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七十四,七百七十五,七百七十六…”姑娘們一起圍著池塘記數(shù)。
這會兒正是金秋時節(jié),渾濁的水面上,飄著西北風卷過來的枯葉。
她們雖都是才從水中冒出的樣子,濕漉漉的頭發(fā)披在肩頭,白凈小臉還掛著水珠。但大家顧不上寒涼,一邊換衣服,一邊眼也不轉(zhuǎn)的盯著水面,都急切的想知道,玖兒和芝瓊到底誰會贏呢?
“呀,芝瓊輸了!”云珞開心的叫嚷起來。
水面浮出了芝瓊憋得發(fā)青的臉蛋。她一聽這聲音,心中大感失望,疑惑的四處張望著,“玖兒呢?她竟然還在水下?”
“那可不,是你輸啦!要學狗叫,還要啃狗骨頭嘍!”云珞滿是嘲諷的盯著她。
“不可能!”芝瓊氣鼓鼓的游向岸邊,“她該不會昏死在水下了吧?”
“你少渾說,輸了就是輸了。”云珞憋憋嘴,沖她翻了個白眼。
芝瓊皺著眉上了岸,拿過布帛心事沉沉的搽拭著濕漉漉的身子。和她要好的琮燕幫她遞過干凈的茜色裙子,悄聲問道,“芝瓊姐姐,你今天已經(jīng)是咱們這里最厲害的了,上次玖兒也才數(shù)到七百次就起來了呢...難不成她今天超常發(fā)揮了?”
“誰知道呢!”芝瓊接過裙子,一邊穿一邊疑惑的盯著水面,“這也超常太久了吧…”
眼見著芝瓊已穿好衣裙,玖兒卻還沒游出來。
眾姑娘們的計數(shù)聲越來越遲疑,“一千零八十,一千零八十一…”
云珞臉上有隱約的不安,難道玖兒真的憋太久?暈倒在水下了?
芝瓊的臉色逐漸由陰轉(zhuǎn)晴,她一邊用手做梳子捋起濕碌碌的長發(fā),一邊朗聲朝靠樹倚著的徐姑問道,“徐姑,要不要拿桿子去撈尸啊!這都過了一盞茶了!”
云珞狠狠的剜了一眼芝瓊,芝瓊故意沖她笑得肆意,“哎喲!可惜了,玖兒連學狗叫的機會都沒有啦?!?p> 徐姑并未搭理芝瓊的提議,只嘴角輕輕往上一動,似是笑了笑,語氣還是往常樣子嚴厲中透著冰冷。“芙玉,琉冰,百鴛,這三個沒在水下待夠四百下的,繼續(xù)留水池子里練習,其余姑娘可以去吃飯了。若是飯后我回來檢查,還是憋不夠氣的話...”
被點名的三個姑娘聽到這里面色一緊,極為害怕的紛紛哀求,“徐姑,我們馬上練,馬上就練?!?p> 她們一邊說著一邊撲通撲通猛扎進水里。
“那玖兒呢?”芝瓊眉頭一蹙,“把那丫頭尸體留水塘子里發(fā)臭嗎,以后誰還敢來啊,潛下去就看見張泡白的腫臉尸!”
“唐芝瓊!你為何張口尸體閉口尸體?”云珞氣憤的質(zhì)問她,“你很怕輸給玖兒,是不是?”
“你渾說什么?她就是太想贏,所以才憋死在水下了?!敝キ偙徽f中了心事,狠狠瞪了她一眼。輕蔑的又說,“現(xiàn)在都計數(shù)到一千二百次了!怎可能活著出來?”
云珞這會兒完全沒心思和她斗嘴,從游到岸邊加入計數(shù)那刻,她眼睛就沒離開過水面。雖然她認為玖兒是必勝的,但這次也太久了吧?都計數(shù)到一千二百次了,比蓮姐姐也超出太多…
正在她思量間,水中央突然冒出一個青紗挽髻的腦袋。
云珞驚喜得第一個歡叫出來,
“你們看,玖兒游出來了!”
盈盈水波間登時鉆出了張俏臉,淺淺笑容里盛著倆酒窩,她如一尾魚般靈活的朝岸邊游,只三兩下就利落的上了岸。玖兒興奮的說,“珞珞,你看看,我在水下拿到了什么?”
云珞看著玖兒手里那根紅繩,中間小珠子被暮色的紅光映得閃閃發(fā)亮,驚呼一聲,“呀!這不是芝瓊的寶貝珠繩么?”
姑娘們的眼光全被玖兒手上的東西吸引了,聽這么一說又都紛紛看向芝瓊,芝瓊窘得臉色發(fā)青,她拎起裙子的白凈腳脖子上果真缺了什么,那串寶貝什么時候遺失的,自己竟然渾然不知?
她氣急的沖過去質(zhì)問道,“葉玖盈,你這個賊!你是怎么偷來我的東西的?”
“偷?”玖兒好笑的重復著,“悄悄咪咪藏起來那才叫偷,告訴你,我今天可是正大光明的搶!”
