沒有通話錄音。她來過嗎?她是不是叫我等她?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最后一次見她究竟是在周一凌晨的海邊,還是周三晚上的家里。但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她已經(jīng)離開了,她說她該走了,那話不論什么時間地點,肯定對我說過一次。

笠元May

這是第二部分。第一部分是“送醉鬼回家的精靈”,這個怎么改呀順序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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