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走出昭純殿的醫(yī)丞,又被侍衛(wèi)提溜了回來。
東苑暖閣中,小塌上昏睡的人,連昏迷中也得不到安寧,蒼白的額頭上盡是冷汗,連手腳也在發(fā)抖。
“良娣如何?”蘇淺看著正在給靜笙診脈的醫(yī)丞問道。
“稟殿下,良娣這是癔癥。”
“癔癥?”
“癔癥有很多種,良娣這種應(yīng)該是懼黑的癔癥?!?p> “懼黑?”
“世上有一些人,怕黑怕幽閉狹窄,一旦處于這種環(huán)境便會失控,重時會窒息、昏眩、甚至昏厥。這些人往往是幼時受了驚嚇,留下了病根,才會特別懼怕黑暗?!?p> “怕黑嗎?”
蘇淺想起門扉上那些驚心的抓痕,而靜笙的兩只手,十個手指鮮血淋漓,指甲全數(shù)裂開,血肉模糊。
這得多害怕,才會失控成這個樣子?
“這要如何治療?”
“無治?!贬t(yī)丞拿出銀針,開始給病人針灸,“癔癥是無法根治的,只能防不能治?!?p> “那要如何防?”
“她懼黑懼幽閉,那便盡量避免讓她處于那樣的環(huán)境?!?p> ~~~~~~~~
一片讓人窒息的黑暗中,靜笙拼了命向前逃。
她怕黑!
很怕很怕!
幽幽黑暗中,靜笙驀然聽見許許多多雜亂的聲音。
“地動了,快跑!”宮人驚慌失措的叫喊聲。
“房子要塌了!,公主還在里邊!”這是奶娘又驚又懼的喊聲
“夫人!不能進去……”這似乎是母親身邊的那個宮女。
記憶中那片被夷為平地的廢墟之下,隱隱傳來小孩子的哭聲。
“靜笙……不要哭……娘在……”溫柔的女聲,越來越虛弱。
那是她的母親……
她們被掩埋在廢墟下面,她的母親用單薄的身軀為她撐起一個小小的空間。
黑暗中是看不到任何東西,但小女孩可以清楚的感覺到,有溫?zé)岬囊后w流在她的臉上、身上,伴隨著濃濃的血腥味。
那是……她母親的血!
“娘親!娘親!”小女孩哭著一遍一遍的喊,可她的母親沒有回應(yīng)她。
護著她的身軀一點一點的冷去……
狹小的黑暗空間里,眼睛看不清,其他的感官越發(fā)明顯,她清楚的感覺著,護著她的的那個人,身體越來越冷,心跳聲越來越慢,呼吸越來越弱……
她的母親,正在一點一點的死去……
靜笙又回到那個狹小,讓人窒息的黑暗中。
動不了!掙不開!
黑暗,開始一點一點將她吞噬……
母親,別丟下我……我害怕……
“良娣!郁久閭良娣!靜笙……”
恍恍惚惚間,靜笙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很熟悉的聲音!
那是……太子妃……阿淺?
身上傳來針扎的痛感,靜笙從讓她窒息的黑暗中醒過來。
第一眼看見的,是蘇淺……
“阿淺……”
你來救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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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了大半宿,身心俱疲的醫(yī)丞終于能離開昭純殿了。
小小的暖閣里,點了滿室的燭火,燈火明亮,照得滿室沒有一處黑暗。
靜笙的十個手指頭受了傷,包上了厚厚的繃帶。
宮人端著藥進入暖閣,蘇淺看著靜笙行動不便的手,示意宮人喂她。
但剛從夢魘里醒過來的人兒,明顯很抗拒別人的靠近,宮人靠近一點,她就往后縮一點,直到縮到床腳,退無可退。
蘇淺看著在在床角縮成一小團的人兒。這可憐見的,還真難想象這是個敢正面剛太子的小霸王!
“本宮來吧?!碧K淺從宮人手上接過了藥??赡苁且驗樾褋頃r第一眼看到的自己,靜笙對她的抗拒要比旁人小得多。
蘇淺坐到床沿上,對著角落里快縮成團子的靜笙說,“來,吃藥?!?p> 靜笙看了蘇淺一會兒,竟然真的乖乖從角落里出來了。
暖閣中很安靜,白瓷勺攪動著褐色的藥汁,一個喂著,一個喝著,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等一碗藥見了底,難得乖順的靜笙才開口問了一句:“你是來殺我的嗎?”
“嗯?”
蘇淺看著對方的樣子,合著這小家伙以為自己喂她的是一碗毒藥?
“我知道,傷到太子是大罪。所以……你是奉命來殺我吧?”
面前的人一臉慷慨就義的表情,看得蘇淺有些好笑,她給面前的人兒擦擦沾了藥汁的嘴角,嘆了句,“傻瓜!”
這魯直又單純的性子,要如何在這大寧活下去???
“睡吧!”蘇淺起身,“你不用怕黑,本宮讓你的丫鬟來陪著你?!?p> 說罷,蘇淺準(zhǔn)備離開,可剛轉(zhuǎn)身,就感覺袖擺被人拉住了。
回頭,看見床上的人正用一雙水蒙蒙的眼睛,可憐地看著她。
“我不想待在這里,你可不可以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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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急的暮月,終于在夜半時分等到了自己的主子。
可是但看到主子身后的人,抑制不住地驚呼:“殿下,您怎么把她帶回來了?”
那個捅太子一刀的罪魁禍?zhǔn)?,殿下怎么給帶回來了?
靜笙看著一臉抗拒的暮月,給了個白眼。
看來你不歡迎我啊?
廢話!你闖了多大的禍,心里沒點數(shù)?
暮月腹誹。
“郁久閭良娣今日先在側(cè)殿歇息吧?!?p> 蘇淺開口打斷了兩人的“眉來眼去”。
“您讓她歇在側(cè)殿?!”暮月驚了一下。
她家殿下看著和藹可親,其實有很強的領(lǐng)域意識,不喜歡別人駐足自己的領(lǐng)地。
包括……太子殿下!
“嗯,”蘇淺頷首,囑咐道,“帶郁久閭良娣去側(cè)殿歇息吧?!?p> “諾,”暮月心不甘情不愿地領(lǐng)命,帶著靜笙去了側(cè)殿。
夜色深深,簡單洗漱后,蘇淺坐在妝鏡前,卸去了發(fā)髻上的釵環(huán),烏黑的長發(fā)散落在肩上。
鏡中的女子,正值花信年華??商K淺卻恍然看到了那個豆蔻年華的自己。
今日在暖閣中,看著蜷縮在床角惶惶無助的靜笙,蘇淺驀然看見了那個在龍鳳喜燭前等了一夜的自己。
暮月總是不理解,為何她對靜笙總是有著超乎尋常的耐心和包容。
那是因為……她總在這個孩子身上看到當(dāng)年的那個自己!
她們之間,命運何其的相似。
同樣在新婚之日被拋棄,同樣被困在一段無望的婚姻中!
就連讓她們命運多舛的那個白月光,也是同一個人。
這大概……也算是同命相連的惺惺相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