她蹭的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在芝瓊面前晃了晃,“剛才這么大把刀從你腳脖子上劃下來,你一點沒感覺么?我今天是心情好,所以只割下你珠子玩玩...呵呵?!?p> 芝瓊被匕首的寒光嚇得臉色一白,她懊惱自己的大意,也怪自己沒本事發(fā)現(xiàn)異樣,就這么被玖兒輕易割下珠繩,那話頭無異于告訴大家只要她葉玖盈想,剛才被割下的也可以不是珠繩是腳趾。
作為一個受訓中的殺手,在眾人面前犯這樣的錯處丟臉極了,甚至比打賭失敗還丟人,玖兒不僅憋氣比她厲害太多,水下身手更是厲害太多,這是致命的厲害。
芝瓊氣狠狠的聲音矮了幾分,向她軟語道,“玖兒,先還我珠繩?!?p> “呵,你現(xiàn)在叫得親切了?剛剛不是還沒輕重的咒我變成腫臉尸體么?我可聽得明白?!本羶菏掌鹭笆祝瑩u晃著手中紅繩,看似不想還她。
“那都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了,比蓮若都好出太多…我,我就是猜測…”芝瓊強迫著壓下所有的怒氣,話音里帶著幾分乞求,那珠子是她娘親遺留給她唯一的信物,平時都寶貝得不得了,今日被這可惡的葉玖盈仗著水性好欺辱她,心里恨得要命。
“道歉!”玖兒眼也不抬,說得斬釘截鐵。
“我...”芝瓊平日欺辱人慣了,雖經(jīng)常被玖兒針鋒相對,可這般明處里下矮地,可是頭一遭,她嘟囔著不愿出聲。
“不愿道歉是吧?”玖兒撫著珠子自語道,“我突然想起,院里的雪球還差個頸鏈呢,你瞧瞧這紅繩配它的白毛是不是很合適呢?”
“你,你,說什么呢!”芝瓊頓時急了,“我道歉,是我不對,剛才不該說話咒罵你,行了吧?”
她話音剛落,玖兒滿意的笑了笑。
“接著!”,又抬手一甩,紅繩滑了道弧線穩(wěn)穩(wěn)落在了芝瓊手里。
玖兒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似的,自顧自的拿起岸邊布帛擦身,“記住了,越是重要的東西越該謹慎,既要帶出來給人瞧見,就得有能力保得住它。”
芝瓊接過珠繩,勉強沖玖兒笑了笑,笑得比哭還難看。
“對了,我雖贏了你,但你不用學狗叫更不用啃骨頭?!本羶盒χ鴮λf道,“那么幼稚的打賭還是省省吧?!?p> 芝瓊吃驚的看著她,雖僥幸逃過出丑,但心里卻還是憤憤不平。
徐姑看著這倆人斗嘴覺得好笑,玖兒果真是她最得意的徒弟,學所有本領(lǐng)都極具靈氣,舉一反三融會貫通,好多姑娘臨出了嵐苑都學不會這水下動作。但她是不會夸獎玖兒的,一來怕她翹尾巴驕傲,二來需維持自己一碗水端平的教導師傅嚴厲的形象。
眼瞧著太陽昏沉沉的落下了云頭,寒涼的西北風吹過濕發(fā)冷得人頭痛,從水里出來的姑娘們紛紛快速穿好衣服吃飯去了,除了芝瓊,就只留下那三個不合格的還泡在水里練。
芝瓊以最大的意志力對抗著水里的寒氣,和體力竭盡的乏力感,一次次的下潛,再一次次的被窒息本能帶上岸,但直到徐姑考核其他姑娘完畢,她的憋氣成績也沒提高多少。
誰都不得不承認,有些事,真的要靠天賦。
芝瓊沮喪極了。
那天潛水后,一晃就是兩月。
玖兒日日訓練,次次考核都奪魁,當然,除了歌舞彈唱。不過她也未放在心上,眼下找到嵐苑的破綻尋獲鬼鴆丸解藥才是最重要的。
可巧,那日她和白鴛去瑜姑房內(nèi)打掃時,發(fā)現(xiàn)了異樣。
瑜姑喜歡安靜。她居住的地方,從不讓姑娘們伺候,那處院落掩藏在竹林的盡頭,只有陶姑會偶爾安排姑娘們?nèi)ゴ驋摺?p> 瑜姑居住的房間是長方形,玖兒刻意在打掃時從外測量有二十八步,而從內(nèi)測量只得二十步。這么說來必有間暗室,那開暗室的機關(guān)會在哪里呢?
偏偏那日不知遇了什么事,瑜姑眉頭緊蹙的提前回來了,一進了屋門就攆走了她,“去去去,粗手笨腳的丫頭,誰教你用抹布擦灰的,這些擺設金貴得很,以后拿鴕鳥毛的拂塵來。陶姑你先帶她倆回去,我身子乏了要歇一會兒。”
陶姑急忙應是,帶了她兩退出瑜姑院落。
玖兒垂著頭慢慢往外走,余光瞥見瑜姑走到床榻邊的梨花木柜子邊,把玩一個通身碧綠油亮的玉花瓶。
電光石火的瞬間,玖兒腦子中的線索突然的就組合起來了。
剛才擦灰時就發(fā)現(xiàn)這個柜子有異樣,放綠花瓶的位置下似乎有個夾層,也許夾層里就是開暗室的機關(guān)!
當晚,玖兒極其興奮,她打算好好探一探這暗室的情形。
隨著管事的陶姑拿著打更的銅鼓咚,咚,敲了兩聲,她像往常那樣扯著嗓子在外面喊著,“二更到,入室就寢!二更到,入室就寢!”
姑娘們紛紛停止了說笑,立馬安安靜靜地躺好睡覺,就怕陶姑那個嘴碎的老婆子拿長棍敲打不守規(guī)矩的人。
只一盞茶的功夫,萬籟俱寂的寢室里響起此起彼伏的輕微鼾聲。
玖兒仔細分辨每個聲音,低微的急促的是芙玉,大長音的是楚嬌,鼻音的呼吸是云珞...每個鼾聲甚至腳步聲呼吸聲她都能敏銳分辨出主人。
三更過了沒多久,眾人都沉沉睡著了。玖兒悄悄摸出枕頭下的夜行衣極快的換上,再輕輕支開窗,如貓一般輕靈的翻了下去。